因为奶奶不会用手机,他家的邻居就代为拟了一条。
奶奶说,他妈回去找他了。
那天,是感染爆发的第一天。
也是他们村彻底沦陷的一天。
知道消息以后,顾长风失落了很久很久。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得到村里人的消息,也不敢回去。他怕一回去,街上游荡的全是熟悉的面孔,他要被迫杀死他们。这些怪物中,甚至可能会有他的妈妈,他的奶奶。
他第一次产生一种错觉。
原来拥有一个家,也不是那么的幸福。
“其实我们都知道啦,听海森说的。”
洛桑认真地听着,听完就笑着对他说。
顾长风看了一旁傻乐的海森一眼,尴尬地咳了一声。
瘦猴趴在舷窗边上,急着往天上看。
外头雷声作祟,海浪一阵接一阵,天空阴沉得有点儿吓人。
“跟雷公造业一样。”他嘟囔一声,“我们这船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风暴区?”
“看那样子,应该是回不去。”姜森往外看了一眼,说,“风暴还在慢慢扩大,我们想往后退,本身就来不及。就是不知道运气怎样……能不能熬过风暴。”
瘦猴往其他几个人身上瞅了几眼。
“来来来,有无欧皇,快给船分分欧气啊。”
“有完没完,小心一道雷——”
洛桑话还没说完,只听外头轰隆一声,船舱里忽明忽暗,一道霹雳在水面炸起。
几个人都捂着耳朵蹲坐下去。瘦猴怕得连忙往邹途身上凑,被后者一把推开。
“我靠,小洛,你乌鸦嘴吧!”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啊!”洛桑捂着耳朵,随着雷声尖叫起来,“它不会击中我们吧!”
“我们离带电区还有段距离,应该碰不着。”
纪南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向外看去,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那外头的天,完全变了一个样。蓝紫色的电荷时不时在暗灰的云层里盘旋,劈下来的位置大多都是风暴区外围。他们头顶形成了一道巨型风眼,雷声滚滚,雨势磅礴,一浪一浪打得风起云涌,整面舷窗都撞在白花花的水沫上。
而他们的船就摇摇晃晃的被风暴裹在正中央,旁边有一块高耸入云的尖石,几个面都跟刀削的一样平整光滑,石头细长细长,跟避雷针似的插进云层里。看的几个人连连后怕。
好在他们运道不错,船一摇一晃的,反而慢慢驶离危险区域。
纪南泽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站起身来,说。
“太吓人了,你们饿不饿。要不我去厨房给你们弄点吃的。”
“是有点。”洛桑也吓得不轻,“我吃什么都可以,有段时间没吃过南泽做的东西了。”
“断头饭?我支持。我宁愿撑死也不要被雷劈死!”
瘦猴想也没想,话就脱口而出。
邹途给他一脚踹到地上去。
纪南泽手扶着墙壁,才勉强撑住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船身晃动的幅度越来越明显了。
要是找不到支点,他可能真的会一头撞在墙上。
倒是不知道会不会晕船。
他一步步向着厨房的方向过去,感觉浪大到自己倒像喝得两腿发飘,半天都踩不到一根直线上。
等他到了门口,还没推门,一声惊雷又在不远处炸响。
他又听见房间里传来洛桑的尖叫。
是真的吓人。
他抓着一边的扶手,平复了一下心情。又直起身子,握住了房门把手。
纪南泽稍许拧了一下,却发现门根本没有关,就是开了一条小缝。
有人在吗?
他有些疑惑的将门推开,可里面根本没有开灯。在远处隆隆作响的雷声,与忽闪的光线中,他看见厨房的冰箱正开着,下层的冰柜被打开了好几个。
那前面伏着一个人影。
从人影的方向,不断传来模糊的咀嚼声,那种声音类似咆哮,也类似呕吐。
当又一阵雷光从走廊尽头一闪而过,他终于看清了蹲坐在地上的人影。
对方手里抓着一大块生肉,像是什么都意识不到一样,扭曲着脖颈向前撕咬。
可从他的耳孔里,纪南泽又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一些极其细小的触肢,正张牙舞爪地伸展出来。
丧尸!
不,不对,这到底是什么!
他一把捂住嘴,快步向走廊退去。
脚底忽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低下头,发现自己踩到了一种……壳。
那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身后的,体积不大,但是被他一踩,就跟塑料一样稀巴烂。
听到外头的动静,怪物猛地回过头,嘴里的碎肉直往下掉。
***
房间里正重复着黏腻而漫长的繁殖行为,以及时不时透过门板,传到少年耳朵里低沉的爱语。
他的先生说:“我爱你……像人类一样,我平等地爱着你们每一个。我的配偶……”
不是对着自己。
而是对着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
他的先生正在召幸配偶,他也许为以后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而他必须时刻守在门外。
少年必须守着这些令人难过的溺爱,必须忍受零号病人对其配偶做的一切。
他告诉自己。先生不是人类,他没有人类的恋爱观,他只是不懂。
他只是,不懂配偶真正的含义。
不可以怪先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平复好心情。等待——
一声惨叫。
随后,他推开房门,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
满地都是鲜血,连木头的缝隙都夹藏着碎肉。
他一踏进去,红色的液面在脚底拉出细密的丝线。
零号病人好整以暇的将外套披到血迹斑斑的身上,他没扣扣子,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袒露着身体。
他的皮肤呈现病态的白色,肌肉的轮廓明显却不过分突出。
他已经很好地完成了向一个全新物种的蜕变。
通过掠食,通过饱餐,通过满足肉体上的渴望。
桌子上,一具女性的尸体被他顺手扫到地上。他擦拭着满是鲜血的嘴角,一身热汗地坐回到一边的沙发上。女人的肚脐上有一个贯穿状的血痕,身体缺损得相当厉害。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
从身体各处不自然隆起的状态看,卵囊取代了内脏,产在了萎缩的血管里,皮肤被里面的东西撑成了怪异的透明色。
除了脸。
除了一张好看的脸孔被保留了下来。
天花板上倒吊着的所有尸体,身体破坏得不成样子,可脸部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他的先生喜欢漂亮的脸蛋,不论男性还是女性。只要脸孔完美无缺,他就会产生繁殖欲,他会说些甜言蜜语,刻意的去接近他们。
没有一个例外。
“过来,小鸟崽子。”
他双腿微微分开,似乎有些倦了。
少年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替他细心擦拭着身体上沾到的血污。
在皮肤差不多干净以后,他又跑到饮水机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这是什么?”
他端详着水面,晃了几下,感觉有些困惑。
少年连忙跟他说:“先生,您很累了,而且出了很多汗。人类、人类都需要这么做,不然我们会缺水,身体也会感觉不舒服。”
零号病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喝了一口。
“还行。”他没什么兴致的把杯子放到一边,示意沈君尧坐到他腿上。
少年红着脸照做了。
但零号病人显然不在意他的想法,他支着脑袋,把玩着其中一具尸体的头发,问道。
“我感觉到海洋深处的扩散速度停止了,我的子体不见了。小鸟崽子,我记得,这件事情是由你负责的。”
少年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一下,他明明被零号病人抱在怀里,感觉到的,却只有冰冷,却只有对方强烈的威胁和压迫感。
“我很抱歉,先生,我来就是……想跟你报告这件事。”
“说吧。趁我还有点耐心。”
“对不起,先生。真的很对不起,它被人带走了。有一伙人,从海里带走了它。”
“带走了?”
“……对、对不起,先生,真的……呜!”
他一巴掌将少年扇到地上。
少年跪倒在地,脑袋里嗡嗡作响,嘴巴也泛起一阵腥咸。
零号病人从后面抓着他的头发,以几乎能骑在他背上的姿势,一下又一下,将他不断求饶的哀求重重砸回到地上。
他显得非常生气。
“那你就更不该第一时间来报告我,而是想着如何去补救你的疏忽造成的损失。小鸟崽子,有些事,还需要我提醒你吗?——记住,是谁在你将死之际给了你机会,又是谁允许你站在我旁边。”
“是您,是您……!我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好痛……”
他如同一头优雅的猎豹一般,别有深意地眯起眼睛。从地上将他提起来的时候,鼻腔还黏出一道长长的血丝,他近距离看着头破血流的沈君尧,可怜的少年连鼻梁都断了,半张脸都是鲜血,连原本的样子都看不清楚。
他看着兀自流着泪,却始终深深望向他的清澈眼眸。
少年的眼睛很干净,干净到,连一点应该有的恨意都没有。
零号病人似乎感觉没意思了,他抓起少年的衣领,将他翻过来直面自己。
少年无助地蜷缩起来。
“把我的子体带回来。”他缓缓凑近对方血肉模糊的嘴唇,低声道,“如果你能做到,我就赏赐给你人类最想要的东西。”
“……先、先生?”
少年惧怕地看着他没有任何缺陷的脸。
零号病人带着某种诡异的温情,带着诱惑与挑唆,食指抚摸着少年的脸颊,锋利的指甲却在皮肤上划开一道血痕,他说——
“带回来,我就给你‘爱’。”
他满眼是泪地点点头。
可当零号病人放开他的时候,他倒在地上,又难过地闭上眼睛。
先生,可是……爱不是这样的。
至少……至少不会是施舍或赏赐。
爱应该是平等的,现在,却只有我爱您。
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告诉他,纠正他的错误。
可是,每当对方用力扣着他的后颈,深深地吻向他的嘴唇,那条冰冷的分叉舌在黏膜上下肆意妄为的时候。
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想沉溺在这种虚假的温情里,永世不得翻身。
第119章 寄生虫
怪物向着他的方向起身,那些细小的触肢更加兴奋地舒张开来时,纪南泽忽然被一双手拉到后面。
他下意识反扣住对方的手腕,当指尖碰到对方半掌的绷带,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邹途。
“我们赶紧走。”
邹途凑在他耳朵边,将他拼命往房间方向拖。
他反应过来,扭头就跟着他跑。
“学长,你看到什么了?”
“好像是丧尸。”
他往走廊后头看了一眼,怪物还站在走廊中央,脑袋缓缓转向他们逃跑的方向。大量的触须已经从变形的鼻腔和口腔伸了出来,上下翻卷着,仿佛整颗头颅就是一个肆意蹂躏的玩具。
一道破空而来的惊雷亮堂了走廊,一晃间,纪南泽看清了他可怕的面容。
皮肤底下,像是有什么寄生虫在蠕动。
“不对,这到底是什么?”
他抓着邹途的手掌,脸色却越看越白。
“房间不远,我们快到了。它跟上来了吗?”
“还没有——”
话音刚落,怪物的上半身向下一沉,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向他们迅速跑来。
“它过来了!”
“瘦猴!开门!”
邹途一边拉着纪南泽撒丫狂奔,一边吼了一声。
他们才刚跑到走廊中间,怪物已经赶了上来。它虽然蹒跚,行动能力却一点也不懂逊色。
当距离拉近,连触须都蹭到纪南泽头发的瞬间,它脖子向前一伸,张开血盆大口,作势扑咬上去。
邹途听到后头传来的咆哮了,他眼疾手快拉过纪南泽,和怪物几乎是贴着头发丝避开的。
只见那怪物的牙齿和触须之间全都遍布暗黄色的小型卵囊,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楚。
他吓了一大跳,一脚踹在那东西肚子上,想拉开他们间的距离。
这一脚明明用了最大的劲,可那怪物只是堪堪后退了数步,脑袋一歪又扑了上来。
“邹哥,咋啦?”
这时,房门终于开了一条缝,浑然不觉的瘦猴探出脑袋,满脸狐疑。
“还不快——过来帮忙!”他又狠命踹了一脚。怪物纹丝不动,直接用双手圈住他的脚踝,张口就要啃下嘴去。
纪南泽拔出腰间的匕首,算准它脑袋下来的时机,使劲划了一刀。
触须被齐齐斩断后,怪物咆叫一声,从断口处居然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一堆凉冰冰的卵囊。
纪南泽立马就明白问题所在了,他将邹途推到身后。邹途一个踉跄直接摔在了地上,他脚踝上已经被大量卵囊覆盖,弄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东西是寄生虫卵,得烧干净!否则一旦孵化,就得变成它这样。”
他趁着怪物因疼痛分心,身子一斜,反手往它脸上凸起的长条轮廓就来了一刀,一股浑浊的黑血裹挟着虫卵喷薄而出,纪南泽与它们几乎擦身躲过。他匕首上黏着几十颗虫卵,还有半截寄生虫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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