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长风是厉南亭和第一位夫人的儿子,也是他唯一顺利活到成年的孩子,其中惊险故事足够拍一百集连续剧,是以父子关系并不和睦。
果然,厉南亭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他的事。”
于尧海斜睨他一眼:“反正话我说过了,听与不听是你的事。”
“……”厉南亭沉默着起身,望向落地窗外林立高楼,思绪沉郁。
照片上林惊昙的姿势他很熟悉,林惊昙以前就喜欢贴着人睡,那会儿刚成年不久,还没完全长开,累了一天之后蹭厉南亭的车下班,可以直接在车后座睡过去。
厉南亭看他酣态有趣,伸手捏他脸颊,林惊昙那时候还没修炼成大魔王,是当真乖巧——就算对着别人有刺,在厉南亭面前也是收敛的,像小刺猬,永远只对主人露出柔软肚皮。
就算被捏脸颊,扰了清梦,林惊昙也不过咕哝一声,索性把自己蜷缩起来,长腿一屈,向厉南亭怀里埋,对着骚扰他的人自投罗网。
厉南亭总是笑笑,由他脖颈抚摸至脊背,摸得他发出舒服的轻哼声,头也一低一低,由肩膀向下蹭,猫在人身上不肯下来。
那时候他时常留在鼎声加班,在桌上倒头大睡,怀里还紧抱着厉南亭的大衣,被发现了还会脸红。
当真可爱,也当真物是人非。
在厉总看来,小林同学没改这个少年时趴在别人身上睡成一小团的习惯很好,但新增的坏习惯就不怎么样了——这个坏习惯叫作朝秦暮楚、左拥右抱。
厉南亭忽然开口询问:“……我对顾燕燕就那么差?差到十恶不赦的地步?”
于尧海怔了怔,稍一想便明白厉南亭的心结在哪儿,他们这种人是不会对过去的事忏悔的,除非这件事影响到了当下的利益。
看来是林惊昙心里还没过去,于尧海叹息一声,实话实说:“不至于,你对别人也一样,他真要为这事恨你,恨不过来。”
厉南亭微微颔首,紧接着便听于尧海道:“但你对小林确实不怎么样,我看了都替他心寒。”
厉南亭眼神一凝,于尧海利落地掐了烟,赶在他震怒之前把话说完:“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一拍两散这么多年了,谁身边也没闲着,他好歹还没结婚,你可是又跑了民政局三趟。”
“是,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你绝对对得起公司,对得起我们这群老伙计,但你还去招惹小林就是不应该。”于尧海从容地回望厉南亭,他是过来人,许多外人看着云里雾里的事他都清楚,说话更有底气。
譬如,林惊昙和厉南亭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厉南亭向他隐瞒了自己要结第二次婚的事,林惊昙直到收到请柬,才发现枕边人要做新郎。
最恶俗狗血的情节上演,厉南亭期望自己的高徒保持冷静,姿态优雅,照旧做好本分,但他破天荒看走了眼,林惊昙骨子里和顾燕燕一样执拗,不疯魔不成活。
真厉害啊——回想往事,连于尧海都忍不住心悸,小林那时候才多大,不到三十,彻头彻尾的年轻人,居然有血性断尾求生,从厉南亭的爱与掌控中逃亡。
寻常人不死也要去半条命的事,他却撑了下来,还硬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于尧海当年心性也极冷硬,完全不看好林惊昙,认为他过不了几天就会像顾燕燕一样轻生,还特地加强了鼎声的安保,以防他失心疯闯进来同归于尽。
事实证明,他们都小看了林惊昙,在这件事上人家还真做到了姿态优雅,再次走入鼎声是来谈生意的,谈笑间运筹帷幄,气度从容。
反倒是厉南亭,从一开始的“略有惋惜”变得越来越放不下,于尧海一直对他接纳应启明的事颇有微词,认为这是他少有的情绪化的败笔:“就为了刺激小林,让小林意识到世界上没有感情能面对名利的考验?多大年纪了,何必赌这一口气呢!”
于尧海了解厉南亭,他近来总是翻看顾燕燕的档案,越说不在意,心里越是惦记。林惊昙翻旧案,还要提携顾燕燕的儿子,当然是傻得无可救药,还屡教不改,但也正是这份与众不同的执拗深深吸引着他身边的人,即使是厉南亭也不能免俗。
厉南亭越要在林惊昙面前证明自己绝对正确,越暴露他逐年的力不从心,于尧海作为老下属,还是不希望他走到孤寡的地步:“你要么放手,要么看开,形势比人强啊,小林这两年是越来越厉害了,惹急了他对谁都没好处。”
厉南亭横了他一眼,终于开口:“形势会变,人也一样,路不是只有两条。”
——还有一条,叫作“破镜重圆”。
第41章
《万事如意》的拍摄日程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戚忌是成熟的商业片导演,很会控制成本和规划日程,一场戏能解决的事绝不多浪费时间,有人说他冷酷,有人说他庸俗,也有人说他这是替所有工作人员着想。顾霆却是统统都没感觉到,他只觉得拍摄后期进度明显慢了下来。戚导打着“精益求精”的幌子,刻意放慢了步调。
如果是从前,顾霆真的会信了他的鬼话,但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戚忌是个什么人他心里已经有数。《孤峰》进了后期制作流程,要准备前期宣传,《灼灼其华》也快开机了,顾霆日程很忙,冯文有点着急,让他跟戚忌打听打听情况。
顾霆想了想:“这次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直接找上了戚导,平静地看着对方,戚导起先还躲躲闪闪,后来越想越不痛快,终于摘下墨镜,破罐子破摔地问:“你老板到底有没有怪我啊?”
——他果然是因为要跑路避祸而心虚。
林惊昙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被顾霆问及时,只笑笑道:“这家伙只敢打电话给小棠抱怨,甚至不敢直接跟我说,胆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问我有没有怪他?当然没有,我从来没指望过他,也就不会失望。”
顾霆明智地隐瞒了后半句,只委婉地劝解道:“林老师根本没生气,他说不会影响你们的交情。”
戚忌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甚至破天荒地拍了拍顾霆肩头,以示感激。
顾霆恰到好处地补上一句:“不过我们的片子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戚忌一抖,眼前仿佛浮现了林惊昙杀到片场的画面,连忙起身道:“谁拖了,我从来不拖戏!快回去干活!”
戚导达到了试探的目的,得了顾霆转述的保证,自然不再拖戏,问题消弭于无形。但顾霆还是有点同情他,他这样患得患失,像个长不大的顽童,不管做了什么,别人都必须原谅他——然而世事岂有两全?
助理小瑶最近被冯文传染,也加了老板的个人粉丝群,开始热情地刷厉林高楼,见此情形,一语点醒梦中人:“诶,顾哥,戚导这是已经彻底把你当成林老师的代言人了啊!”
用论坛上的话讲,这就叫:后宫嫔妃唯新贵人马首是瞻。
戚导是好对付,然而顾霆深知另外两位可棘手得多。
果然,他和林惊昙“约会”后还不到三天,两人被偷拍的照片便从鼎声传了过来,厉南亭讲话客气,只说下次小心,甘棠却把照片在桌上拍得“啪啪”响:“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谁不知道肯定是他找的人!”
林老师瞥了一眼自己靠在顾霆身上的姿势,毕竟混迹风月场多年,一张漂亮脸皮厚比貂裘,竟坦然道:“我那天睡着了而已,身正不怕影子斜。”
冯文和小瑶都听说了这事,冯文忍不住对顾霆使眼色,一开口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你偷偷告诉我,林老师是不是累着了,所以要白天补觉。”
顾霆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累着了?”
冯文诚恳道:“晚上被你累着了。”
顾霆下意识回答:“那也应该是我这种出苦力的比较累吧……不对,根本没有那回事!他就是失眠而已!”
冯文闻言,露出一脸“你骗得过我骗不过隔壁老厉”的神情,看得顾霆莫名其妙心虚起来。
小瑶权限不够,因此只知道一鳞半爪,但顾霆素来没架子,讲话比她自家亲表哥都亲和,小姑娘便壮着胆子,悄悄问顾霆:“顾哥,你是不是真的有男朋友啊?没事我知道你不能直接承认,你眨一下眼睛就行,这样以后他来片场探班的时候我好及时准备。”
顾霆情不自禁地回复了一串省略号:“……你别听冯文胡说,没有什么绯闻照片,是我和林老师,估计是盯着林老师的人顺便拍到了我,我只是个附赠的挂件。”
小瑶怅然若失:“哦,只是林老师啊——等等!”她瞬间恍然大悟,“林老师不就是你男朋友吗?!”
她的逻辑天衣无缝,一时令顾霆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而小瑶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表示:“我会见机行事的!祝你和林老师天长地久哈!”
这种祝福是不能反驳的,顾霆想了想,聪明地选择默认。
一个月后,《万事如意》杀青,钟欣然还特意送了花。
她在补拍《孤峰》的时候受了伤,从山坡上滚落下来,被发现的时候整只脚踝扭曲得像个直角尺,为了不耽误进度,打一针封闭后继续亲身上阵。
这件事没有见诸小报,只有内部工作人员知道,顾霆问候时还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我以为按照公司的一贯作风,会大肆宣传。”
钟欣然笑道:“如果我还是小透明,为了哪怕一点点关注度都会绞尽脑汁,我当然会那么做。现在不同,成品优秀才是硬道理,我不想给大家一个预先原谅我的借口,不想听到‘虽然演得不怎么样但她真的努力了’,如果搞砸了,那就是搞砸了,不需要同情我。”
她语调淡然,但骄傲得令人莫敢直视。
她还送了顾霆一本手写的册子:“你发挥得很不错,别自满哦,我们永远都走在路上,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
顾霆翻开册子一看,是她的电影学习笔记,从一开始简单的剧情和背景分析,逐渐变得专业起来,开始涉及构图等技术问题,能看得出钟欣然对“演员”这份职业的理解程度也在不断深入。
钟欣然发了一个俏皮的眨眼表情:“别被吓到了,其实我一开始也没多认真,那会儿只憋着一口气想出人头地,想有名气,想赚钱。如果没遇到林老师的话,我可能赚够一笔快钱就跑路了。”
林惊昙一直鼓励她精益求精:“你是有天赋的人,可以走得更远,不要浪费你的才华。”又总能在人生关键节点做她的安全网,把她从岔路口拉回来,比如之前那桩差点毁掉她事业的意外。
如今,这份关切被传承给了顾霆,他也悄悄开始做自己的笔记。
他不会辜负林惊昙的期待,会和对方携手,风雨同舟。
一个月后。
《万事如意》的庆功宴排场很大,按陆老板的话说,是为顾霆造势撑场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高兴是因为林惊昙妥协了,答应了合作。
冯文忙着同时准备两部电影的宣传,好在找来深入采访顾霆的记者都不用打点,一概交口称赞,省心省力不少。
庆功宴当晚顾霆收拾得利落,浓眉之下双目深邃,量身定制的黑西装衬得身量挺拔,美中不足的是领结歪了点。
林老师手段高超地替他周旋挡酒,又找借口把他拉到露台上,替他拆散了领结重新系,边系边勾起唇角:“怎么,差点迟到?”
顾霆最近赶夜戏,困得在化妆的时候一头睡了过去,小瑶心疼他,让他多睡了一会儿,差点来不及做完造型。
林老师装模作样地教训他:“下次可不能再犯了,我不喜欢这么潦草的人。”
顾霆赧然低头一笑,眼睛亮如宝钻:“真的吗?”年轻人低声道,“我倒觉得,就算我敞着领口,连领结都忘了戴,林老师还是会喜欢我。”
林惊昙纤长手指顿了顿,顾左右而言他:“勒得太紧了吗,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顾霆摇了摇头,又不肯放过他,乘胜追击:“林老师,你不真诚。”
“真诚我该去当老师——教书育人那种,而不是在这儿应付你!”林惊昙失笑,谁说小狼狗好养的,耳朵还没竖起来呢,就会变着法儿地撒娇了。
“你是在教书育人啊。”顾霆一本正经地握住他的手,像是要看清他系领结的动作,“你这不是正在教我吗?”
“……也对,你确实有很多可学的。”林惊昙干脆利落地抽回手,假公济私地转移话题,“自己打一遍试试。”
他行云流水地抽掉了那条丝缎领结,顾霆心跳忽然乱了一拍,全凭本能动作,将他刚才打的阿斯科特结模仿了一遍。
然而顾霆打的大领带不知为何,总像是受了气,形状鼓不起来,可怜好端端一条缎带,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林惊昙看着他,摇头微笑,轻声道:“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他最后帮顾霆打了一次,顾霆还没来得及感到甜,便先察觉到了危机,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很渺远,分明是在透过自己看别人。
顾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见戚忌皱眉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拽过林惊昙:“快走!现在就走!”
林惊昙诧异:“你疯了?”
戚忌翻了个白眼:“不是我疯了,是你的老情人疯了,厉南亭要来!”
厉总不比乔沛然,他要铁了心做不速之客,主人家赶是赶不走的,只能笑脸相迎。
顾霆登时浑身紧绷,如临大敌,林惊昙怔了怔,从容微笑:“既来之,则安之。我无愧于心,何必躲他?”
既然命中注定有一场连天战火,迎敌又何妨——
哪管他投递的是情书,或战书。
第42章
厉南亭大驾光临,全场皆惊,纷纷迎了过去,比任何明星都更引人注目——毕竟他在大多数人眼中,代表着明晃晃的“¥”。
厉南亭风度翩翩,一路走来如分花拂柳,像跳着男步华尔兹,不着痕迹地远离了懒得应付的人,留给身后的特助和陪客去处理,一路走到林惊昙身边,才终于顿住脚步,正如太阳神因日食而暂敛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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