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鸣心想说”讨厌“都是轻的,嘴上却连忙为厉长风辩解:“他已经懂事多了,会想明白的……哦,对了,他对顾燕燕的事也有所耳闻,年轻人正义感强,态度上很同情,连带着对小顾也没什么恶感,他前几天还去看了《孤峰》,回来若有所思地跟我说,可以接受这个姓顾的来试戏。”
林惊昙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声,好大的少爷架子,好高傲的口吻!
厉长风不过是做个副导演,开口闭口,倒好像同舟的艺人能进组都是他的恩赐一样,林惊昙皱眉,按捺几番,还是没忍住:“程老师,我也不让您为难,如果我想让应启明从这部片子里消失,您能不能答应?如果您答应,一切条件都好谈。”
程鸣沉默半晌,在利益和原则之间挣扎,良久,终于无奈地开口:“你也知道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是这点书生气,我爱人也老是说我,迂腐……”
林惊昙一听,就知道没戏,但他还是必须说上这么一句,不止厉南亭会威逼利诱,他也可以。
程鸣的剧本是好剧本,既捧人,又打磨人,如果操作得当,顾霆可能会成为惊雷奖目前最年轻的影帝,事实上,他凭借《孤峰》拿下本届惊雷奖最佳新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林惊昙和甘棠心里都有数,只不过为免孩子紧张,还没告诉他。
林惊昙不会让顾霆错过这次机会,只要拿到双男主之一,不管是“勾践”还是“夫差”,以顾霆的潜力,一定能塑造出职业生涯代表性的角色,但既然进组,那大家都是来好好拍戏的,没有谁比谁低一等,必要的示威还是要做。
程鸣小心翼翼地讲着,见他没有发怒,这才一口气说完,语调中既有自嘲,又有几分文人的执拗:“这个故事我打磨了快十年,我得对每一个角色负责,你和应启明的事我不了解,也不予置评,但他的能力的确是我需要的,如果他真能演出我要的效果,恐怕我还是会留下他。”
林惊昙颔首,弓弦要一张一弛,才不至于伤了弓:“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们这边也愿意在最大限度内尊重您的创作自由,有什么难处您还是随时找我。”
程鸣亦迅速领会了他的好意,调侃道:“你这口气可是越来越像老厉了,刚刚把我吓得不轻啊!”
林惊昙积威日重,程鸣不由得庆幸自己今天打了这个电话,看来得再提点提点长风,顾霆绝对不是他能随便呼来喝去的对象。
思来想去,程鸣还是不希望自己最大的两位投资人吵起来,搞得前期准备都泡了汤,劝解道:“老厉这两年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
“确实不了解,主要是因为没兴趣。”
林惊昙鲜少这样不给人面子,但他最近对厉南亭的确是余怒未消,谁主动提起都讨不了好。
程鸣被噎了一下,一时脾气也涌了上来:“你就当我倚老卖老吧,他现在的情况对你来说反倒可能是好事。他前年肺部动了一次手术,本来安排得很周全,只是割个良性肿瘤,结果突发事故,情况很紧急,差点就救不过来……主要还是因为上了年纪,机体自然老化,总会有意外发生。”
林惊昙无动于衷:“其实这件事我也听说了,您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他突经生死,看透世事,所以大彻大悟,想重新做人了吧?”
这话谁听都不信,厉南亭明显是活到老算计到老的类型,一出院就开始重新工作,根本不给其他大股东质疑他能力的机会。
程鸣怔了怔,没想到林惊昙和厉南亭情绝至此,以前的事他也有耳闻,他是写剧本的,最擅长观察人,他看得出,在厉南亭身边的林惊昙,眼神全心全意,明摆着是一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痴情人。
事到如今,程鸣也不知该感叹是沧海横流、人心易变,还是厉南亭做人真的太不地道,只能尽可能周全:“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他听说自己有危险的时候,想见长风一面。”
林惊昙差点以为程鸣要讲个“他最后想见的人还是你”的煽情故事,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无奈了一秒。
“但是长风不肯去。”程鸣语调凝重,“我说你要是再不去见你爸爸一面,以后我家也不欢迎你,长风牙关咬得死紧,手都攥出血了,还是不松口。直到老厉出院他也没去,但听说脱离危险之后,还是偷偷跟我哭了一场。他们两父子都倔,这件事恐怕让老厉有点危机感,总觉得死前不能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所以现在宁可牺牲一些,也要修复和长风的关系。”
林惊昙听着听着,神思有片刻涣散。
如果厉南亭一直没揭下面具,自己会不会仍留在他身边,甘做犬马,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拿到了他心目中“家人”的席位?
但弥留之际,像他这样骨子里蛮横到极点的男人,只会想见自己的血脉,其他一切情爱,对他而言皆是传递血脉的工具,林惊昙就更是过眼烟云。
厉南亭三任夫人都对这个冷心冷情的男人失望到底,他也从未接纳任何人真正走入他的生命,林惊昙本以为自己早就从他这谭苦海里毕业了,但看到他对厉长风的态度——也就是对真正重视之人的态度时,才发觉自己仍是太天真。
程鸣正酝酿着准备说出“老厉这一次是昏了头,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他这一次吧”,冷不防却听林惊昙“扑哧”笑了一声:“程老师,您是写剧本的,比我更擅长制造矛盾。我想问一问,如果我一直留在鼎声,做到了厉南亭左右手,位置举足轻重,也以为自己和他‘情比金坚’。但他儿子讨厌我,随着他年纪渐长,还是觉得亲生儿子比我这个外人更值得信任,您说说看,他会怎么对我?是为了我放弃唯一的儿子呢,还是趁机把我用过就丢,确保来日传给儿子的基业干干净净?”
程鸣哑然:“……但你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类型。”
“我确实不是,那是因为我已经被他宰过一次了。”林惊昙神色清冷,“我也和您透个底,顾霆在我这里地位不一般,厉南亭要宠儿子,我没意见,但谁也别想踩着顾霆上位。”
程鸣阖眼,心知不可劝和,惋惜地长叹一声:“你这次……对那个年轻人是认真的?”
林惊昙怔了怔,本想打顿太极拳应付了事,但前面刚放过狠话,此时明显不是否认的好时机,只得颔首应道:“是。”
——话一出口,他竟感到胸膛某处,久违地颤抖起来。
第65章
与此同时,顾霆由于太过忙碌,对林老师微妙的心理变化竟然一无所知。
《灼灼其华》的导演感受到了被大佬看重的压力,原本只准备拍部简单的偶像剧,却越拍越认真,硬要把咏薇这样半道出家的歌手往演技派路线掰,咏薇天天吊威亚吊到浑身酸痛,还不敢跟冯文抱怨——毕竟同舟上下都是工作狂,冯文这个大老板的死忠粉更是秉持着累死无怨的工作原则,只会跟她讲大道理:“现在积累的经验都是为了以后更长足的发展……”
然而咏薇只是希望有人能稍微理解她一下而已。
大概是憋坏了,她本来对顾霆还有点尴尬,但放眼周围,也只有顾霆一个人能说得上话,坐在一起吃盒饭的时候,咏薇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导演好严格……我都被他卡麻了,昨天那场女主角去拜祭恩师的戏我哭了十遍,实在是哭不出来了,到现在眼睛还疼!”
说罢,不待顾霆回答,咏薇便自己泄了气:“算了算了,我也就随便一说,你这种天才型的演员怎么可能理解我。”
没想到顾霆居然没有板起脸指点她,反而深以为然地用力点头:“确实,我也觉得导演太严格了。”
咏薇震撼地看着他:“天哪……我怎么有一种亲眼见证全班第一作弊的感觉!你真的是顾霆吗!”
咏薇嘴上喊累,行动起来却还是个标准的“同舟船员”,就算自己没戏的时候也会去旁观顾霆拍戏、学习,天天被导演吼得面红耳赤也没掉过眼泪,抗压性极强。据她观察,导演虽然对乔沛然不好直接开吼,但连拍十几条不过的事也常见,乔沛然觉得导演也被林惊昙买通了,帮着针对他,导演也因为拍不出想要的效果而时常黑脸,整个片场都萦绕着一股低气压——
只有顾霆,导演最近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亲儿子一样慈爱,在咏薇眼里,他现在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
顾霆深深叹了口气,饭都没吃几口,表情很是郁郁,咏薇眼睛一亮,戳了他一下:“哎,你是不是真谈恋爱了……我思来想去,你要是对导演有意见,那只有一个理由,他突然发疯搞得我们天天连轴拍戏,你对象看你天天不回家,嫌弃你了!”
如果是钟欣然在这里,一定不会问出这么傻的话,让人根本没法回答,顾霆无语地看着一脸八卦的同事,心想真不愧是冯文带的人,自己可得小心,千万别变成这样。
他又叹了口气,深深怀念起和同舟一姐钟欣然以及陈华老师搭档的日子来,人真是由奢入俭难。
咏薇还在等他答话,顾霆对这位同事的脾性也已了解,对着这种直肠子又火爆的人,比起绞尽脑汁编好听的假话,有时候还不如说大实话:“之前和前辈们一起拍戏的时候,导演要求再难大家也完成得很顺利,所以我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卡戏的痛苦。没错,我对导演确实有点意见,如果他一开始就想快速做出一部高标准的作品,就不该找这么多新人,包括我。”
顾霆讲得正气凛然,就是导演本人坐在他对面,也得坦诚:“我确实是欠考虑。”
然而咏薇只是怔了一下,随即便敏锐地抓住了他的重点:“所以你还是觉得下班太晚,耽误你谈对象了!”
顾霆没想到她居然完全不介意被自己指出演技不行,准备好的说辞卡了壳,一时脸上发烫,只好侧过身去嘟囔:“我哪儿来的对象,我只是想回家遛狗而已……你不要瞎想啊!”
咏薇对他比了个“我明白”的手势:“好兄弟,你都这么坦诚了,我绝对替你保密!”
顾霆一口气还没顺上来,就又被副导演喊走,只得悻悻而去,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觉得喜欢的工作太多了的时候。
顾霆下一场戏是和乔沛然搭,是剧情的转折点之一,很需要爆发演技,咏薇准备旁观,刚站起身,便见已经做好造型的乔沛然笑着和一名工作人员攀谈,当即皱起了眉。
乔沛然最近更加阴晴不定,他的经纪人基本就是他的狗腿,替他在片场上下打点,倒也有几个人前前后后跟着,乔哥长乔哥短的。
咏薇想不明白,以乔沛然这种眼高于顶的性格,留意一般工作人员干什么?因此她一直多留了个心眼,吃的喝的都很注意,生怕中招,多亏了爱八卦的性格,她可是听说过不少圈子里阴人的手段,有备无患。
那名工作人员带着口罩,脖子上挂着出入证,身上还挎着一个大包,像是结束了工作准备下班的样子,咏薇看不清他的脸,刚想踮起脚再看看,却因动作幅度过大,被乔沛然发现。
乔沛然突然笑吟吟地回望过来,咏薇在三伏天被激灵灵吓了一跳,脊背竟有冷汗。
而就在她恍神的一瞬间,那名工作人员已经飞速离开了。
咏薇不敢再打草惊蛇,只好迂回地让自己的助理给小瑶传纸条。
小瑶接到一看,只有一句话:“小心乔沛然!”
顾霆看了一眼,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乔沛然总不至于也持刀来捅自己吧?就算那样他也不是对手啊。
于是顾霆很随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只在心里存了一点警醒。
正是这一点警醒,救了他一命。
顾霆和乔沛然饰演的分别是英王与皇帝,既是女主角的恋慕者,又是争夺皇位的异母兄弟,矛盾相当尖锐。
紧接着要拍的戏便是兄弟正式反目的一幕,为了救回被囚禁在宫中的女主角,英王甘愿放下自己在边塞的兵权,亲涉险境,只身踏入大殿管皇帝要人,皇帝激赏他的血性,又妒恨他比自己自在,可以毫无顾忌地放下江山爱美人,更忌惮他的权势,因此一场对谈看似平常,实则处处交锋。
凭心而论,乔沛然的演技算不上太差,否则他也不会被应启明选中做马前卒,但他最近的心思完全不在演戏上,连顾霆都听到有人私下议论:“嗨多了吧?拍出来眼神都涣散了!”
虽然议论的工作人员没有指名道姓,但还是立刻被辞退,顾霆隐约觉得诡异,乔沛然像是末路的癫狂,越跳得欢,越证明他已经是一颗弃子。
皇帝是笑面虎,一边屏退群臣,亲自下了御阶搀扶英王,一边看似无意地出掌拍向他的伤处,试探他的虚实,英王名义上则是为三年没有入京述职的事请罪而来,要一直恭敬地跪着。
顾霆跪得非常标准,并没有因为对导演略有意见就疏忽本职工作,哪怕今天导演和执行导演都不在,掌镜的只是副导演之一。
场记开始打版,皇帝走下御阶,满面笑容地走到英王身侧:“四弟一路风霜,辛苦了。”
英王单膝跪地,即使不得不屈膝,还是保持了最后的骄傲,双手抱拳,平齐于胸,恭敬低头,并未直视皇帝,眼中却一闪而过深深的屈辱,但转瞬归于平静,像是已经视死如归一般:“臣,有罪。”
皇帝眉目一敛,仍在笑,接着扶他的时机,一掌拍在他右肩处:“何罪之有?”
副导演忽然喊:“停!”
镜头外的咏薇看得清清楚楚,顾霆将英王的情绪诠释得十分到位,哪怕私下聊天时他其实很不认同角色的选择:“他这样赤手空拳地回去,多半会死,如果得知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他,女主角后半辈子也不会快乐的。有时候,单方面的牺牲也是一种重负。”
咏薇饶有兴致地问他:“如果是你遇到这种事呢?”
顾霆想了想:“我会征求对方的意见,如果他决定要一起死,那我就跟他一起死,他觉得牺牲我也能安然活下去,那我就替他死。但无论如何,我不会瞒着他。”
咏薇听他说得认真,像是真能做到似的,不禁拉远了点和他的距离,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这样会不会太傻了?对方利用你怎么办?”
顾霆愉快地笑了笑,摇首道:“不会的,林老师夸我聪明!”
咏薇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和林老师夸他有什么关系,只莫名觉得眼前被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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