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那么多人,我本以为,他们的后人至少会继承他们的遗志……”温鸿宇缓缓摇了摇头,“是我忘了,人心易变,世事无常,回不去了啊……”
张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索性沉默不语。
温鸿宇忽地苦笑一声:“瞧我,提这些做什么……”
他神情一转,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友你觉得,是谁泄露的消息?”
“康孙。”
张泽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说完,脑子才反应过来,登时心头一跳,身体僵住不动。
☆、第 70 章
温鸿宇颇为意外的看了眼张泽,似是没想到他竟然回答得这么干脆。
张泽呵呵傻笑两声,企图蒙混过关——他总不能和温鸿宇说,他之所以觉得是康孙,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直觉吧。
那种感觉就和当初见到天乙,第一次看到鸿影剑时是一样的,异常熟悉,异常笃定,但就是说不上原因。
可能是他失去的那些记忆在提醒他?
好在温鸿宇没有深究,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说:“藏宝图虽然没有被拿走,但幽冥如果想,他们有无数种办法知道图上画的东西。算上传递消息、接洽商讨和部署应对的时间,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幽冥之主一定会得到宝库的准确位置。从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幽冥此前的活动范围主要集中在江南凌州一带,距离凌霄山所在的景州不过三四天的路程。”
张泽紧皱起眉,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十天,幽冥的人就能找到宝库——
快,实在是太快了!
尤其是在七派隐隐不和的现在,时间是他们最需要的东西,偏偏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不管怎么想七派都会慢幽冥一步,张泽只觉得脑袋又开始钝钝地发疼了。
温鸿宇丝毫不受张泽的影响,继续道:“按照原本的计划,最快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召开英雄大会。”
张泽点点头,到时候,恐怕黄花菜都凉过两回了。
“我已经和武当还有少林商讨过,他们会尽快派门下弟子前往景州。算算时间,明日,前往景州的人就能将消息带回来。那时,便是我七派同幽冥决战之时。”
这么快……
张泽听得心中一紧,担忧地问:“可内、万一计划被……传给幽冥……”
他问得吞吞吐吐,温鸿宇只是温和地笑道:“小友且放心。”
张泽顿时觉得自己白担心一场,温鸿宇毕竟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前辈,怎会这么容易着了道?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即可。
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和他相熟的毕岩路晓玉他们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剩下的人这段时间都一心一意磨炼武艺,张泽不好去打扰,思来想去,借口散心向李成如告了个假,寻了附近的一家三山布庄,亲笔写了封信,将当前的情况一一说明,然后托布庄的老板送出去。
做完这些,他便彻底闲了下来,每日除了练剑还是练剑,累了就在山上转一圈,除去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对天乙坦白,其他一切都好。
张泽甚至机缘巧合之下碰到过跟着逍遥弟子晨起锻炼身体的李连。
不知是不是逍遥派的山水真的养人,几日不见,瘦瘦小小的孩子长高了一截,人也胖了一圈,眉间不再凝结着一股郁气,看起来开朗了不少。
他还记着张泽是当初带他去取藏宝图并且护他平安的两个人之一,隔了大老远就停下脚步,弯腰行过一礼,才转身跟上逍遥弟子的队伍离开。
这小孩看上去过得还不错。
笑着挥挥手以作回应,目送李连走远后,张泽垂下手臂,嗅着山间略带草木清香的空气,轻轻喟叹一声。
江湖多纷争,正道和幽冥,暗地里已经斗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可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只是这样的日子终究不会长久,待到平和的表象被撕裂,便是不死不休的时候。
景州的消息已经传回,当地发现幽冥中人,温鸿宇已经传下命令,明日启程,前往凌霄山,谷清风的回信快马加鞭送到他的手上,称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万事已俱备,戏台已搭好,各路人马整装待发,只等大幕拉开,登台唱戏。
然而,心头那一点隐隐的不安是为了什么?莫不是此行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还是因为那至今都没有露头的神秘势力?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思来想去找不出头绪,只得暂且放下。他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剩下的,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吧。
回忆起出门前天乙站在门边,沉默地送他远去的样子,张泽想,他也该下定决心了。
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呐。
踌躇满志自信心满满的人昂首挺胸抬头阔步,一路上边和往来的逍遥弟子们打着招呼,脚下带风往回走,在临近敲门的那一刻,手指曲起,却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在了距离木门只有一寸之遥的地方。
果然还是有点下不了手……
虽然已经和天乙同床共枕不知道多少次,张泽觉着他和天乙的相处就算被说是老夫老夫也没什么不妥,可到底没有挑明过。天乙一向沉默少言,情绪内敛,以至于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隐隐感觉天乙对他应该比普通主仆更亲近些,可每每想要确认时,当对上天乙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他都会错以为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
天乙出事前他总想着把两人的关系弄明白定下来,天乙出事后他觉得弄不弄明白有什么要紧呢,重要的是天乙会一直陪在他身边,这就够了,难得糊涂,有什么不好?
但现在,逐渐找回来的记忆和借由记忆推测出的天乙的过往让他越来越难以继续下去。
即将来临的大战中,他可能会败在傅夜明手里,可能会再一次死去,然后将这段时间来同天乙度过的所有时光连同这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感情一起丢失,重头再来。
最初在深山小木屋里,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天乙,却处处觉得熟悉,忍不住地亲近,现在想来,那是不是因为在过去不知道多少次的轮回中,他一次一次对陪伴在身边的天乙动了情,又一次一次带着未曾言明的心意迎来死亡?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先前他已经错过一次,这几天更是有意无意借口各种事情回避和天乙的相处。明日就要启程,错过这一次,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的机会。
不会了!
张泽瞪起眼睛,目光如刀,将后槽牙咬得嘎嘣响——他才不会像之前的自己那般懦弱,因胆怯而退缩,白白错过好时机,最后只能抱憾而终!
今天!现在!立刻!马上!
就算天崩地裂,他也一定要和天乙讲清楚!
给自己鼓了半天劲,热血沸腾的张泽意气风发地抬起手,正欲敲门——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主人?”
天乙站在门边,稍稍歪头看向门外的张泽,整个人从动作到神态都好似带了一丝不解,似乎不明白明明是进自己的屋子,主人怎么还要敲门。
“天乙。”张泽微微点头,心虚地将手背在身后,两三步走进房。
看着目不斜视从自己身边路过的主人,天乙抿紧唇,沉默地关上门。
在主人出现在门外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本以为主人是有什么事吩咐他去做,没成想,主人在门外徘徊良久,都没有进来。
结合最近一段时间主人的异常,天乙猜测,或许主人被什么烦心事缠上,想一个人独处。
可……
天乙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张泽,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回身,心心念念的人正盘腿坐在床上,右手指指身前空出来的地方,对他说:“天乙,过来坐,我有话想和你说。”
难到让主人苦恼了这么久的事,不是日后的凌霄山决战,而是和自己有关?
脑海中掠过种种可能,天乙脚下不停,走到床边,一撩衣袍,学着张泽的样子,端正地坐好,视线垂落在身前的一亩三分地上,乖顺地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下一瞬,只听他的主人问道:“天乙,你……知不知道系统?”
天乙呼吸一滞,瞳孔骤然缩紧。
☆、第 71 章
看样子是知道了,张泽莫名舒了一口气,在半空中砰砰直跳的心落在了实处。
“我……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系统将我带到这里……”
乱成一团的杂乱思绪很快被他理出一个头,第一句话说出口,剩下的那些便没有那么难,它们像是一根藤上的葫芦,一个接一个被带出来。
他讲了自己的来历,真正的,毫无保留的,讲了上辈子的平凡生活,然后在恍然中惊觉,那些过往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或许最开始他还心心念念着回家,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他已经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他深埋心底的愿望,还是仅仅只不过是习惯成自然。
将这些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到闭上眼睛都能描绘出的,属于天乙的脸,还有籍此而生的,他们一起闯过的江湖。
对他而言,这个世界愈发真实。
接下来,他讲了那些困扰着他梦境,那个小乞丐,他们的初遇,相伴,以及死别,还有隐藏在死亡背后可能的真相。
说话的间隙,他借着思索的动作悄悄看了一眼天乙。
那人就坐在咫尺之遥的地方,腰背挺得笔直,但张泽就是能从他略微下沉的肩膀,和自然放置在膝头的双手看出,天乙并没有那么……正襟危坐,正相反,他实际上放松且安逸,视线落在身前床单的一块细微褶皱上,他的目光间或从自己的身体上扫过,幽黑的双眸随着那些既不惊心也不动魄,甚至说得上平淡的故事而泛起阵阵涟漪。
张泽手指微动,早就将自己想要说得话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心悦于你”,这句让他绕着弯兜着圈子讲了一堆不知所谓的东西却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就在他毫无防备之时自顾自地从他的嘴里溜了出来,砸在猝不及防的两个人脸上。
天乙的呼吸一滞,紧接着轻但急促地吸了一口气,狭长的眼眶微微瞪大,身体本能地在绷紧的同时向后闪躲,置于膝盖的手近乎微不可查地收紧又刻意放松,视线稍稍抬起些许,落在对面那人的胸口处,嘴唇翕张,想要说些什么。
“你听我说,天乙。”张泽抬起手臂,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天乙抿紧唇,低垂下头,安静地等待。
张泽喉咙发紧,眼睛发干,只觉得有一只手拽着他的心往下沉:“我忘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不,应该说,我根本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不记得我们之间经历的过往,直到现在也只想起了那么点。我知道在我忘了这么多事后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我说我心悦于你是认真的,从树林里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起就是,只是我太笨了,这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天乙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远离,不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是一贯的轻缓绵长,似乎对这番话无动于衷。
一直观察着天乙反应的张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消于无形。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做错了,或许他该保持沉默到大战结束,到他步入新的轮回,忘记所有,重新开始,就和他之前做得那么多次一样。
沉寂的室内,只有他一人心情激荡之下粗重的喘息,他开始有些后悔,懊恼。
毕竟,如果真的重头再来,他忘记所有一了百了,但是天乙会记得这一切,在面对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时,天乙又该如何自处?
就在张泽犹豫着要不要打个哈哈扯开话头时,静默无言地天乙忽然摇摇头,低声道:“主人只是见的人太少,又习惯了属下的存在。您身边有很多人,比属下更好,更适合您。”
张泽兀自消沉着,却是万万没想到,天乙沉默半晌,想得居然是这些东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好。
另一边,天乙还在往下说:“毕岩,玉长风,路晓玉,谷、谷清风……他们都……属下只是您的影卫而已。”
听天乙报菜名一样从嘴里挤出一个又一个名字,甚至还有他之前百般防备的谷清风,一股怒火自张泽心底燃起,眨眼间变烧成了冲天火海。
他和天乙,两个人中间隔着可能成百上千次的轮回,隔着被他遗忘的真相,隔着即将到来的决战,隔着久不曾露面的系统,隔着他再一次失忆的可能……隔了这么多,他以为,身份之别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个。
偏偏,在那么多高山险壑般的天堑中,天乙指出的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理由。
张泽几乎都要被气笑了:“他们都不是你,天乙!这些人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么长时间,陪在我身边的、我能看到的、我想看到的,只有你!其他人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
习惯了沉默习惯了隐忍的人惊愕地抬起眼,视线失礼地直直撞进另一人的眼中,似是被这一番坦率直白到极点的话震到不能自已。
“抱歉……”
迎着天乙的注视,张泽懊恼地抿了抿唇:他不该这么失控,不该向天乙发火。他应该更理智,更冷静地向天乙说明一切,而不是放任一时的冲动去把一切都弄成一团糟。
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份情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些沉默但细致的关心,那些无言的陪伴,那些本能的守护和支持,他绝不相信,这些只不过是天乙出自职责与忠心而为。
张泽将声音放轻放柔,企图将被他之前的大喊大叫破坏的氛围重新拉回正轨:“天乙,我喜欢你,不是什么一时兴起突发奇想,从很久之前就是。就算……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天乙,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确定只凭我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走到今天,走到现在。”
或许是一口气说得太多,又或者天乙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样子让他再无法继续,张泽吸了吸鼻子,喉结滚动,无意识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我……你……”
50/57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