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之前,所有幸存的斯莱特林脑海中都响起了这个声音。德拉科自然也听见了,他将哈利从火海中救出来后再次离开了他,飞快地奔向八楼。
只要在十二点之前抵达那儿就不会有事,这是他从达芙妮的暗示中得到的信息。如果他猜得没错,巨人下一个将要摧毁的地方是有求必应屋。
有求必应屋中能得到麻瓜才能制作得出的东西吗?德拉科不知道,但他必须要试一试。灾难马上就要来临了,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很清楚这是他最后反悔的机会。他面前有两条路,取决于他将用这些武器对准谁。这个选择很好做,他们人多势众,哈利身边举目无亲,更何况这片城堡已经成了食死徒的领地,他们逃不出去。
德拉科不是格兰芬多,他是彻头彻尾的斯莱特林。这种情况下该怎么选择真的太容易了,他只要去往指定的地点和其他的同伴一起猎杀哈利·波特,之前犯下的错都可以一笔勾销。他还能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自己正名,一举两得。
就在有求必应屋收拾行装的同时,他连面对父亲和伏地魔时的说辞都想好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取得波特的信任,我必须得那么演……我得骗过自己,如果连自己都骗不过,我怎么骗得过别人?……当然,我尽可以让他烧死在火海里,但我认为让他见到自己的同伴和喜欢的人的背叛会有趣……我们要摧毁他,让他绝望,光是杀戮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太完美了,他从来没有想出过这么完美的说辞。只要亲手杀死哈利·波特,他的前途将一片光明。
——马尔福,除了我以外,你不能杀死任何人。
——我只会杀死你一个人,你也只能被我杀死。在那之前如果你死在了别人手里……我会在你的坟墓前嘲笑你,让你做鬼都不得安宁。
几天前的约定此时看起来如此可笑,他们面对的从来都不是杀死和被杀的问题。
如此绝望。是啊,他们没有出路。灰白的天空下,他在茫茫人海中听着厚重的风声,他的话语呼啦呼啦扇在他脸上,将他抽痛了、打醒了。他一直是个不会自己做抉择的幼稚的小孩,如果不出岔子他宁愿一路走到黑,只要他能过得舒坦安稳,他才不关心别人怎么样。
然而那些看起来似乎只是虚无的口号似的词还是飞进他心里了,他被“自由”、“权利”、“人性”、“抗争”和“爱”压垮了。这些是什么?这只是一些没有用的说辞。但也是他可望不可即的、明亮动人的东西,他像是行走在黑夜中的人忽然瞥见了光芒——在此之前,他不以此为黑,他以为世界上没有光。
说出这些词的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德拉科可以说他自己也能讲出这样的话来,只要他听过一次。但他没有听过,就算听过也只会一笑置之,因为这太傻了,他不屑于这么做。
但就有这样一个人,他能将这种傻演绎得如此惊心动魄,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上确实还有除了自我以外更重要的东西。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将那段话工工整整地抄在日记本上看了一次又一次,读了一遍又一编,几乎能背下来。他也许是疯了,被这样一种无聊的东西吸引;他就是疯了,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他想将那行字划掉,但却迟迟下不了笔——他无法毁掉另一个自己,如此卑微又如此真实,他被死死踩在脚下,被一个即将行刑的人,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精神不灭,哈利·波特永远不死。
他终于明白,他的存在是没有必要的,而他的存在是无可或缺的。
命运选中了那样一个男孩,他要遭受丧亲之痛,要学会爱,要勇于承担,要坚守内心,要在失去中成长,要长成所有人期待的模样,要甘愿赴死,要向死而生。
他不能杀死那样一个男孩,他杀不掉他。他杀不死一个象征,一种精神,他只能选择臣服和信仰。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神会复活,永远不会死。他活在哪里,以怎样的形式,那并不重要。
德拉科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不对……他必须要活着,真真正正地活着。令他臣服的是精神,让他爱的是人。当他靠近他的时候,神的光环远去了,人的温暖将他包裹,使他沦陷。
当他爱着他的时候,他拥抱的是另一个灵魂,他使他更圆满、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自私自利的混蛋。
这个世界上有两件令人发疯的东西:爱与信仰,而他占了全部。
哈利和卢娜离开赫奇帕奇休息室后便沿着走廊往上跑。休息室在地下,干燥而阴凉。卢娜告诉他她在一楼找过各个通道的出口,可全都被封锁了,没有人能从城堡里逃出去。
“那我们该怎么办?”哈利问道,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卢娜,“对了卢娜,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你想知道什么?”
“我都想知道。”哈利认真地看着她。
卢娜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告诉你重点吧,哈利。我们都被施了遗忘咒。现在是1998年7月。我们和食死徒决战了。我们输了。”
“我们……输了?”哈利茫然地重复了一次这句话。他皱起眉,耳边似乎传来了幻听,恍恍惚惚,如同某个人的低声细语。
“是的,我们输了。霍格沃茨已经被占领了。我们本来就要被处死了,但你救了我们。”
“我救了你们?——我做了什么?”
“你说了一番话,让很多人大为振奋。伏地魔不得不重新考虑我们的去留。巫师已经所剩无几,强行镇压是不明智的。要让那些人绝望,得从我们这些人身上入手。”
“……所以他就布置了这样一场戏,让我们自相残杀?只是为了他统治的目标?”哈利下意识提高了音量,他完全无法理解,也不可能理解,“这些麻瓜武器也是他准备的吗?”
“这我不知道,哈利。但恐怕不是,他轻视麻瓜,不太可能会知道这些。也许是某个食死徒做的,这并不重要。”卢娜说道。这时枪声又响起了,他们连忙闪身躲到一根墙柱后。
“我会杀了他,总有一天。”他低声说道,目光凶狠,紧握着手中的霰弹枪盯着不远处,“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能做到的。”卢娜说道。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哈利感到了一丝温暖,他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的,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拐角处闪现出几个身影,哈利和卢娜向另一侧挪动。那似乎不是高尔和克拉布,而是其他斯莱特林同学,从体型来看和德拉科有点像。这个想法让他吃了一惊,他连忙带着卢娜跑到了一面墙后,快速朝二楼的楼梯跑去。
德拉科的日记本还放在他的书包里,他读不懂他的心思,也不想深究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也许那短暂的相处时光让他们对彼此都产生了错觉,以为这就是所能达到的真实。然而在强大的力量前,他们都太渺小了。他不会去怨恨,他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对了,那些斯莱特林是怎么回事?”他边躲边问道,沿着二楼的一条狭窄的捷径跑向更高的楼层。枪声不远不近地追着,时不时在附近的墙壁上响起,令人心惊胆战。
“斯莱特林是被派来协助执行这个计划的。所有的斯莱特林都知道真相,但他们不能露馅。”
“原来如此。”哈利内心一沉,“可是,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卢娜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遗忘咒在我身上没有生效,大概是那个食死徒的失误。但他没有发现这一点。”
哈利点了点头。确实很容易忽略,他想,卢娜平时看起来就恍恍惚惚的。
这条捷径能从二楼通到五楼,周围黑洞洞的,枪声和脚步声似乎都在无比遥远的地方。他们刚爬到四楼的时候却发现楼梯从中间断开了,通往五楼的台阶碎了一大截,支棱在半空中的部分也在摇摇晃晃。
他们只得原路返回。哈利掀开楼梯口的挂画快步跑出,一枚子弹射穿了他耳鬓的一缕头发钉在墙壁上,他条件反射地退开一步,将卢娜拦在身后,举起了手中的枪。
二楼经过大蜘蛛的肆虐已经被损毁得乱七八糟。墙壁上满是坑坑洼洼的深浅划痕,教室的玻璃窗都碎了,窗帘被拉扯下一半来伸在窗沿外,风将它们吹动,吱咕吱咕作响。
哈利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站在那儿,一男一女,似乎有些熟悉。他定睛一看,惊愕地发现是西莫和帕瓦蒂。
“……西莫?帕瓦蒂?”哈利下意识唤了一声,想从回音里找到些什么,但只有孤独的破碎声。
男孩的回答就是再次开枪,嘭的一响,记忆都碎去了。哈利拉着卢娜转身就跑,飞舞的柔软窗帘朝他们涌来,罩在脸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柔软的梦,干燥的、温冷的、充斥着温柔幻觉的梦,梦里有刚剪过的草坪和坚果的味道,女孩飞扬的裙摆,魔药课沸腾的药剂,毛茸茸的冬季旅行斗篷和针织帽……那么远,那么近,又那么真实。
“你会恨他们吗?”一颗子弹撕裂了哈利的袖子,在他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血痕,他痛得踉跄了一步,咬咬牙继续往前,卢娜这样问道。
“应该不会,”他说道,吸了口气,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急促得如同催命,而他们已经无路可逃,“是我让这一切变成这样的。那时候我们一起死去也很好,是我自作主张。”
“我不赞同你的这句话,哈利。”她平静地说道。哈利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
怎么会不恨呢,曾经的美好被一一摧毁,他怎么能够不恨?但他不恨他们,他只恨自己,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不恨,但他又深深地恨着,这让他矛盾而心力交瘁。
一把小刀飞过来刺中了卢娜的肩膀,女孩的身体晃了一下。哈利连忙扶住了她,他紧咬着牙看着不远处的帕瓦蒂,后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还没有开口,旁边教室的门忽然打开了,两个女孩朝他们急切地挥着手:“快,快进来!”
哈利最后望了一眼帕瓦蒂和西莫,带着卢娜快速跑进了那间教室。
他们一进入汉娜就快速地反锁了门,下一秒门便被用力撞了一下,这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但让人暂时安下心的是它足够厚重,门锁也还算牢固,看起来短时间内不会被攻破。
汉娜和梅根让卢娜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帮她处理伤口。哈利打量着这间教室,它非常小,令人惊奇的是它竟没有窗户,似乎是由一间小仓库改造而成的。
“你们一直都呆在这里吗?”哈利问道。外面的撞门声更响了。
汉娜小心翼翼地将刀子拔出来,卢娜皱紧了眉,梅根马上用一大团酒精棉把伤口堵住,接过汉娜递来的胶布将它缠紧。
“不,我们刚刚下来不久。我们看见有很多人往这里跑,所以就跟了过来,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西莫杀了罗恩,我看见了。”梅根抬起头说道,她的眼神让哈利发怵,但更令他震惊的是她说的内容,“他用枪杀了他,就在五楼。”
“……罗恩死了?”哈利一下子抓住了桌沿,有些恍惚,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尖叫着,说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原来门厅里的尸体是真的,罗恩的确死了,只是死在了别处。他们终将分崩离析,只身前往末路。
他们不再说话了,只有撞门声轰轰作响。汉娜拉下卢娜的袖子,后者朝她道谢。她们站起身,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梅根是一把十字弓,汉娜则是一把电锯,看得哈利有些胆寒。
“我们站在门口,待会儿他们一撞破门我们就冲出去,然后往楼梯口跑。”哈利说道,其他人点了点头,无声无息地往大门那儿聚拢。
“说实在的,我们有四个人呢,根本不用怕他们。”梅根低声说道。
“就怕现在外面已经不只有两个人了。”
他们在门边屏着呼吸等待着,哈利蹲下身,紧盯着因撞击而不停摇晃的门缝。缝里的光一刹一刹地逼进来,裂着他的眼,鼻息间是干燥木料、铁锈和枪的味道。
门被挤压得变形、扭曲了,光芒化作宏大的能量蒙住了他的脸。哈利那一瞬间觉得有些刺眼,这让他的动作慢了一拍,但并不妨碍他推开前面的人的腿挤出去。
正如哈利所料,门外等着的除了西莫和帕瓦蒂以外还有克拉布和高尔,他刚从西莫旁边挤过就马上撞上了一堵肉墙。他用手枪用力捅了两下,听见那人的抽气声后一头撞去,硬生生将高尔撞得后退了两步。
高尔手中的枪对准了他,哈利躲闪的同时想着这把枪和卢娜那把似乎是同一型号的,估计都是从地下一层拿到的。紧接着他听见了一声突兀的枪响——不是来自于高尔和克拉布,也不是西莫——克拉布庞大的身躯向后倒去,他一只手撑住走廊扶手狼狈地挣扎着,脚下打滑,依然控制不住地仰去。卢娜拿着手枪从他身旁小跑出来,汉娜和梅根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后。汉娜一脸惊慌,她握着电锯的双手在颤抖,锋利的锯齿和她的手背上都沾着血,衬得她的脸更苍白了。
31/40 首页 上一页 29 30 31 32 33 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