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到如今只发售了区区四期,第五期还在校稿排版中,但在京城文人墨客间已经有了很大的影响,每日投给《读者评论》的读者信件都能把箱子撑破。
不止醉春楼日日都有人跟说书先生点《狐梦》,便连市井之间,也已经有耳闻文学界后起之秀开创新流派的止戈先生,及宋绪文老先生同子固先生的句读争端。
周承爻这祖传的运气,去的实在不凑巧,正好是新一期舆论发酵的时候,太学作为文人中心,必然是风云变幻争端不止。
“支持宋老的同支持子固的先吵了起来,有人举例提到《狐梦》,于是有看不起通俗小说认为你言过其实的也加入了进来,随后便有对长安书坊有异议的不甘示弱……如此这般,一整日都没消停过。”
“最后激愤到扔鞋履的,还是你的读者,他们一方认为王民不堪为人云梦狐不应帮他,一方则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诛杀戚风刻不容缓。”周承爻说着很心累的捏了捏鼻子,“我当时差点就站出来叫他们别吵了,好的坏的都是一个人。”
第四期的刚刊偷生卷,在村民们尽皆拒绝王民,原本应该被同情的受害者突然变成了一个恶人,而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妖孽”戚风,却是个与人为善的好妖。
这一人一妖,都有着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身为人却并无人性做尽小恶遭人厌弃,身为妖却偏偏通透仁善为了喜欢。
这样的反转,自然会催生出两波想法不同的读者,有争吵倒是在预料之中。
周承爻有身份便利,比所有人更早看完稿子,看完之后也是有些纠结的,即觉得平白和人共用身体的王民很亏,同时又替戚风感觉不值,更让他觉得疑惑的,是那个结局。
直到周承弋告诉他,“其实戚风和王民本就是一人,他们只是患了离魂症。”
离魂症其实不确切,用现代术语说便是多重人格障碍。
是的,没错,是多重不是双重,王民的体内并不是只有戚风一个人格。
文中有几个细节:一是王民找到云梦狐时明明第一次见面却立刻认了出来并表现的很熟悉;二则是村民们回忆王民作恶之时他总是带着伤;其三则是戚风说他不是主动出现的,受伤也是因为王民。
这便是因为,王民——或者说王民的某个人格找过云梦狐,云梦狐特殊的梦魇能力是对多重人格十分有效的干预手段,用现代话说便是,云梦狐是他的主治医生。
人格在体内相处的并不都很愉快,时常会打起来,所以病人才总是带着伤,戚风受伤,是因为人格之间的互相残杀。
云梦狐最后给的那个梦,更像是囚笼。
周承爻虽然有偶然看到过“离魂症”这个词,却从来不曾深入了解过,他古人质朴匮乏的思想,从未想过剧情还能这样展开。
这比阴兵卷内涵钟离元帅给他的冲击要大的多,那一卷他想的更多的是对周承弋天之骄子落如尘泥的心疼,这一卷却让他陡然打开了一个从不曾探知过的世界。
一时惊为天人。
“君必当名留青史矣。”周承爻当即如此感叹。
现在看来可不是!
这才刚刊出多久,太学学子就为其打了一架。
被奉为罪魁祸首的周承弋对此无比汗颜,“这看书意见相左很正常,怎么还打起来了,搞个辩论赛不行吗?”
“怎么个辩论赛?”周承爻一听就知道弟弟又有新点子了,询问的看向他。
辩论他知道,其著名的便有孔子见两小儿辩日、公孙龙白马非马、惠子与庄子更是辩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千古名句。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凡名望者皆留下辩证文章。
不过,何为赛?
“自然就是比赛。”周承弋给介绍了一番辩论赛的流程,笑道,“既有争端,那便干脆直接选出厉害的辩个痛快!”
周承爻合掌赞道,“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值得推广。”遂将其写信告知符谦。
符谦拍案叫绝,并且道,“既然要弄必定弄个大的,好叫天下人都知晓。”
“你要做什么?把你那圈钱的本性收一收再说话。”房观彦对他的秉性十分了解。
符谦翻了个白眼,“你且放一万个心,我还想止戈先生给我写稿,不会将此事办砸的,我不仅不赚钱,我还要往里丢钱!”
“哦?”这下连裴炚都忍不住看过来。
符谦笑,“既然是赛,那不如来个大的,叫全长安都动起来。”
于是,长安有了第一届辩论赛。
第21章 新文
周承弋可不知道符谦再次举一反三,要将整个长安城都带动起来,他更不知道的是,不过是一句随口提出的主意,在不远的将来会风靡萧国。
后来有一回朝堂上两拨人马意见相左,双方都觉得对面胡搅蛮缠奸佞小人,一位御史甚至闹的还要死谏。皇帝直接折子一放,叫人搬来两张长桌。
“众卿家互有争论,七嘴八舌的吵的面红耳赤,朕听的也头疼,几张嘴一道儿开都不知该听谁说。朕听闻长安士子间流行辩论赛,倒是与状师相似,将观点陈述、反驳对方、自由辩论皆综合一体,众卿家不若便各自出四人,好好辩一番。”
“也不必动不动以死明志血溅当场,弄得朕多么昏聩无能似的。”皇帝最后语气平淡的这一句话,叫所有朝臣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后来临堂辩论就成了上朝的保留节目。
周承弋正在写《狐梦》的最后一卷,即酒半仙——这个酒半仙不是别人,正是云梦狐本人,但云梦狐并没有成仙。
或者应该说,云梦狐拒绝了成仙。
这一卷其实是一个结尾,字数仅五千余,放到现代小说里,就是个番外。它的存在是补充交代前文伏笔,并承接盗梦卷。
盗梦卷的后半段剧情,沈珏常年食妖血而变得不人不鬼,这偷来的寿数于他而言是一种折磨,虽然因果被云梦狐一力承担,然精神上的痛苦却与日俱增。
云梦狐为他编织一场宏大的美梦,与他在梦里厮守。然而沈珏并非常人,他异常的清醒,只是他们相爱的那么艰难他舍不得就此离开,但他也知道,终究有一日,他们会分开的。
那一天来的很快,云梦狐忐忑的拿着盗来的梦去见沈珏,沈珏头一回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一如多年前的沈夫子。
云梦狐心中伸起浓烈的不安来。
果然凭空而来的一道金光,当了九世好人,终于在最后一世堪破情劫的天府星君,圆满得道归列仙班。
天上多了一颗星星,人间只留茕茕狐妖。
云梦狐大梦一场,前尘往事皆回归而至,她参悟了,滞涩已久的境界就此松动,她抬眼仿佛看到了直达天界的登仙梯,只要走上去,她便也能位列仙班。
原来所谓的仙人点化,是沈珏留给她最后的温柔。
原来不止她是沈珏的情劫,沈珏于她也是一场劫。
引路的仙官在同她道喜,一抬头却见这狐妖忽而落下两行清泪。
云梦狐回到了那片已经变成荒野的曾经的家,一如初见的沈夫子负手而立在等着她。
两人从地下挖出一坛喜酒,那是他们成婚之时按照当地习俗埋下的酒,若是此生相守,酒可留给儿孙喝,那是传递福气;若是感情破裂,便在分开当日挖出这坛酒,分食之,自此曾经所有尽化酒水穿喉入腹,再无回旋余地。
“今日一别,生死不见,从此你做你的云中仙,我做我的人间客,前生荒唐便是南柯梦一场,各自忘了吧。”
“忘了……也好。”
两人各自将碗中喜酒饮尽,喉间辛辣,胃里仿若火烧,比那年红帐中喝下的合卺酒还要来的醇香,也远比它烈。
狐梦手指勾着酒坛的红绳转身,潇洒的一步踏碎所有曾经。
突然平地起了风,她没有回头没有停留,身后注视着她背影的人一晃眼便没了影子。
【半生流离梦,一场前缘烟。秋白云归登天处,不见当年梦中仙。】
【渡人间岁月,生爱恨嗔痴。再饮一杯黄昏酒,天下人间各去留。】
【“世间再无狐妖云梦,只有长安小巷深处,以梦酿酒的酒半仙。”】
周承弋用羽毛笔划上最后一个句号,这本历时近两月总字数十万的《狐梦》终于完结了。
“大功告成!”他伸了个懒腰,放下羽毛笔,迫不及待的将这一卷以读者的眼光从头看了一遍。
他不知道别人满不满意,反正他自己从头到尾翻看一遍还是挺满意的。
估计大半的读者也只有看到这最后一卷,才知道文名的“狐梦”二字真正的涵义。
不过现在杂志刚出四期,偷生卷剩下的三万字加上盗梦卷的四万余字,四舍五入一下那也要十期后才会刊登结局,《长安》杂志是半月刊,也就是四个月时间。
到时候就算读者不满意,也拿他没辙,他换个马甲发新文又是一条好汉!
是的,在经过皇帝、惠敏郡主,以及存疑的女主沈娉之后,周承弋终于接受了自己的马甲是个透明的这个事实。
虽然《狐梦》阴兵卷的事情实乃误打误撞,皇帝也没有发火禁止他再写,但这就跟悬在头顶的剑一样让人忐忑不安,他若是那一天不小心又触了眉头,皇帝还能像现在这么好说话吗?
止戈马甲已经透明了,指不定哪天就全民皆知了,闹出一波大风云只能无奈封笔。
他现在住在东宫“啃老”不愁吃穿,但总有一日是要独立出去的,到时候他说不定连皇子的身份保不住,便宜爹不给他零用钱了的话,他必须自己赚钱啊。
想要支撑周承爻昂贵的药钱,自己也过的舒服,在这个普遍月收入两银的时代,周承弋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其他的工作能赚这么多钱。
综上所述,周承弋不能放下写文。
面对掉马甲的究极威胁,他冥思苦想参考前人们,尤其是文学巨擘的鲁迅先生,最后得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只要我马甲披的够多,掉马甲就追不上我!最后还要从我的日记里找隐藏彩蛋!
想到这个主意的周承弋没忍住兴奋的笑出了声,并且当天晚上就连夜取了十多个笔名。
正常的有:四公子、朱庆、羽等;不正常的有:长安地产、平平无奇小天才、猪刚烈等。
总之风格十分多样,也格外的群魔乱舞。
周承弋也不打算就在长安书坊这一棵树上吊死,其一是狡兔三窟,只有投的多才不会被一网打尽;其二则是京城有四大书坊,让长安书坊一家独大实在太打眼了。
再然后,《长安》杂志现在风格基本已经定下来了,符谦很明白贪多嚼不烂的到了,新一期杂志后面的约稿函更新了具体要求,杂志一共有十个栏目,每个栏目的风格不同,以短篇文章为主,长篇的两个栏目挪到了后面,仅在连环画之前。
长篇他们还是以成书为先,只有特别优秀的才会上刊连载,一是保持杂志质量;二是引流。
听闻骆异有所突破了,新开的那本《金陵夜话》写的相当好,符谦已经定下要上连载了,剩下的一个长篇栏目,子固在信中说大抵是要留给他影子都看不到的新文。
周承弋:“……”还没出生就被惦记上的二崽,惨。
不过周承弋之所以这么着急的把《狐梦》写完,除了趁着手感一鼓作气之外,还有便是他对新文确实有想法。
周承弋发现,不仅是现代医学知识,他可以带来给这个时代的东西有很多。
他新文决定写一篇网络小说非常流行的题材——种田流系统文。
穷书生江海潮某天被石头砸中,醒来发现眼前多了点东西,那是个别人看不到的蓝色方框框(屏幕),他觉得自己被砸傻了,但他穷的都没钱吃饭了,又怎么可能有钱找大夫看病。
也只能就此罢了,反正这东西也不影响他生活。
直到他如常的入山去采山货卖钱,一抬眼,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腐烂的树叶——这是垃圾。
野山菌——味道不错,可以适当培育。
野生果子——味道酸涩,但做成果酱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野人参——年纪还小,不建议挖,可以再养养。
……
诸如此类的字将江海潮的视线全部遮盖,他心念一动,在真的挖到野山参后,终于开始研究起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东西来。
随后发现这个东西不仅可以识别东西,后面的什么“果酱”“培养方法”里面都是有的,只是需要一定的条件才能解锁,包括且不限于吃食方面。
到了后期还能开放兑换平台,一共三个物品格,既可以向别的世界的人卖东西,也能买东西,不过这个是随机的,能不能买到自己想要的全看运气,二十四小时刷新一次。
周承弋给这篇文取了个很直白的名字《穷书生种田》,比起试水的《狐梦》,这一篇文的题材让周承弋更喜欢,他对这篇文的期望值也更高。
而且他打算写好之后,用四公子的笔名走正常渠道投给长安书坊。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他觉得不安全,想穿新马甲。
当然这些事都得徐徐图之,周承弋现在最多也只能写个大纲,写大纲之前还得先把自己记得的没什么错误的现代知识先列出来。
不列不知道,一列吓一跳,才发现他记得的多是九年义务教育期间所学的东西。
不过这些暂且是足够了的。
在他理清大纲之前,南书房的冬课先提上了日程了。
第22章 南书房
周承弋被喊醒的时候,寝殿里还点着烛火,摇曳的将他的影子拉长打在墙上,他抱着被子呆呆的坐在那里任人施为,好一会儿才醒了神。
周承弋慢吞吞的放开被子起来穿衣,低头的瞬间几缕乱翘的头发缠缠绕绕簇拥着那张因为手指笨拙的几次扣不上盘扣而较劲,无意识鼓起的脸。
凛冬将用好的洗漱用品端走,长夏忍住笑上前想要接手,却被主子侧了侧身无声的拒绝。
还没完全睡醒的周承弋和盘扣杠上了,最终取得了胜利,眼中忍不住露出得意。
那双澄澈的眼睛仿佛在说:看吧,我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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