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意外林惊昙居然会特地陪自己来一趟,作为同舟的老板,就算不是日理万机,分身乏术总是肯定的,特地抽出这么大块的空闲时间,显得很奢侈。
难道……真的是约会?
顾霆浮想联翩,林惊昙却一直在认真看《灼灼其华》的剧情大纲,圈出认为有必要讨论的重点后,打了个猫一样懒洋洋的哈欠,抱臂阖眼养神。
顾霆不敢看他,也不敢伸手把他搂过来,只好低头紧盯着自己的手指,纠结地屈起又伸直,看起来有点神经质。
工作人员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小狗,忙安慰道:“不会痛的,它只是不习惯,多来几次就好了。”
顾霆报以礼节性笑容,但紧张没有丝毫缓解,工作人员刚离开,他便感觉肩头微微一沉,心脏也怦然一跳。
他小心翼翼地扭动僵硬的脖颈,以余光细看,这才发现林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正无意识地枕在他身上,还会寻找舒服的姿势,蹭了蹭下巴,满意地“哼哼”了两声,继续睡。
柔软的发丝近在咫尺,顾霆犹疑片刻,抬起手指,轻轻替他挽了一下,只觉手指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虽然刺痛,竟有回甘。
林惊昙睡着的侧影很乖巧,阳光下看来,正是一只矜贵而无害的白孔雀,只会对看得上眼的人骄傲展示羽翼,所谓“雪山白凤凰”,一生觅知音,大抵如是。
一旦驯服了他,他会温柔得不可思议。
顾霆心里五味杂陈,似乎听到了自己脑子里的齿轮开始咔嚓转动的声音,他想着大概就是冯文天天在喊的“开窍”了。
首先,林惊昙并不是个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人,他对睡眠环境有很高的要求,在家要点熏香,还像城中所有压力过大的成功人士一样,迷信种种助眠技巧,从褪黑素到热红酒应有尽有——饶是如此,他也经常失眠。
顾霆倒是有心陪他半夜看星星看月亮,但顾霆就连为情所困的时候都不会彻夜难眠,硬要他瞪着大眼睛到天亮也太为难了。
所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林老师变得很容易在自己身边睡着了呢?
顾霆越分析越忍不住面上的笑意,要不是他还戴着口罩,再这样频频注视林惊昙,恐怕便要引起路人侧目了,毕竟他的眼神比汪汪看主人还热切。
顾霆稍微挪了挪身体,向后靠去,一只手臂不着痕迹地搂上了林惊昙的腰,一点点抱着他,让他的重心向自己倾斜,枕得更舒坦一些。
林老师也很给面子,顺势而为,直接一头栽倒在他怀里,还把脸埋在他肩胛上,无意识地蹭了蹭,好像奶猫拱人一样。
顾霆顿时浑身僵硬,连忙用外套遮住了彼此。
他忍不住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林老师是故意跟着他出门补觉的吧?梳理汪汪很可能只是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此时顾霆毫无愧疚感地出卖了自己的小狗,又给它加了剪指甲和刷牙的项目,汪汪满脸哀怨,然而顾霆只希望林惊昙能再多睡一会儿,他好看清怀中面容——真新奇,认识这么久,他才刚发现这面容可以有多么动人,每次望着都如同初逢。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的过程,也像诗,顾霆心中的形象和眼前人渐渐重叠,从看山是山到看山非山,只因他已身在山中。
林惊昙睡醒时,先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而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的是顾霆的外套。
他挑眉拎起来看了一眼,随手揉了揉头发,潇洒地将外套甩回给顾霆:“你把我拉过来的?”
“……不是。”顾霆心说我倒是想,看了戚导的下场不太敢。
林老师“唔”了一声,完全没有要拉开距离避嫌的意思,但是伸手一摸,顾霆耳朵有点发烫,再一看表,汪汪的美容程序居然还没结束,他便笑出声来,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时再掩饰就太蠢了,林惊昙好整以暇地重新系上袖扣:“你别介意,我最近确实失眠比较严重,但看到你就感觉很放心,可以休息一阵子,所以才拉你出门。”
他轻描淡写,顾霆却心跳如擂鼓,还要强撑着开玩笑:“我是个大号的人肉抱枕吗?”
“更像是充电池。”林惊昙也对他一笑,“这算是加班,有奖金的哦。”
结账时顾霆果然发现自己已经是该会所的年费vip,还附赠宠物游乐园等定期项目。
顾霆顿时有点失落,林老师的口吻太随意了,看起来这个充电池的位置上以前还有过别人。
“最近公司压力很大吗?”
“也不算,是私事。”林惊昙揉了揉额头,不准备再提。
要重新面对应启明和厉南亭,他还需要做好心理准备,说已经彻底走出了阴影绝对是在托大。
顾霆诚恳建议:“我可以陪你。”
“嗯?”林老师讲话荤素不忌,“陪我睡觉?”
顾霆顿时变成了一颗大番茄,盯着他一边舍不得挪开眼,一边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恶!
林惊昙大笑起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算你有孝心……这招可以考虑,我实在睡不着会喊你的,你不急着搬出去?”
顾霆眼睛一亮,之前催自己搬出去的人可是他!
虽然眼睁睁看着上司出尔反尔,还只是为了留下他助眠,然而顾霆非但没觉得上司蛮横,还觉得他越看越可爱,连连点头:“不着急,工作重要,这……嗯,冯文说得对,关心上司的身心健康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顾霆颇想说“你可以多让我陪你睡觉”,但试了又试,实在不好意思把那四个字说出来,生怕激动到变调。
就算他难以接近,但至少此刻能被他需要,顾霆忽然懂得了这种略有心酸的慰藉感,他怔在原地,缓缓品味,终于明白为什么《孤峰》中的景行是因为爱,才甘愿放手。
他们离开之前,林惊昙若有似无地扫视了一眼周边,问顾霆:“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顾霆心想你睡着的时候我忙着看你,哪里有注意到别人,当即果断道:“没有!”
林惊昙颔首:“看来今天一切平安,不错。”
与此同时——
鼎声,总裁特助办公室。
“于秘,您方便来10楼一趟吗?有人送了封信,说必须转交给厉总。”
“好,我这就下来。”
于尧海起身,经由高层专用电梯下楼,经过茶水间时,恰好听到有人在议论近期公司动向。
“《灼灼其华》那个项目现在是谁在跟?我怎么听说好几个导演去接洽都失败了,最后换了个同舟推荐的导演,这是又要掐上了?”一名中层员工诧异地向同事询问。
“我看不一定。”同事看起来是一位中层管理人员,神神秘秘地放下手中咖啡杯,低声道,“演员名单里我们的人和他们的人都有,资方也是,这是又要合作了。”
“真的是合作吗?别是并购吧!”一名妆容的精致女性玩笑道,“难道新老板娘是那边的人?钟欣然那个咖位的?以至于大老板都开始千金买一笑了。”
有人发出笑声:“你要这么说,还真有点道理,不过我觉得未必是艺人,可能是……”他向上指了指,“强强联合、双剑合璧,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厉南亭和林惊昙的关系不仅同舟的人好奇,也向来是鼎声茶水间的热议话题,最近大老板动作频频,对同舟多方示好,再加上他离婚的消息已经正式公布,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事实证明,鼎声的员工也不缺幽默感,尽管听起来略有点缺德:“坏了,咱们公司的天顶花园种昙花了没有?我可得赶紧去拍照,免得过几天就被铲平了,全被换成昙花。”
于尧海轻咳一声,茶水间众人忙不迭收敛动作,轻声问好。
于尧海快要退休了,年纪比厉南亭还大,林惊昙还没成年的时候,他就是厉南亭的忠实合作伙伴,在鼎声积威甚重。
他从来没担心过林惊昙会危及自己在公司里的地位,当年没有,现在更不可能。林惊昙是这么多年以来厉南亭身边留得最久的伴侣,这就说明,他愿意为了得到厉南亭的情感,而不断牺牲自己,这样的人,在尔虞我诈的鼎声待不久。
当然,这些话没必要告诉一般的中层员工。
于尧海敲打了他们几句,便走向了鼎声的新闻部。
鼎声新闻部在10楼,除了负责一般新闻部的职责,还负责接收“见不得光”的情报,愿意交易信息的私家侦探和娱记都知道该往哪儿投信。
拿到信后,看了看落款人,于尧海抽出信封中的照片,微微挑眉——
嚯,还真是林惊昙和他的新欢!
第40章
于尧海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照片直接交给厉南亭。
厉南亭接到信封,看清落款,连眉头都不抬一下,扬手拆开:“辛苦了。”
于尧海叹了口气,在他对面落座,毕竟是多年心腹,说话也不用太顾忌:“你这怎么回事?还在找人盯着小林?”
——也只有于尧海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地位,才能管林惊昙叫小林。
厉南亭望着信封里的照片,手指紧攥,看不出神色喜怒:“正常的商业调查而已。”
于尧海心想,要是你俩没谈过,那多少还算商业情报,但现在明摆着不太对啊:“怎么回事?咱们真的有意向并购同舟?”
厉南亭没有立刻答话,视线仍然凝固在照片上,于尧海恰到好处地保持了沉默,良久,厉南亭才放下照片,揉了揉额头:“没有,那都是年轻人信口开河的传言,你不必信。”
厉南亭拿起照片,将之放回信封,这只是个简单之极的动作,然而他尝试了数次,照片一角都固执地卡在信封边缘,进退两难,如鲠在喉。
于尧海伸出手:“我来吧。”
厉南亭语调温文有礼,做下的决定却永远不容别人更改:“不用麻烦。”
于尧海早习惯了他这种独断专行,只得默默坐回原位,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几张照片如此顽固,照片上顾霆戴着口罩都遮不住的笑容又那样灿烂,厉南亭面色不悦,手势一沉,照片尖锐的棱角便直接切裂了信封——
片刻之间,照片便纷纷然洒落一地。
厉南亭面沉如水,于尧海没出声,也没有帮他捡起那些照片。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捡的,比如别人一地狼藉的情感碎片,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啊!
厉南亭鲜少这样情绪外露,于尧海眼睁睁看他离了三次婚,期间没有一次失态,对比之下,他对林惊昙的特殊态度真是令人骇然。
于尧海心下叹息,不着痕迹地环顾办公室,目光落定在厉南亭桌上的相框边缘,那相框被倒扣着,但于尧海见过这个枫木相框,是林惊昙自己做的,雕了一头傲啸山林的老虎,厉南亭正好属虎。
——相框里装着谁和谁的照片,不言而喻。
其实那张宽敞的办公桌上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过照片,老下属还打趣过厉南亭:“怎么不放夫人的?心虚啊?”
厉南亭自有理由,他毕竟结婚三次了,放谁都显得厚此薄彼,改日离婚,相框里换了新人,还容易沦为话柄——有心人细细咂摸,便能听出他话中凉薄,这是刚一结婚就盘算好了离婚财产分割的人。
他连唯一成年的儿子的照片都没放,始终保持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人无从猜测他的软肋,然而自从他办完第三次离婚的手续,那座枫木相框便赫然在他手边占据了一席之地。
于尧海念及此处,望向他的眼神便带了几分复杂:“何必呢?”
厉南亭笑了,方才短暂的情绪波动已经从他眼中抹去:“这些照片还是有用的,送回给他,提醒他小心点。”
这既是卖了林惊昙一个人情,又是润物细无声的威胁,如果林惊昙还有其他把柄,就会惶惶不安地猜想那些把柄是不是也落到了厉南亭手里?如此一来,就算应启明有后招,同舟也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然而这是对一般人的手段,于尧海颇不看好地摇了摇头:“你卖小林人情,他未必受用,他可不怕你。”
厉南亭微笑,鬓边只蓄两缕精心打理过的白发,衬暗蓝色软呢西装,左手尾指戴着卡地亚三色金尾戒,右手仍是同品牌的tank表,简约而不失格调,纵眼角已有细纹,舒展时也自有气度:“我要他怕我干什么?”
“既然不是怕,那是……?”于尧海别有所指地笑笑,“老夫聊发少年狂啊!”
厉南亭似乎总能第一时间掌握自己领地内所有情报,当即道:“少听点茶水间八卦,别被年轻人传染了。”
顿了顿,厉南亭补充道:“我只是关心他。”
同样有着相似的尴尬身份,如果这话由戚忌或者应启明说出口,难免带着酸味或戾气,然而厉总讲得如此坦然,如此荡气回肠,即使是完全了解内幕的老下属,都有一瞬间信了他的鬼话。
于尧海失笑,点了根烟,酝酿片刻才开口:“论理,这话不该我来说——”
厉南亭瞥了他一眼:“那就不用说了。”
“不行,我一定得说。”于尧海横了他一眼,“今天我就倚老卖老了,你和小林的事也该有个了断了吧!小林现在提拔的那孩子,顾燕燕的儿子?他妈当年是不容易,应启明也就算了,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孩子……唉,这孩子的事还不值得你亲自出手,就当给他母亲一个面子,年轻人谈恋爱能有几天热度?你就算不搅合,三两天也该散了。”
厉南亭淡淡道:“老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絮叨?”
于尧海听得出这是他不悦的前兆:“我都快退休了,孙子也出生了,回家就是含饴弄孙,难免心软。”
说着说着,于尧海也有几分感慨。
能和厉南亭成为搭档,他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然而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自从有了孙子,他看很多事的想法都不同。以前只顾着拼事业,对鬼神之说从来都嗤之以鼻,近来却莫名相信了因果业报:“收手吧,就算不为你自己,也为长风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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