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心如刀割,他知道他们是真心把自己当成亲儿子的。
这么多年的疼爱,他们早已把他当作家里的一份子,是家人、是亲人。
“小鹤,你想过以后吗?”季渊问。
苏鹤怔怔的望着他,泪眼婆娑。
“你了解世俗对于同性有多么大的偏见吗?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吗?你想过一旦这件事被曝光对于你们二人的伤害吗?可怕的不是你们谈恋爱,而是在外界来看你们是兄弟。”
季渊的语调平缓、音色醇厚,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苏鹤觉得难以呼吸、手脚发冷,对于这些算不上质问的问题哑口无言。
他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没想过。
季渊的话犹如一道响亮的耳光,把他从恋爱中的幸福里剥出扔进赤/裸/裸的现实。
这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曾经多么幼稚,他以为只要不被父母发现就能和季洛暹永远在一起,可事实并非如此,阻碍他们的不是父母,而是世俗、是仕途、是那些异样的目光和唾沫星子。
季渊和宋涣之都是国家级的话剧演员,德艺双馨。在季洛暹和苏鹤很小的时候就言传身教的告诉他俩拍戏先做人的道理,你首先要严于律己才能有资格去塑造人物。
是的,可怕的不是他们的这段感情,而是他们是兄弟。哪怕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在外界眼里他们是兄弟,是睡一张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这份禁忌的感情比他们是同性更可怕,风言风语的传播几乎可以毁了季洛暹的演员梦。
苏鹤缩在房间里的角落里,双眸无神的看着黑暗里的虚空。他已经坐在这里六个小时了,从下午到傍晚、从夕阳到夜幕。那双明亮的双眼暗淡无光,眼里再没有任何的神采飞扬。
他抱着自己缩成一团,脑子里混杂不堪,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片紧密的大网,他如同一只脆弱不堪的困兽,在窒息的黑暗里痛苦不堪、无力挣扎。
客厅里传来了声响,房门一开一关,沉重的脚步声停在季渊夫妇的卧室门前,紧接着苏鹤听到了季洛暹的声音:“爸爸妈妈。”
苏鹤无神的双眸动了动,指尖轻轻颤动,心脏缩成一团,已经死机的大脑随着季洛暹的声音慢慢重启。
哥回来了……
他回来做什么呢?和叔叔阿姨谈话吗?谈什么呢……谈论如何不要他了吗……
苏鹤痛苦的闭上眼,把头埋在膝盖上,一种面对季渊夫妇都没有的恐惧感如同潮水席卷而来,将他几近破碎的思绪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房门打开,季洛暹无声的走了进来,手掌贴上他的发顶,轻声呼唤:“小鹤。”
苏鹤肩膀一颤,缓缓地抬起头,在黑暗中对上季洛暹心疼怜惜的双眸。泪水滴落,沙哑的声音中是无助的绝望:“哥……”
季洛暹的心放佛被尖锐的匕首狠狠的凌迟般疼痛不已,想也没想的将苏鹤揽入怀中。
盛夏的天异常闷热,可苏鹤的身体格外的冰冷,季洛暹抱着他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对不起。”季洛暹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胳膊紧紧的抱着苏鹤,想将怀里的人捂暖,“这些事情不该你面对。”
从小到大季洛暹都是盛气凌人的,他骄傲、自负、张扬,是那颗永远不会堙灭的太阳。此时如此悲痛的在他耳边呢喃道歉,苏鹤心痛的无法呼吸,他不愿意看到季洛暹这般低落的样子。
苏鹤任由他抱着自己,泪水打湿了季洛暹的衣口。半晌,苏鹤颤抖着问:“哥,你想过以后吗?”
“想过。”季洛暹回答的没有半分迟疑,他抬起苏鹤的脸,手指轻柔的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苏鹤眼睛已经哭肿了,借着昏暗的夜色,那双秋波粼粼的双眼此刻通红。季洛暹的温柔成为了妖冶的罂粟,明知已经不能再接受,却又无比贪恋。
“从和你在一起时我就想过,我想过无数被发现或者主动坦白的场面,想过许许多多需要一起走过的难关。苏鹤,不论我想过多少以后,未来的每个以后都必须有你,你明白吗?”
季洛暹的声音不似往日悦耳磁性,仿佛是粗粝的砂纸,每一句话都敲在苏鹤的心间,令他已经血肉模糊的心脏努力搏动,只为心爱人的一句爱意、一份承诺。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再也无法隐忍,如同海浪撞礁岩般怦然迸发。苏鹤的泪水模糊了脸庞,崩溃地嚎啕大哭:“我明白哥,我明白……可是……可是我不能毁了你啊……你这么优秀……学校那么看重你……以后以后一定会成为演员的……日后传出你有一个同性恋人,他们该怎么看待你啊……”
“我不需要别人怎么看待我!”季洛暹嗓音悲悯,眼神闪过几分狠意,“我只知道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没有任何错,为什么要去看别人的眼光!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就够了!”
他可以承受学校的压力、父母的责怪、同学异样的目光,可他唯独不能接受苏鹤的退缩…
苏鹤捂着脸,源源不断的泪水从指缝中溢出,他修长柔美的颈部因为他的颤栗而紧绷。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痛苦的时候会这样,五脏六腑都被灼伤般,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开口需要勇气和毅力。
“哥……这件事会成为你的污点……”
“我的感情绝对不会成为污点!”
“哥……你的演员梦才刚开始……”
季洛暹的手指骤然收紧,力大的几乎要把人的骨头弄碎,凶狠捏着苏鹤的脖子,让他被迫抬起头看着自己,眸中全是狠戾的决绝——
“苏鹤,我从不觉得喜欢你是一个错误,我的演员梦也绝不会因为这个而破灭!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在意你的态度!我可以不做演员,可以转向幕后,编辑、导演……总之解决的办法都比困难多!父母如果无法接受,那就想尽办法让他们接受!世俗如果容不下,那就对抗世俗!”
季洛暹低声的咆哮震的苏鹤耳道发麻,他从来没有见过季洛暹如此气急败坏、焦急惶恐的模样。
他的哥哥永远都是带着嘲讽和讥笑高高在上的捉弄他、带着疼爱和宠溺甜言蜜语的哄着他。
哥哥不该是这样的………不能因为他乱了分寸,怎么能为了他放弃梦想呢?
苏鹤眼眶发酸发涩,泪水放佛已经流干了。
季洛暹将人抱在怀里,想要将人融入骨血,喷在苏鹤颈肩处的呼吸在轻轻抖动,泄露了他慌乱如麻的心。
过了许久,季洛暹哑着嗓子轻声开口,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小鹤,给我一个承诺,告诉我你不会逃避,你会和我一起面对。”
他什么都不怕,所有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他怕的…是苏鹤的软弱,没有和他一起携手的决心。
满是荆棘的道路若是一个人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苏鹤张了张嘴,嗓子放佛被堵住了般说不出话来。
黑暗中两位少年的身躯紧紧的抱在一起,黑暗给了他们片刻的安宁与保护。窗外惨白的月光落满窗棂,给了他们一地的凄冷漠然。
☆、【年少】
天穹被密集的云朵笼罩,灰青色的天由暗转亮,破晓之光从云缝中透出,照亮了沉睡的城市,唤醒千家万户中的岑寂。
苏鹤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模模糊糊的睁开了双眼,视线逐渐清晰。他被人抱在怀里,脊背紧贴着有力的胸膛,季洛暹的气息包裹着他,给了他一夜无梦。
苏鹤的意识慢慢回笼,搭在腰上的胳膊紧紧地禁锢着他,力气大的让他喘不过气。微微动了动,埋在他后颈处平缓的呼吸一顿,季洛暹的嗓音带着早晨干涩的沙哑,“醒了?”
“哥……”苏鹤声音惊恐害怕,“你怎么在这……怎么没有回房间?”
昨日一天的身心俱惫,晚上面对季洛暹时的崩溃难过让他彻底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东窗事发,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他竟然敢就这样睡在自己房间……
季洛暹沉默了一瞬,松开胳膊坐起来,捏了捏有些疼痛的眉心,反问:“我睡在自己男朋友房间有什么问题?”
他们二人衣物完整,连外套都没脱。苏鹤当然知道他们不可能做什么,可这种时候......季渊夫妇都在,让他们怎么看待自己?
苏鹤哭了一夜的眼睛十分红肿,本就秋波粼粼的双眸更是染上几分红丝,让人一看就于心不忍,心生怜惜。
季洛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伸出手轻蹭他通红的眼角,目光深沉浓烈,“昨晚你还没有给我答复。”
答复……
苏鹤回忆起昨晚,季洛暹抱着他语气近乎恳求地让他给一个承诺,让他明明白白的说自己不会逃避,会和他一起面对。
苏鹤垂眼眼睑,他从未觉得季洛暹的视线令他如此不安、如此有压迫感。
他知道哥哥一直都是这样盛气凌人,在他觉得需要之时就会释放出自己的气场,如同一只刚成年年的雄狮,紧紧地盯着猎物不容逃脱。
苏鹤的双手握紧被单,明明简单的一句话就是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正当苏鹤觉得快窒息之时,敲门声打断了屋内波涛暗涌的气氛——
“洛暹、小鹤,出来吃早餐。”
苏鹤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比昨天的照片都令他难堪。
季洛暹没什么表情,淡然地开口:“知道了妈妈。”
说完后他们二人谁都没动,就这么僵持着。
半晌,季洛暹猛地捏住苏鹤的下巴抬起头,让他直视自己,语气中不容拒绝的果决:“苏鹤,我不允许你逃避。这份感情我会坚持,所以你也必须坚持。这才刚刚开始你就想着退缩,那又用什么谈以后?”
季洛暹扔下这段话后利落的起身开门而出,不想再去看他呆滞的反应。
苏鹤的眼睛又涩又痛已经流不出来泪水,他的内脏好似被毒液侵蚀过一般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他也想勇敢,也想和季洛暹一起面对,可是他真的能做到吗?
这是苏鹤吃的最压抑的一顿早饭,以往餐桌上欢笑的场景不复存在,每个人都沉默不语暗藏心事,偌大的客厅里只有餐具碰撞的声音,静的让人心慌。
“什么时候回学校?”宋涣之问。
季洛暹说:“一会儿就走。”
“别再意气用事顶撞老师。”季渊的声音里透着威严,“他们都是为你好。”
季洛暹声音冷漠:“我并不觉得他们是在为我好,我谈恋爱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了?”
苏鹤如坐针毡,把头埋得很低,全程无声地吃着东西。
他一夜之间长大,不是那个单纯的孩子了,他清楚的知道这份感情牵扯的不止是他和季洛暹两人,更父母、学校、还有前途。
他不敢面对季渊夫妇,内心深处的负罪感和愧疚感一直折磨着他。
季渊不悦,“你心里清楚碍着了什么,用不着我们多说。”
季洛暹没有在争辩,其实他自己心里心知肚明,所有的顶撞、倔强都是年轻气盛不愿屈服的表现。
他不愿屈服世俗、更不愿为了前途放弃喜欢的人。
他们没有错,为什么不能两全?
吃过早餐季洛暹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去学校,走之前在这客厅里当着父母的面扬声道:“苏鹤,来送我。”
苏鹤心下一惊,下意识的去看季渊夫妇的脸色,好在他们并未说什么,他硬着头皮同季洛暹一起出门。
季洛暹并没有真的让他送,只是陪他走到地铁口而已。一路无话,苏鹤想说什么却又无从下口,快到地铁口时,他终于低声道:“哥……”
季洛暹没有回应,而是放慢了脚步。
“哥……”苏鹤轻声说,“你别顶. 撞老师、别顶. 撞叔叔阿姨……”
季洛暹依旧没有搭理他。
苏鹤轻咬唇瓣,无助地望着他,“哥……哥哥……”
季洛暹停下脚步,转眸看向苏鹤,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想把体内的焦躁、心疼、烦闷驱赶而光。
他心软了,没有办法再和这个总是能让人心疼的弟弟怄气。
“小鹤。”季洛暹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里是疼惜、柔和,“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准备上学。每天给你打电话都要接,发消息也要回。”
他没有再逼他,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和痛心,只要苏鹤要一直和他保持联系就好。
苏鹤红了眼眶,鼻子发酸,忙不迭的点头,“我会的,我会的。哥,你也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若不是如此场合不对,季洛暹真的特别想把人抱在怀里亲亲他已经通红的眼睛和鼻尖。
千万言语到嘴边变成一个顺从的好字。
季洛暹回到学校的日子如何苏鹤不知道,季洛暹也不会主动给他说糟心事。他们正如约定的那样,每天都发信息、打电话,就像以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但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此时再也回不到以前那般惬意甜蜜。
距离开学还有几天,苏鹤过得并不好,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尽可能减少和季渊夫妇的接触,每天看尽黄昏落日,对未来一片渺茫。
“小鹤,可以聊聊吗?”宋涣之敲门走进来,柔声问。
苏鹤立马站起来局促地说:“当然……可以,阿姨您坐。”
要聊什么心知肚明。
“洛暹在学校出手伤人了,你知道吗?”
宋涣之温温柔柔的声音宛如一记惊雷震的他呆若木鸡。
苏鹤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喃喃地问:“因为……我?”
宋涣之长叹一声,“不全是。有同学拿照片的事情故意激他,校长说他也是一忍再忍之后才动手。”
尽管宋涣之说的轻描淡写,但苏鹤完全能想象的出那些人嘴里说的是多么刻薄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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