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被这样对待过的程青寒顿时愣在原地,他大脑一片空白,刚刚的谈话,自己顾左右而言他不说,还扯谎自己会帮他。
结果被温时星一眼识破,他忽然觉得自己与温时星的关系好像越来越疏离,对方不再是那个软糯可欺,爱对自己撒娇的少年了。
这股子非要回红莲的倔强和血性,是这么多年来程青寒从未见过的。
他忽然不认识温时星了。
温时星挽着柳宗鹤的手臂往外走,穿过树林和长桥,回到那匹马的位置。
接着他踮起脚尖给柳宗鹤脸上的绑带解下,男人半眯着眼看向眼前,那匹马摇着马尾在自己身前走了走。
“他们不回红莲了。”
身后温时星忽然说话,柳宗鹤刚想说话,却被对方摁住肩膀。
“从戍边调来的兵,是来守着这些村民的。程青寒已经答应母亲了,不会帮我。”
“他们为父亲重新建了墓碑在村里,可笑的是连尸骨都没有,红莲都这样了,他们却想着在那个村里呆一辈子。”
温时星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到最后,柳宗鹤才听出那隐忍的哭腔,男人立刻转过头,一把抱住温时星。
“你母亲……到底也是担心你的安危,至于程青寒,我想也是同样的理由吧。”
温时星转过脸,贴着柳宗鹤的胸口,对方的心脏跳动声音很大,几乎震在他的耳膜上。
“所以就要这样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温时星眼角划过一丝泪,他忽然呜咽出声,“那些为红莲而死的人,他们的尸骨堆得这样高……”
柳宗鹤闭上眼,将他抱得更紧了。
“我没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温时星近乎崩溃,他从红莲看到那么多尸体,大街小巷那些士兵与平民,整座城宛如地狱。
莲花座上随意砍下俘虏头颅,扔到人群里,敌军的狂欢,闻子骞的得意,这一幕幕都像一把刀,将温时星的心戳得烂如泥。
他死里逃生,一路奔波回到桃谷,却不想得来这样的答案。
孤立无援,只有眼前的柳宗鹤可以帮自己。温时星只想把红莲夺回,他把自尊踩在脚下,扯着男人的衣袖,满脸泪水道:“你帮帮我……我求你帮我……”
见他这样,柳宗鹤心里一痛,他立刻扶住温时星,“我一定帮你,就算你不说,我也一定帮你。”
温时星将脸埋在对方胸膛,痛哭许久。多悲哀啊,想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是柳宗鹤站在自己身边。
一向顺着他心意的程青寒与母亲,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复仇。温时星没有办法了,他只能求眼前这个男人。
“但是,我们得回云峰。就算和闻子骞打,我们也得有兵。”柳宗鹤这般说道,他不久前才在云峰府里大闹一场,此时回去,也不知道父亲愿不愿意把兵给他。
但不论如何,如果温时星随他回去,必然是要吃些苦头了。
“回云峰?你不是和……”温时星想起他之前的话,不过说到底也是儿子。可是借兵一事,自己肯定要到府中去亲自求的,思虑再三,他明白柳宗鹤的意思了。
“没关系,我去求你父母,什么事我都愿意做……”温时星知道,现在自己身边只有这根稻草可以救红莲,他必然要付出些代价的。
倘若这代价能让红莲回到过去,他便认了。
“你现在带我走吧。”
柳宗鹤一听,“不用和你母亲说一下吗?”
“说了我就走不了了,与其这样,倒不如不辞而别。”温时星抹了抹脸上的泪,他看着那匹马,“如果我真的……死在了闻子骞手里,他们身处桃谷也不会知道。”
“就当,我离家而去吧。”
柳宗鹤看着他的背影,心疼得不行,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朝温时星伸出手,“我不会让你死在闻子骞手里。”
看着那只大掌,温时星想起从前去城外见他时,每次下马,男人都是这样摊开掌心牵他的。
此时仿佛画面叠加,温时星伸手轻触在那温暖的掌心处。
第八十四章 再遇严臻
温时星的不辞而别,让程青寒完全没有想到。他在村口等到天黑,也没等回温时星。
他知道,温时星跟着柳宗鹤走了。
一时之间,程青寒变得无比失魂落魄,他从村长家里的地窖中取了好几坛酒,慢慢地走到河边。
河边的水流急速,与石子剐蹭发出阵阵声音。程青寒坐在滩上,半仰着身体。他举起一坛酒猛烈地灌入口中,一壶下肚,喉间胸膛均如刀割般。
“温时星!”他忽然喊道,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河边。
这么多年,他虽对温时星百般宠爱,可在大事上似乎都缺席了。那日温时星嫁入云峰府,他赌气不回,错过其人生这样重要的时刻。
自己自欺欺人这么多年,总觉得温时星离不开自己,结果呢,是他程青寒离不开温时星。
错过,他对温时星只有错过。纵使待他再好,却也是梦了一场般。
当年眼睁睁看他出城幽会柳宗鹤,自己不阻止。看他嫁入云峰府,赌气不回。现在,温时星回红莲寻死,自己也只能喝酒浇愁。
反观那柳宗鹤,伤他爱他,倒让温时星死心塌地。程青寒一直觉得,世上再无人比自己更疼爱温时星了。
回看过去,那些疼爱竟是想都想不起来的琐事。
他用力将酒瓶子摔进水中,噗通一声,翻转几下,便随着水流飘走了。
大将军,却在此处饮醉。他瘫倒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从前总是揶揄温时星习武差劲,没那根筋。可现在自己呢,却是那缩头乌龟。
“星儿呢?”
身后传来夫人的声音,程青寒头昏脑胀,从地上费力爬起,眼神略微迷茫地看着她,“走了,跟着柳宗鹤走了。”
“到底还是去红莲了。”夫人裹紧身上的披风,眼睛看着远远地尽头。
“夫人,我做错了……”
红莲夫人低头一看,地上约莫四个酒壶,再看程青寒,风一吹都是酒气的味道。她皱了皱眉,“何必在此买醉,你是为了他好,屈尊于此。”
“不,我没能像柳宗鹤一样。”
夫人发出一声冷笑,“倘若星儿真能回来,我便将他许配给你。”
此话一出,程青寒酒醒了大半,他立刻从地上起身,稳了稳步伐后,“夫人您说什么?”
“这柳宗鹤不是要护着星儿吗?他最好是能把我的星儿完完整整地送回来,待他回来,我就把他许配给你。”
程青寒愣愣地看着夫人,他半是酒醉半是清醒,总觉得这话像是梦里似的。
这么多年,红莲双亲岂能不知他程青寒的心意。若不是温时星死活要云峰府那男人,也许,他与温时星早就……
可是,程青寒转念一想。别说从前了,即便温时星被伤过,现在的他好似比以前更爱柳宗鹤了。
“夫人,他不会愿意的。”程青寒举起手里的酒壶,胡乱灌了一大口,无力地晃了晃身子。
温时星怎么会愿意嫁给自己呢,他那股子倔强,想必一定会用在自己身上。
“我让他嫁,他自然会嫁。不成,星儿还指望那个柳宗鹤?”夫人眉头一皱,想到云峰府里柳宗鹤对温时星所做的种种,她自然是不会再同意这两个人的婚事。
听完这番话,程青寒眼眸子又亮起来,他内心既害怕又期待。尽管知道温时星不会心甘情愿,却也还是期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行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把星儿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夫人转过身,边走边想,程青寒的确为红莲做了不少事。
在年幼时期,城主在郊外捡到的这个孩子,确实是个福神。这么多年,从没动过坏心思。可人终究会变,夫人不得不防。
眼下情况复杂,只有程青寒手上有兵。倘若他想用兵做点什么,那是分分钟的事。为此,夫人不得不稳住程青寒。
她又怎会不知温时星不喜欢程青寒,只当他是哥哥。只是,桃谷他也来了,红莲眼下说是有夫人当家做主。可万一温时星真的将红莲夺回了,程青寒就没有其他想法吗?
她沉下眸子,面上冷若冰霜。
见夫人走远,程青寒扯着嘴角傻傻地笑了几下,在温时星的事情上,他总是好哄的。
一连几天过去,气温逐渐下降。风带着冷冽吹进每个人的骨子里,快入冬了。
温时星与柳宗鹤经过几天赶路,终于回到了云峰,然而他们却被卡在云峰府外。
“柳少主啊,这个……”门外的老管家搓了搓手,半弓着身子,纠结许久道:“要不,您在外头住两天,等城主再消消气?”
二人对视一眼,柳宗鹤皱眉看着老管家,“那母亲呢?母亲知道我回来了吗?”
“呃……这几日天寒,夫人染了点风寒,卧床上好几天了。”
“什么!那大夫呢?大夫看了没有!”柳宗鹤一听,心里一惊。本在离家之时,母亲就身体有些不大好了,没想到居然这几日染上风寒了。
“大夫看过了,也吃过药了,少主放心吧。”
听到此,柳宗鹤心里才平静些许。既然父亲不让入府,二人也只能到附近客栈住住。
老管家从柳宗鹤房里拿了些金银细软出来,“这个您拿着,也许过几日城主一消气,我就去通知您。”
柳宗鹤点点头,握紧手上的东西,牵着温时星往外走。
“你别着急,我明日再来求求父亲。”柳宗鹤担心他,连忙去看温时星的脸。
对方抬起头,“本是我求人,没有什么好着急的。而且,红莲里,也没有我们的人了。”说着,温时星眼上失落起来。
柳宗鹤撇过脸暗打嘴,怎么总是勾起他的伤心事。走了一会儿,他看到有个面馆,“我们先吃点东西吧,一路奔波,想必饿了吧?”
听到他的提议,温时星点点头,顺着他来到这家面馆。
这家面馆的小老板一看就是个四通八达的人,一眼就认出温时星,又见柳宗鹤牵着他的手,于是狗腿道:“这不是柳夫人嘛!我就知道传闻休妻是假的,二位看着好生般配啊!”
一听这话,柳宗鹤想起那封休书,又想起那腹中的孩子。登时脸色尴尬,喉结不安地上下滑动。
这一嗓子喊得可是大声,把其他客人的视线都引来了。
“宗鹤?”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二人回头一看,居然是严臻!
温时星立刻挑眉,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严臻也看见温时星了,记忆里二人闹休妻的事可是传遍了云峰城。他顺着二人的手看去,此刻却这样亲密?
他本来想着这两个人分开了,兴许自己有点机会,却不想听闻温时星连夜回了红莲。
想着估计这辈子都难以再见,没想到时隔多日,居然在此相遇!
严臻是个聪明人,自然不提当初那些事,只是招呼二人到包厢中叙旧。
虽是好友,柳宗鹤却也记得当初严臻对温时星那点小心思,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还没说话,温时星却点头答应了。
于是三人便入了一间包厢内。
“宗鹤这脸上是?”严臻刚给二人倒酒,就看见柳宗鹤眼角下的那个疤。
“摔了一跤,没什么好说的。”柳宗鹤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话虽如此,严臻却看见温时星脸上显而易见的愧疚,大抵是与他有关了。
严臻心里想着说什么话题好,红莲被屠城的事人尽皆知,他不能提。这柳宗鹤脸上的伤也不能提。
真倒是自己给自己为难了。
见他尴尬,温时星笑了笑,“你可是还做玉的生意?”
“啊……对的,还是老本行。”严臻说着,习惯性夹菜到温时星盘里。
结果被柳宗鹤一筷子拦截,他脸色黑道:“吃你自己的。”
桌下温时星暗自拿手揪了一下柳宗鹤的大腿,对方没有意料,一下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对面的严臻看了双方一眼,了却怎么回事。
“你可是还有再找如意郎君?”严臻故意问道。
温时星一愣,印象里严臻不是八卦的人,也许是商人吧,他总是能把话说得极尽分寸。
“他的如意郎君就是我,不用找了。”温时星还没说话,倒是柳宗鹤厚着脸皮抢答。
其余二人看向他,他倒是一点所谓都没有,夹着菜就往嘴里塞。
“对了,我开了个新店,栖凤楼。”
刚说完,柳宗鹤噗得一声,差点将嘴里的食物喷出来,他捶了捶胸口,连忙拿酒平咳嗽。
温时星很少见他反应这么大,还没未问没事吧,对面的严臻又说话了,“这个店宗鹤也经常来,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来捧场。”
“我告诉你啊,别乱说话,我什么时候经常去了!”
温时星看着这两人话中有话,总觉得不寻常,“那今晚吧,去捧你场。”
语毕,柳宗鹤猛地回头,“别去那地方!”
对面的严臻拿折扇默默遮住脸上的笑,他仿佛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似的,“好啊,那严某可是一定要等来你们二人的。”
“你!”
第八十五章 栖凤楼
“我说,咱们这一路多奔波啊,晚上早点休息吧。”
饭局一散,二人在客栈中定了间房。温时星拉着衣摆随小二走上阶梯,身后的柳宗鹤嘴巴碎碎念个不停,仿佛一直在阻止温时星去严臻的店。
“客官,有什么需要随时喊小的,小的先下去了。”小二推开门,请二位进去,眼神有些揶揄地看了一眼柳宗鹤。
在云峰城里,柳宗鹤的名声向来是高高在上,端着少城主的架子,高傲得很。可见他在这小公子面前,却像只夹着尾巴的小狗狗,拼命叫唤也引不来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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