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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娱乐家(近代现代)——关风月

时间:2021-08-05 18:06:03  作者:关风月
  他微笑从侍应生手中接过一杯酒,好教旁人一望即知,他要在林惊昙身边停留一段时间。
  在这样的冷餐会上,人人争分夺秒联络关系,闲谈已是奢侈,品酒调情更是浪费机遇,在场有知情者,不约而同交换了暧昧眼光:也只有厉总浪费得起,人家一看就不是为了谈生意来的!
  陆老板抖着肩笑了几声,别有用意地望向戚忌:“也说不准他是瞄准了更大的生意呢……他早年发家不就是靠岳父吗?每次结婚资产都能翻倍,要不怎么说他敬业呢,多有献身精神!”
  陆老板语调既酸且妒,戚忌冷冷地翻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就算你想傍大小姐,人家也看不上你。”
  说罢,戚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摇摆摆地又拿了一杯,借着祝贺的由头来找他聊天的人都被他眼睛一横,直接瞪走,明摆着没心情社交。
  陆老板嘀咕一声:“你也就能损我,有本事上去跟人家抢啊?”
  戚忌又是一声冷笑:“我还不想找死。”
  他双手持兜,抬眼一扫,却见顾霆还执着地守在林惊昙身边,当即拊掌而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看,那边有个傻子!”
  在场众人虽然不像他这么敢说,但所思所想大抵不差,纷纷默契地让出空间,使林惊昙三人周边地带形成了一片危险的真空,人人都迫不及待伸长了脖子看好戏,却又怕自己会被卷到台风尾里。
  顾霆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合,但多亏了冯文科普,他意识到这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尴尬倒是不怎么尴尬,因为他全部心思都用来紧张防备了。林惊昙好笑地回身拍了拍他,只觉他像只机警的猎犬,正竖起一边耳朵倾听狼的脚步声。
  ——如果他真的有耳朵,林老师一定会揉揉他。
  厉南亭也很大方,从容而来,对林惊昙颔首示意,而后转向了顾霆,祝贺道:“我看了《孤峰》的成片,年轻人,发挥不错。”
  他举起酒杯,顾霆拿不准是不是要回敬他,林惊昙轻巧挡在了顾霆面前,代他碰杯,既是挡酒,也是标记领地,说明他已经完全把顾霆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林惊昙笑道:“上映的时候记得多多支持。”
  厉南亭也不介意他讲客套话,深邃眼神在林惊昙和顾霆身上一扫而过:“自然。你的眼光一向独到,他会有光明的前途。”
  厉总金口一开,顾霆便仿佛被镀上一层璀璨光芒,人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像一颗挂满了灯泡的圣诞树,厉南亭只是随意地拧开了按钮,这些贪婪的算计的审视的灯泡就都亮了起来。
  毕竟厉南亭的态度叫人忍不住揣测,之前还没有哪个艺人能同时吃同舟和鼎声两家的饭,应启明是个失败例子,但说不准顾霆能成为两家合作的第一个实验品呢?
  顾霆并没有受宠若惊,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很不舒服,觉得自己被当成了货物。
  林惊昙分神瞥了他一眼,叹息,这孩子怎么专门在不该敏感的时候敏感?厉南亭最擅长的招数就是物化他人,明面上是夸你有商业价值,潜台词是抹消你的人格,偏偏你还说不出他半分不是。
  当年他对顾燕燕施展的手段便是如此,今日不过牛刀小试。
  厉南亭收回了落在顾霆身上的目光,对林惊昙笑道:“不过雏鸟总是要经风雨的,保护得太周全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惊昙淡淡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离得近的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喟叹声,连陆老板也频频打量,看得兴高采烈:“啧啧啧,人活几辈子能看到这个级别的老情人互怼啊?林老师也真是厉害,自己有钱就是横!”
  今天全场最高兴的就是他,办一场宴会达到了办一年宣传活动都未必能达到的效果,至于当事人们如何纠结,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厉南亭毕竟是厉南亭,换了应启明和戚忌这样被怼,多半当场就要冷脸,然而厉南亭很是纵容地笑了笑,如老友闲谈一般对林惊昙道:“的确不劳烦,我只是习惯性关心你。”
  这话连顾霆听了都有点酸,性格使然,他还不至于翻白眼,但也低低“哼”了一声。
  厉南亭选择性无视了老情人身边的年轻人,举了举酒杯,隔着流光璀璨望着林惊昙:“这么久没见,赏脸陪我喝完这一杯?”
  他是高明的猎人,且已步入中年,过尽千帆,早磨硬了心胸,不缺耐性,因此连提出要求都很有分寸,只索求一杯酒的时间,反而让人无从回绝。
  他是凝视着林惊昙说的,心无旁骛,眼神专注,顾霆若是识趣,就该自行走开,然而顾霆难得板起一张脸,像山岩般岿然不动,林惊昙稍走神片刻,有几分心猿意马,然而一回头便撞上了顾霆,当即清醒过来:“我戒酒了!”
  厉南亭挑眉,没想到他软硬不吃到这个程度,指了指他手中只剩三分之一的香槟杯。
  林老师唯一敢和前男友硬碰硬的项目就是脸皮厚度,自觉成长不少,眨了眨眼:”就从现在开始。”
  厉南亭想了想,洒然一笑:“好,我陪你戒。”
  他顺手之极地接过林惊昙的酒杯,又将手上两只酒杯一同交给顾霆,道了声多谢,顾霆就是再执着,也得先走开一阵子,去安置这两只酒杯。
  ——好一招以退为进,顾霆和他“交手”不到五分钟,只觉学到的比至今为止从戚忌和应启明身上总结的经验多一倍。
  顾霆叹了口气,林惊昙忍俊不禁:“去吧,乖。”
  顾霆被哄得竖起了耳朵,不太情愿地离开,但好在没有拖泥带水,也没有忸怩之态,厉南亭打量他挺拔背影,也不禁赞了一声:“他倒是比应启明旷达。”
  夸起顾霆,林老师毫不手软:“那当然,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心胸,非常少见。”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厉南亭,也砸了咂舌,只觉自己将要说出的话带着刺:“你从前不会这么外露地夸奖自家艺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而爱情中的勇者,往往是更没心没肺的那个,这种略带酸意的话一出口,便输了先手,然而即使是厉南亭,也做不到时刻冷静,他老了,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他和林惊昙之间可支配的筹码正在悄然变化。
  林惊昙终于正眼看他,仔仔细细地打量,厉南亭渐渐收敛起刻意的温和,勾了勾唇角,几乎是一抹自嘲的弧度:“怎么,我老了?”
  他从林惊昙眼中看到了陌生,也看清了自己的白发。
  林惊昙安静地调整着呼吸的节奏,以防被他看出自己的错愕——厉南亭对他而言的确是生命中最大的劫难,曾有过的一念灵犀就像一句催眠的密语,无论被封存多少年,只要迎面重逢,那汹涌的情感便能将他再度击沉。
  他老了,鬓边蓄着白发,可千万人中,林惊昙要么闭上眼,不去看,否则还是能一眼认出他,如果这也叫红线,那月老一定专司诅咒。
  林惊昙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是嘲讽他刻意留白发以彰显自己“优雅老去”,结果却还是在意年纪;抑或问问他身体近况,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地劝他安定下来,别再操劳?
  厉南亭望着他,等一个回答,但态度并不急切,好像只要能多看他一会儿,便足慰平生。
  林惊昙阖上眼,又睁开,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像是和厉南亭决裂的时候,人人都以为他们会大吵一架,但其实没有,离开厉南亭,是活剥了他一层皮,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怎么会有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只想蜷缩、逃离。
  林惊昙皱了皱眉,揪住领口,一手扶着露台边,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摇晃了一下,厉南亭伸手揽他的腰——
  “让一下!”
  顾霆终于绝佳时机,拿着酒杯走了回来,简短道:“这是白水。“
  自从见过林惊昙突发心悸,顾霆就一直把小药盒随身带着,当即打开,厉南亭独断专行的本质在此时暴露:“药拿来。”
  顾霆皱起眉头,但没和他争——这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病人最重要。
  顾霆把药和水都给了他,厉南亭牢牢挡在林惊昙身前,看着他以白水将药送服,很诚挚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林惊昙差点昏倒,不过是凭借多年装腔作势的工夫,才勉强撑住了没从露台上摔下去,然而他最细微的弱点也瞒不过厉南亭:这明显是痼疾。
  然而林惊昙并没有对厉南亭道谢,他望向了被厉南亭挡在阴影里的顾霆——关键时刻谁是真正在意你的人,其实很好分辨。
  这场面如同童话,只不过顾霆不必用真爱之吻解除让他受害半生的魔法,只需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便能重新拉回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致在厉南亭的阴影里溺毙。
  林惊昙对顾霆赞许地笑了笑,重新站起身,撑起了自己。
  “你应该能看到我的体检报告?”他对厉南亭长舒一口气,挥手一扯,扯散了领结,像是按下了什么变身开关似的,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对我的情况,你们10楼比我自己还了解,回去翻翻吧。”
  说罢,他走向顾霆,背对着老情人潇洒地挥了挥手:“刚才多谢,叙旧很有意思——”
  他没有说“再见”。
 
 
第43章 (厉南亭视角)
  林惊昙施施然带着顾霆去社交,替他穿针引线,争取资源。
  按理说厉南亭应该直接离开,以他的地位,被人看出惨遭拒绝,总归脸上不太好看。然而他偏偏还能若无其事地留下,始终饶有兴致地望着林惊昙,围观者面面相觑——既然人家不觉得尴尬,别人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厉南亭的确不怕别人议论他和林惊昙以前的关系,当他可以彻底不在意舆论时,舆论反而能成为助力,这种“他们之间一定有猫腻”的风言风语,会给林惊昙带来压力,而那正是他所乐见的。
  林惊昙刚刚才一脸诚挚地说自己要戒酒,结果一转头就又去跟人喝酒,偶尔还顺手帮顾霆挡两杯,厉南亭笑叹着摇了摇头:“……小骗子。”
  他终于眯起眼,稍微仔细地开始审视顾霆——之前他以为这年轻人和应启明没什么区别,现在看来,倒是比应启明善良,但不知道能有多坚定?
  任何人都有弱点,应启明的弱点浮于表面,出得起价钱,他就能出卖良知,而顾霆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弱点其实更好找,甚至都不用太高的价格,只要打碎他的理想,让他明白自己和林惊昙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自然会离开。
  厉南亭略想了想,便不再关注顾霆。
  他仍在观察林惊昙,像老练的考古学家审视出土文物——毕竟他一向目标明确,他看得出,林惊昙变了,从初遇到分手后的很多年,林惊昙眼中只有他,这是第一次为了他人而挪开目光。
  他们初遇在一场社交舞会上,林惊昙和同学打赌输了,被迫穿女装。
  事实证明林老师当年很有演戏的天赋,他巧妙运用了扇子做道具,既遮掩喉结,也能传递眼波,还故意对不认识的男性施展恶作剧,看自己能骗到多少电话号码。
  厉南亭没有走入舞池,而是如同今日这般,拿着一杯酒,在舞池边缘笑吟吟地望着他,不干扰,但也没有前来邀舞。
  夜阑人散时,林惊昙才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这位先生,你已经看了我一晚上了。”
  厉南亭眉目间有微醺醉意,眼中闪过阴谋家所特有的锐光:“你的腰很细。”
  林惊昙挑起眉毛,正要斥责他无礼,便听厉南亭笑道:“——以男性的标准而言。”
  说罢,他举起酒杯,表示对林惊昙的致意:“很完美的伪装,这身旗袍也很适合你,你是在盘点裙下之臣吗?看来我是你今晚最后一个目标啊。”
  闻言,林惊昙瞪大了眼睛,尴尬得甚至忘了举起扇子挡住自己,颇为不自在地掩饰了一下开叉到腿侧的深孔雀蓝旗袍,举动十足十像位淑女:“我哪里像男人?”
  他说谎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厉南亭不禁笑了,拊掌道:“你很有演戏和骗人的天赋,正是我要找的人。”
  林惊昙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扇子,黑色镂空蕾丝手套缠在白皙皮肤上,别有风情。而厉南亭无视他愤怒得快要烧起来的眼睛,毫无顾忌地打量他,从曲线玲珑的腰身看到长腿——他还穿了高跟鞋,走起路来姿势很到位,完全不像新手,应该是特意练习过。
  为了一个滑稽的赌约准备得这么认真,说明他要强、努力、好学,这也是厉南亭所欣赏的特质。
  “别误会,我不是要拆穿你,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厉南亭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无伤大雅地调戏一下别人,看他们因自己而失神,本来就是属于美人的特权。我不会干扰你的小小消遣——虽然那些注定得不到回应的年轻人有点可怜。”
  林惊昙被他说得渐渐脸红起来,厉南亭目光深邃,眉目俊朗,彼时正介于成熟男人和朝气青年之间,即将完成转变,被他一望,林惊昙只觉自己一晚上的无聊举动是如此幼稚,连同自己恶劣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但既然做戏,就要做到底,林惊昙非常大胆地选择了否认:“看来我的小伎俩对您失效了,竟然让您误解了我的性别。”
  他穿着一双缎面细高跟,同样是深孔雀蓝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多亏了这双鞋,他才不必仰首望着厉南亭,事后仔细想来,这竟是十年间彼此相处最平等的一刻。
  厉南亭再次被他逗笑了,他这死不悔改的态度足证脸皮厚度:“你真的很适合来做我的下属。”
  林惊昙下颔抵着扇骨,眼睫缱绻地闪动:“这是正经老板招工的态度吗?您到底从事什么职业?”
  林惊昙狐疑地想:这该不会是个开夜总会的吧!
  厉南亭看出了他的担忧,煞有介事举起双手,表示:“本人行业正当,前途光明,绝不涉及你所想的特殊行业。”
  ——虽然事实证明,他是在骗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权色交易的痕迹,这话也就只能哄哄还没毕业的公子哥儿。
  林惊昙望着他,忽然来了兴趣:“有烟吗?”
  厉南亭给他递烟,完全按照对待淑女的方式行事,倾身为他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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