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莱恩斯将匕首插进吸血鬼的喉口,刀锋横向划开皮肉咽喉,血液从断裂的伤口喷涌而出。
“当啷。”
随着尸体的倒下,银匕首一起被扔在大理石地板上。
右手手掌的灼伤正在缓慢愈合,战斗与自愈消耗能量,让压制欲望的精神再次动摇。
莱恩斯无比熟悉吸血鬼,熟悉到他知道要如何运用獠牙与利爪,知道什么样的武器可以使用而仅仅是受伤不会致死,知道新生的血族将面临怎样的渴望。
像戒毒的瘾君子,麻痒从血液穿透血管到达皮肤。
感官被放大,雨水的清新与血液的腥甜依附在每一寸皮肤上,那些洒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鲜血就像随处种植的罂粟花。
莱恩斯在身上抹净双手,降落的雨幕因为大风而斜进走廊,将浓稠的血液打散,随着水流落在泥土里。
潮湿和阴冷是豢养欲望的温床,体感越是舒适,就越懂得精神的空虚。
大教堂顶端十字架耸立,雨点在它身上溅起又落下,庄严神圣的十字架在雨幕中更显压抑,莱恩斯感到教堂对他造成的压迫感。那是神在驱赶邪恶。
莱恩斯垂下眼睛,移开落在十字架上的眼神,推开教堂的大门。
雨声变得沉静,闷响一般。
彩绘玻璃投下长长的影子,五光十色的装点没有烛火的大厅。
布道台被布置在正中央,整齐排列的座椅空无一人。
教堂寂静而沉郁,松树叶与桂花的香气从已经冷掉的香薰蜡烛飘出,从窗户缝隙透出潮湿的雨水气息。
光线从玻璃折射而下,落在布道台后的平台上。
如同好戏即将开场,木地板被打扫干净,一口漆黑木馆安静的陈列其上,只等幕布落下。
“安德烈。”莱恩斯嗅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股他身为人类时若有所觉,身为血族时才清晰明了的味道。压抑,安静,像尘封古堡内还在生长的藤蔓。
棺材由特殊的木料制成,封钉钉入一般,正面刻画着繁复的阵法。
莱恩斯用指甲刮掉一点字符,破坏阵法,拔出封钉,推开棺盖。
棺盖随着惯性掉落在地,发出巨响。
彩绘玻璃的光向下垂落,打在棺材内。红色绒布铺底,紧贴着沉睡的怪物。金发散开,猩红的眼睛被苍白眼睑遮盖,密而长的睫毛在皮肤上投下阴影。
安德烈惯有的红色礼服换做一声简单洁白的长袍,被献祭的祭品般摆在高台上。
莱恩斯身体僵硬了半秒,突然手掌用力猛推棺材板,向后撤去。
他扶着棺材的右手晚了半秒,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尖锐指甲刺破皮肤,留下几个月牙状的伤痕。
莱恩斯猛地偏开脑袋,躲过从耳边刮过的烈风,同时手臂挣脱开利爪,合身铺入棺材,右手小臂卡住对方脖颈,左手死死压住两手手腕。
“安德烈。”
“你的气味伪装的很好。”血红的眼瞳冷冷看向他。
下身一阵冷风激起,莱恩斯双膝用力,将身体腾起。躲过了安德烈上抬的右腿。
“你的见面礼是不是太刺激了一点。”莱恩斯说,“我们还应该算一算擅自行动的帐,我亲爱的顾问先生。”
安德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他,“莱恩斯?”
“很高兴你没忘了我。”莱恩斯说。
安德烈的视线落在莱恩斯两侧过于尖利的犬牙上,“如果我没看错……”
“獠牙。”莱恩斯承认道。
“莱恩斯。”安德烈皱眉,“你的味道可不算太安全。”
“愤怒,饥饿,贪婪。”莱恩斯舔了舔唇,“还有其他的吗?”
安德烈活动被摁住的手腕,血族的力量要比人类强上许多倍,被封印了这么久时间,还呆在教堂内的安德烈根本比不过莱恩斯。
莱恩斯注视着安德烈,冷冷地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他应该庆幸,”安德烈说着,瞥了一眼掉落在地板上的长木桩,“不然现在,他将迎来他的死期。”
安德烈挪开眼神,重新看向莱恩斯:“不放开我吗,探长先生?”
压制手腕与脖颈的力量消失,安德烈坐起身。越过布道台和座椅,透过雨幕,他看到了教堂外陈列的尸体和浓厚的血液的味道。
驳杂的,同胞的血液。
莱恩斯的气息与以前完全不同,那些被压制在人类身躯里的张扬的气息如同得到了释放般围绕在身边。像一只苏醒过来的凶兽。
卡住脖颈的手松开下移,划过锁骨与胸膛,莱恩斯的目光落在安德烈裸露出的苍白皮肤上。
雨夜里涌动的欲望与暴虐精准地传递进安德烈的鼻腔。
“莱恩斯。”
“嗯?”
安德烈看向猎人露出的獠牙,光滑的弧面映出彩绘玻璃上的半个上帝身子,扭曲弯折,像撒旦走进教堂一般不祥。
“你是不是饿了?”安德烈问。
莱恩斯抿起唇,他感觉到冰凉的血液上涌,雨水,雷声的轰鸣,以及教堂内安神的香薰,都像阳光下的泡沫一般爆裂化作水雾,什么也留不下。
他很饿。
是除去身体机能以外,从大脑传至血液的情绪。
莱恩斯一直认为血族的诅咒不过是罪人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然而此刻身体的状况告诉他种族的差异注定着本性的区别。
人类的懦弱与血族野性。都是根植在骨髓里的罪。
安德烈的手指抵在莱恩斯唇角,两颗用来刺破脖颈皮肤的獠牙好似他的玩具:“真不习惯你长这种东西。”
莱恩斯的眸子沉了沉。
安德烈说:“像顶着光环,背着白色翅膀的天使头上长了两颗恶魔的角。”
“莱恩斯。”安德烈说,“我知道欲望是什么样子。当你无法满足他,你就会掉入泥潭。妥协是自救的唯一办法。”
莱恩斯舔舐牙齿和唇,体会着本能告诉他的欲望。
血族总爱征服倔强强大的猎物,安德烈身上散发着的危险气息让他更觉兴奋。
那头金色的长发可以扯断,那对红宝石般的瞳孔可以哭泣,苍白的皮肤会染上鲜血,修长的手指会艰难蜷起。
在混乱的妄想中,莱恩斯抓住了那一丝诡异的违和感。
他的手捉住安德烈的腰,宽松白袍因为力度而褶皱紧缩。
安德烈的眼瞳微缩,同类靠近让身体警醒,想要用利爪撕开入侵者的咽喉,将斩下的头颅埋进血族不生草木的泥土里并降下诅咒。
入侵者的牙齿从耳后的皮肤一路剐蹭到颈窝,暧昧又挑衅。獠牙半陷入皮肤,却没有弄出任何一点伤口。
莱恩斯咬住颈窝的皮肤,像幼兽磨牙,模糊低沉的声音让皮肤颤抖,通过骨头传递进安德烈的耳朵:“我并不渴求你的血液,安德烈。”
————
雨一直未停。
遮盖罪恶一般冲刷着土地,带走鲜血于尘土,在教堂外沉默地观赏所有罪行的发生。
枝桠上一只蝙蝠头部埋胸,等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响起,才机敏地抬起脑袋,飞向大教堂。
“探长,在教堂做这种事,你还是教徒吗?”戴竹依靠圣母的雕塑,双手环胸,时不时探着脑袋往莱恩斯怀里看。
红色绒布带着温度,将吸血鬼苍白的皮肤蹭红,白袍凌乱,还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痕迹。
戴竹挑眉,在心里默默确认了三遍被莱恩斯抱在怀中的脆弱“金丝雀”是他认识的那个安德烈,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念叨:“禽兽。”
“我听得见。”莱恩斯冷冷地说。
“对于雄性生物来说,我想这不算一个太坏的词。”戴竹抿了抿唇狡辩,“你身上血族的气味也太重了,我甚至怀疑安德烈是不是能活到明天。探长先生,人类要学会浅尝辄止。”
莱恩斯看了他一眼:“鼻子有病就去看医生。”
“血族的嗅觉比人类好得多,我怎么可能闻错,这种人类掺杂血族的气息除了你……”戴竹眨了眨眼睛,看向莱恩斯。
因为安德烈的模样太过令人惊奇,戴竹的确没有仔细分析气味,此时才发现在安德烈的味道之外,还有一只血族的气味。
“你不是……”
莱恩斯眯起眼睛,瞳仁散出一圈红色:“少去剧院,戴竹。”
戴竹略带尴尬地点点头:“咳,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快走比较好。”
莱恩斯皱眉:“发生什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戴竹说着把行李扔给莱恩斯,“塞缪斯刚刚赶来和我说,你被通缉了。嗯……死刑的那种。”
“理由。”莱恩斯说。
戴竹看了看周遭躺着的尸体与鲜血,说:“暂时只有刺杀伯纳尔四世,不过现在看来,还会加点别的东西”
“伯纳尔?”
“脖子被横刀割断,血流了一地。”戴竹比了个刀割脖子的手势,“你的猎人同伴们说亲眼看到你进入寝殿,谋害伯纳尔四世,还打伤了神父和守卫。现在全城戒严都在追捕刺客。”
“恭喜你在加入我们之前,还得罪了人类。”戴竹带着点惋惜地调侃,“多问一句,你会变蝙蝠吗?”
作者有话说:
拉灯!
戴竹:“你不是搞了外遇吧渣男?”
莱恩斯:“你想死?”
安德烈:“……也就是我睡着,不然戴竹你等着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维森诺尔的雨季并不只在大陆的某一地区出现,民风各异的南区与北区都面临着持久而强烈的降雨。
雨季的密林湿度极高,空气中的水分几乎凝成水珠依附在皮肤上,无论如何呼吸都会感到压抑和憋闷。人类并不适合这个时候在雨林里久呆。
幸运的是,此时居住在密林里的生物也并没有人类这一物种。
“砰!”古堡大门被粗暴地踢开,戴竹半仰着身子抱着安德烈,用脚抵住门:“快进吧,好学生莱恩斯。”
一只灰扑扑的蝙蝠瞪了他一样,扑闪着翅膀飞进古堡,稳健地落在茶几上。
“满分降落。”戴竹挑眉调侃,遭受了蝙蝠一记并不友善的瞪视。
“我怎么变回来?”蝙蝠踩在桌子边缘,探出半个身子。
“一般来说只要冥想就够了。”戴竹说,“新手总要多耗费一些时间,蝙蝠的感觉和人类还是差很多的,很新奇。为什么不多享受享受呢?”
“耗费多久?”
“短的只需要几个小时,长的话,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戴竹笑笑,“要看你的领悟力,探长。”
“几个月?”灰色蝙蝠睁大了根本睁不大的绿豆眼睛,恨不得把笑得格外开心的无良血族吞吃入腹。
“形态转换需要咒语。戴竹,以后被莱恩斯咬断脖子我不负责。”一只修长的手放在蝙蝠头顶,古老的咒语被念诵。灰扑扑的小蝙蝠眨眼变成了坐在茶几上,眯起眼睛打量戴竹的莱恩斯。
“我这是为了你好,安德烈!”戴竹竖起手掌,“因为……咳……昏迷。新生血族的欲望总是难以控制不是吗?”
“咔嚓”
茶几上的烛台拦腰折断,白色香薰蜡烛匕首一样朝着戴竹飞过去。
“喂!”戴竹叫了一声,身体迅速下俯,还是被割断了几根发丝。
惜命的戴竹举手投降,跑去仓库拿出一袋猫粮与弥撒斗智斗勇。
戴竹的离去让粘湿的大厅变得更加尴尬与暧昧起来。猎人长手长脚,小茶几根本不够他施展,无论怎么摆放四肢,都显得有些怪异。
但莱恩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轻举妄动。
“安德烈,我想我们应该谈谈。”莱恩斯从腰间抽出一根顶端被磨得尖锐的木桩,放在茶几上。
“你想谈什么?”安德烈窝在沙发里,身子半躺,金发散开遮挡眼睛,只漏出几缕光线。
“戴竹告诉我你答应了加文让他使用你的身体。”
“权宜之计。”
“棺材外的阵法十分古老,是专门镇压吸血鬼的巫术。如果我不来……”
“我会用那个刺穿他的心脏。”安德烈半直起身,瞥了一眼木桩后看向莱恩斯,“你以为我是戴竹看得那些无聊短剧里为爱献身的女主吗?探长先生,别把吸血鬼想得太纯良。”
“我不是在说这个。”莱恩斯有些语塞。安德烈显然不是一捧鲜花一枚戒指就能俘获的贵族小姐,他的血液里带着毒,他的腰间藏着利刃。
但莱恩斯明确且从未如此明确地意识到,他想把安德烈像松鼠藏起松果一样藏进他的洞穴,不被人发现,不被人知晓。属于血族的病态占有欲将他曾经不甚明了的感情更直观地摆在面前。
“血族的特性,傲慢,贪婪。”安德烈将散乱的发整好,随意地挥手,折断的烛台与落在地面的碎屑就都归置在角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莱恩斯。同类之间总是有神奇的共鸣,因为我也同样如此。所以如果你敢把獠牙伸向我,谁的脖子先断裂可不一定。”
“……我们谈点别的事情,安德烈。”莱恩斯从茶几上站起,零那些暴虐的,荒诞的念头从脑海中撤去。
在安德烈带着攻击性的话语之下,是更加暧昧与禁忌的事情。莱恩斯知道他们向彼此露出的獠牙都与原始的食欲,或者暴力无关。那是除却鲜血,骨骼和疼痛之外更温和也更激烈的欲望。
思考这些而没有行动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加文?”安德烈问。
莱恩斯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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