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景泓被他瞬间转变的神色弄得紧张起来。
“州牧觉得,是边关的将士更为重要,还是城中的百姓更为重要?”
景泓被问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问道:“赵主簿为何这样问?”
“自然是因为州牧与靖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赵一寒直言不讳。
景泓这次反应过来,顾不得想赵一寒是不是在揶揄他,这显然是明目张胆的试探他,不但如此,还逼着他在军与民之间做出决定。粮草只剩一半,若是真的大雪封路后续补给无法送达,那他要如何抉择,是先兵还是先民?
“赵主簿这是不信任我家少爷!”阿淼顾不得是否会被景泓斥责,冲赵一寒气愤道。
赵一寒却道:“在下身为平凉的主簿,自然是要为平凉的百姓着想,戍北大军的生死存亡是由靖王负责,与我何干?”
“景某并无偏袒戍北军的意思,赵主簿不必误会!”在阿淼再次开口顶回去之时景泓抢先开口道,“景某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无论我与靖王是何等关系,都不会因此偏袒任何一方。身为平凉的州牧,景泓虽年纪尚轻未有子女,也知为官者须爱民如子的道理。如果真的别无他法补上缺口,景泓也一定会以平凉百姓为先,与靖王商议如何分粮。”
景泓说的不是情急之下的搪塞之言,他诚挚坦荡的直视着赵一寒,反倒让赵一寒心生不适。
这个小州牧和他想的有些不同,一开始察觉到他与靖王的关系,还以为他是个依附在靖王身旁唯唯诺诺的人,没想到还是个有脾气的,自己倒显得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如此,还希望州牧大人能够记住今天所说之话,他日若真的到了不得已时,还请州牧务必向着平凉的百姓,赵某替百姓们再次谢过了。”赵一寒站起身来,郑重地向景泓行了一礼。
景泓本欲起身扶他,但是肚里的孩子也动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刚才他说的那句“未有子女”给气着了。他不敢起身,一边摸摸肚子安抚孩子,一边道:“赵主簿不必行此大礼,景泓明白自己的职责,必定不会让平凉的百姓受委屈。”
赵一寒得了保证,放下了心中的一些戒备,再次坐下来开口时也不像前边那样打马虎眼了。他道:“粮草被劫,不能算是意料之外,我等未能事先预想若是被劫后该如何处理,也算是我等的过失,毕竟这不是第一次了。”
“之前是如何解决的?”
“还记得先前与州牧提起的富商田十九吗?田十九这个人为人小心谨慎,平凉本来就是个物资稀缺之地,他常年都备有一些粮食在自己的私库里,以备不时之需。好在田十九虽然是个商人,但是平日里慷慨助人,偶尔也会做些施粥、请人义诊之类的善举,之前的州牧与他私交颇好,所以他愿意开私库以相助。只是如今多添了几万的士兵,缺口太大,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填得上的。”
按照赵一寒所说,这个田十九并非一个唯利是图的奸商,而且他既然有能力补上平凉百姓过冬所需的大半粮食,足以说明他这个私库不小。若是连他也解决不了,那还有谁能解决?
“照赵主簿所说,这个田十九并非难以说动之人,平凉除了他还其他颇有身家的商人,他们应当也有自己的私库,是否可以让田十九替官府对他们进行游说,让他们一道助平凉渡过难关?”
赵一寒道:“州牧与在下想到一块儿去了。其实想让田十九出手相助并不困难,他本就是福则兼济天下之人,他力所能及多半不会拒绝。难的是,如何让他说动其他城中的富商一起开仓放粮。毕竟除了他,其他人可不都是在乎普通百姓死活的。”
“这个田十九是做什么生意的?”
“什么都做。南边有布匹、茶叶、瓷器等商品,北边有药材、马匹牲畜等,在我的印象里,没有他做不成的生意。”
如此说来田十九能力不俗,什么也不缺,景泓本想利用文家在江南商贾中盘根错节的势力来引诱田十九,看来是行不通了。那又该如何说动他出手相助。
“这些商人,总得看到些许利益方才肯出手救人,如果我们能有什么便宜让一让他们倒是好。”阿淼思索道。
“不可!”景泓却反驳了他的观点。“平凉的商人说多不说说少不少,大周与北戎不和时不时会打仗,可并不太影响两地的商人相互往来,因此也催生了不少在边境贸易以获利的商人。这些人说白了都是逐利而来,有些甚至不是平凉本地人,想要他们出手,更是难上加难,平凉若是待不住他们走便是,根本就不需要在此陪着平凉受苦。平凉官府本就拮据,哪里还有便宜可给他们占,能拿出手他们也瞧不上眼,犯不着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出那么多存粮。再者就算他们真的肯占便宜出粮,官府也没那么多便宜给他们一一占到,没占到便宜的若是心中不满背后耍阴招那就更不妙了。”
“州牧说得极是。”赵一寒赞同景泓的观点。
“那该怎么办啊?”阿淼沮丧起来,他一想到当时江南的模样,心里就难受。好不容易跟着少爷一家过了两年安心日子,难道又要再经历一次那样的事吗?也怪他笨,平日里没好好读书,现在真出了问题,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景泓看出阿淼的担忧,安慰道:“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也不必太担心,如今还没有到无路可走的地步。明日我去会一会这个田十九,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第五十章
田十九的府上并没有多豪华,景泓见过皇宫,也见过王府侯府,景泓本以为身为一方首富,田府必定处处奢华,到了地方一看,就是一般富裕人家的模样,并不张扬。可以想见田十九此人该是个相当沉稳而有城府之人。
下人没想到新任州牧竟然会亲自登门拜访,万分恭敬地将人迎到了大堂上,而后急匆匆进去通报。景泓一坐下来身旁立刻有人奉上茶,就连跟着景泓一道来的阿淼都有一杯润喉的暖茶。田十九是做生意的,开门做生意往来皆是客,但是连家里的奴仆都训得跟跑堂的小二一般,这倒是算独此一家了吧。
景泓面上不露,心中却是有几分忐忑不安,也不知道田十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自己这样茫茫然上门来,也没想到个极好的对策,对方又是个狡猾惯了的商人,怕是此行不能如愿。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田十九很快就出来相见,他长得健壮,不像一般富商脑满肠肥,双眼有神但欲望不过分外露,一看就很精明。见到景泓他很客气,连连向州牧赔不是,说道自己也才刚从江南回来,未来得及去拜见州牧,反倒让州牧想先来拜访自己,实在过意不去。
阿淼在景泓身后撇了撇嘴,偷偷翻个白眼。
景泓道:“不妨不妨,本官初来乍到,对平凉还有许多不了解之处,也该多多体察民情,了解民意才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景泓本意也只停在字面上,但在田十九看来,体察民情体察到首富家里头,这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州牧刚上任不久,平凉又是苦寒之地,不知大人近来过得可还习惯?”田十九坐下先关心了景泓一番。
“多谢关怀,平凉虽比之南方干燥寒冷,但多穿些衣服也无妨了,不似南方冬天的湿冷,有时候穿再多也感觉冷得慌。”
“确实,去年冬天田某就是在南方过的冬,潮湿寒冷,仿佛浸入骨髓。田某这把老骨头啊,差点就不行咯。”田十九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景泓本就不是个喜欢结交之人,平日里也不善与不相熟之人谈话,不过你来我往两个回合,他就有些词穷,不知该说什么了。好在田十九是个精明人,一眼看出了景泓隐隐的窘迫,于是道:“州牧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听说还是探花郎出身,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便升任平凉州牧,可见陛下对大人之信任。州牧大人前途无量,田某在此先行恭贺大人步步高升。”
景泓禁不起别人这样的吹捧,忙摆手否认:“能升任平凉州牧乃是陛下的恩泽,景泓身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当是兢兢业业,为民生社稷添一份绵薄之力罢了,不敢奢求步步高升。”
田十九一时无法断定景泓这副谦逊的模样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他继续道:“方才听州牧说道南方湿冷,又听州牧口音有江南之调,田某猜测州牧是江南人士?”
“在下确实江南人士,祖籍……湖州。”景泓顿了顿,不知怎么就把宣州说成了湖州。算起来宣州虽属于湖州管辖的地界,如此说也不算假,何况还有文家在湖州。“田老爷行商,应该去过湖州。”
“确实去过,去过不少次,好多生意都是在湖州完成的。”田十九笑着,莫名道:“湖州是个好地方,是个行商的佳处。”
这话里有话,景泓想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回道:“确实是行商的佳处,家父也在湖州做点小生意,可惜景某不懂商道,也不善言辞,只懂得埋头读书,未得家父真传,对商行一事一无所知,实在惭愧。”
“州牧大人家中也行商?”田十九显然没想到这点,也许是他没打听到,听此一说只觉自己遗漏了个大消息。
这事谁都没法打听到,毕竟文家人五代不能入朝为官。景泓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说明自己不是来官商勾结的,不相让田十九误会罢了。
“不知大人家中在哪一行行商?”
“诸如米、布、茶、瓷器等,多多少少涉及一些。”文家的产业之大景泓自然无法一时窥探全部,他只记得个大概,便笼统说了。
“田某在湖州行商多年,令尊所涉猎的行当田某也有所涉猎,只是也许田某孤陋寡闻,未曾听过姓景的商人。”田十九不愧行商多年,估计湖州大大小小的商家没有他不知道的,果然一下就抓住了景泓的漏处。
景泓答:“家父不姓景,景某随母姓。”
“哦,原来如此。”田十九没有追问原因,转而问道:“敢问令尊名讳如何?说不定我等还曾有过交往。”
“家父姓温,单名一个璋。”秀才爹曾说过,大爹爹当年就是化名温璋与他相交的,而且有些事不便用真实身份去做,大爹爹偶尔也会用此化名行事。
田十九听此名却是神色一惊,忙问道:“哪个章?可是带玉的那个璋?”
“正是。”景泓点点头。
田十九听罢眼珠上下打量了景泓几轮,景泓不明所以,心中顿时紧张起来。看来田十九是知道“温璋”此人的,只求他不是与大爹爹有仇便是好,若是,这下不等于自寻死路了?
“说来也巧,田某早年间初到江南行商,因为不懂那边的规矩犯了错,差点丢了性命,还是一位恩公路见不平救了我。刚巧,那位恩公也叫温璋。细看之下,州牧大人和那位恩公确实有些相像。”
“这样巧?”景泓好似看到了些许希望,果然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过可惜得很,后来我一直也未能再遇到那位恩公,本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一直都没有机会。”田十九叹气道。
想来是文弄章不想过多暴露身份,所以很少以温璋的身份出来行事,况且湖州是文家世代经营的地方,文弄章想要隐于众人之后有的是办法,田十九不知他真实身份自然找不到他。
“家父为人低调,不喜张扬,近年来越发做甩手掌柜,家里的生意多交给下面的人打理,他自己倒是极少出面了。他在外的事一向很少在家中提及,毕竟家父的生意主要在湖州,景某随母亲常年居住宣州,实在不清楚家父是否便是田老爷口中之人。”
“宣州?那便是了!”田十九眼神一亮,恍然大悟般道:“恩人便是在回家途中偶遇救下了田某,当时恩人急着赶路并未留下些多余的只言片语或是信物一类,以至于田某苦寻不得,可恩人要去往之处便是宣州方向。”
景泓实在想不到千里之外的大爹爹在多年之前还有过这样的壮举,间接使得多年后的今天让他受了这偶然一次路见不平的益处。
“想来该是巧合。”
“该说是天意!”田十九兴冲冲地对下人吩咐道:“让厨房今晚多做几道好菜,田某须得好好款待州牧。”
“不必了!”景泓急忙推辞。他有孕在身,不敢在外面乱吃东西,还是回家吃为好。
“州牧可是嫌弃?”
“不是的。”阿淼机灵接道:“田老爷有所不知,我家嬷嬷在少爷出门时就叮嘱了,务必要回家吃饭,今儿特意做了少爷喜欢的老鸭汤,一大早就上炉子炖了,可不好浪费。”
“原来如此。”田十九虽感遗憾,但也不是个勉强他人之人,只能作罢。“说来也是,匆匆准备确实不够周到,下次再寻机会,田某定要好好宴请州牧。”
“那个……其实景某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不知不觉说了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眼看着说话间与来此的初衷越走越远,景泓只能开口拉回来。
“何事?大人不必有所顾虑,在平凉只要我田十九能办到的,必定倾力相助!”有了“救命恩人儿子”这层关系,田十九的态度明显积极多了。
景泓理了理思绪,正了正神色,严肃道:“此事其实不该开口,但是事关平凉百姓能否安稳过冬,景泓也只好厚着脸皮来求助了。”
“愿闻其详。”
“田老爷想必也知道,平凉每年冬季官府都会给百姓分发一定的粮食过冬,这些粮食都是从京城的粮仓点好运送到平凉来。可是京城到平凉路途遥远,路上不免经过些险山恶水之处,也就不免遇上些土匪强盗。说来惭愧,今冬送来的粮食在半路被劫匪所盗,损失了近大半。今年戍北大营又新添了几万的士兵,这些士兵的粮草也是跟着一起运送过来的,眼下就快要降雪了,回报朝廷再等下一拨粮草不知何时能够送达,为稳定军民不乱,还请田老爷能够出手相助。”
田十九这才明白了他的真实来意。
“这有何难?田某自小生长在平凉这片土地,这是田某的家乡,往年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田某无一次不相助官府的。州牧请放宽心,田某这就开仓,不会误了官府放粮的时间。”田十九并不觉得这是件难事。
“往年只需补上百姓的缺口,今年却是多了几万的将士,田老爷的米仓估计不足以补上这么大的空缺。”景泓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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