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没动,直到他小心翼翼地把我平放在地毯上然后离开我家。
我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靳盛阳走了很久。
他离开时,帮我关掉了所有的灯,但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月色毫无保留地洒了进来。
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想着他。
我想起靳盛阳说我的话,说我防备心比他还强。
我该怎么解释,靳盛阳穿上旗袍的时候就能获得安全感,而我这么多年也没能找到一个可以让我觉得安心的慰藉。
摸过手机的时候,电量还剩下百分之十九,还足够我打一通电话。
半夜两点,我拨通了靳盛阳的手机。
他接起来的时候,没吭声,但我听得出他在户外。
“我八岁被送到了福利院。”我说,“因为那年我的养父也死了。”
靳盛阳依旧没有开口。
“我眼睁睁看着他死的,从阳台掉了下去,六楼,脑袋被楼下不知道谁放在那里的一根钢筋插漏了。”我语气平静,回忆着二十年前的事。
墙上的挂钟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我数了五秒,然后继续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楼,警察来家里的时候,我已经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我一边说一边笑,然后听见靳盛阳问:“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不知道。”我说,“他应该活得挺开心的,每天打我的时候,他笑得好开心。”
我想起他的样子,忍不住开始大笑:“真的,我没见过比他活得更快乐的人。”
靳盛阳不说话,但我听到他的呼吸声。
“那么快乐的人,为什么要跳楼自杀呢?想不通。”我说,“我想了二十年也还是想不通。”
“黎慕。”
“嗯?”
他叫了我的名字,我也停下了近乎疯癫的笑。
他没有再说话,我们互相沉默着,直到我的手机开始发出滴滴的声音提示我电量过低,再后来,手机自动关机,可我依旧没有动,就让它那么一直贴着我的耳朵直到天光大亮。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死?
就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每天都要发了疯一样打我。
就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用刀子往我身上割,用烟头往我身上烫。
就像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给我饭吃还不停地羞辱我,从我六岁到八岁,两年的时间,我一看见他就开始浑身发抖冒冷汗。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死。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照射进了我家的客厅。
我闭上眼,终于觉得暖和了一些,换了个姿势,在地毯上蜷缩起身体,准备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15
15 靳盛阳
从黎慕家回来之后我没有丁点睡意,坐在楼下抽了半宿的烟,然后回去冲个澡换身衣服就去上班了。
这段日子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工作状态很糟,甚至有几次在开会时走神。
一整个晚上没睡,不敢开车出门,早高峰打车等了很久,到公司的时候差点迟到。
我进去时黎慕的工位还空着,想起他昨晚跟我说的那些话,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故事,不只是我曾经陷在泥沼中。
一上午,黎慕没有出现,系统中也没有收到他的请假申请,我不留情面地算他旷工,扣掉了今天的绩效和一半的工资。
午休时间,黎慕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我一个人去楼顶抽烟,想起之前他在这里跟我借火。
那天我闻到黎慕身上的香水味,那个味道让我皱眉犯呕,不是香水的问题,只是我对那个味道过分敏感心里厌恶。
昨天晚上他问我是否还讨厌他身上的味道,那时候我才意识到,黎慕换了香水。
他其实比我想象得更敏感。
中午没吃饭,没有胃口,半包烟都被抽完了,下楼时黎慕还没来。
回到办公室反复刷新工作系统,午休时间快结束的时候黎慕的请假条出现了。
事假。
我犹豫了一下,没多问,批准了,反正请假扣的是他的钱。
下午开会,我不知道自己在急躁什么,十分不耐烦,工作出了纰漏的几个人被我骂得狗血淋头。
开完会才下午四点半,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我整理了一下手头的工作,填了两小时的调休,拿着手机早退了。
我本意是回家补觉,结果却稀里糊涂打车到了黎慕家。
按响门铃的时候,我心情差得可以,倒是黎慕,他给我开门见到我之后,靠在门边笑得像个精神病。
“想我了?”黎慕说,“我们不是昨晚才见过。”
他嬉皮笑脸的,走过来伸手解我的腰带。
我往后退,打量着他。
黎慕步步紧逼,几乎贴在我身上,手到处乱摸,我以为他要做什么下流的事,结果最后只是把手伸进我的口袋,摸出了我的打火机。
他拿着我的打火机和烟,有气无力地往阳台挪。
我跟着他过去,看着他懒洋洋地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点了烟抽起来。
他抽了口烟,递给我。
我没接,只是拿回了自己的打火机。
“还没下班呢,”黎慕笑,“这是担心我,所以特意过来看我的?”
“看看你死了没。”我说,“今天怎么回事?”
黎慕嗤笑:“你这人,就是关心我,还嘴硬不肯说。”
他长叹一声,手指夹着烟,用关节用力地按太阳穴:“昨晚没睡,上午补了一觉,结果醒了更难受。”
他抬眼看我:“你昨晚也没睡好吧?”
黎慕伸手拉着我的腰带把我拉向自己:“等会儿我抽完烟咱俩一块儿好好睡一觉。”
他抱着我,脸贴着我的小腹。
我没说话,也没推开他,扭头看着窗外,夏日傍晚,日落得晚,太阳这会儿还没有下班的意思,阳光明媚却不刺眼,白天让人躁郁的热风也终于开始有了凉意。
这是夏天最惬意的时间。
我抬手,手心轻轻覆在了黎慕的头发上。
他似乎一愣,然后我听见他在笑。
“决定要跟我睡觉了?”
我收回了手。
黎慕抱着我笑得很大声,那笑声甚至让我觉得有些刺耳,然而过了一会儿,我竟然跟着他一块儿笑了起来。
等他抽完烟,我们回到卧室相拥而眠,本以为我会睡不着,却没想到,这一觉竟然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踏实的几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黎慕不在我身边。
我从他的床上下来,循着声音找过去,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黎慕在厨房煮面。
“完了。”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棒棒糖,叼在嘴里,笑得狡黠,“本来想吃独食的,结果被你逮到了。”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他,问了句:“睡着了吗?”
“睡得特好,”黎慕说,“你说梦话了,知道吗?”
“说什么了?”
黎慕冲我挑眉一笑说:“说你想c我。”
我懒得理他,骂了一句脏话转身去了客厅。
身后是黎慕恶作剧得逞的笑声,不知道怎么,只是突然觉得很快活。
☆、16
16 黎慕
好像从我记事开始日子过得就特别拧巴,我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打心底里就不是个正常人。
在福利院的那几年,绝大部分的小孩儿都期盼着有一天自己能被领走,无论是抛弃他们的亲生父母回来找他们,还是被完全陌生的男女领养,总之,大家都不想留在那个地方。
不是因为福利院亏待了他们什么,只是很清楚,在那里生活的每一天,他们的身上都被贴着让人没法呼吸的标签。
谁都想有个家。
除了我之外。
过去这么多年了,有时候半夜醒来也会问自己,如果当初做了不同的选择,那我现在的人生会不会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那时候我心甘情愿地被领养,现在的我会在哪里,会叫什么名字?
我坐在床上,周围是黑漆漆的夜,伸手轻抚身边空出一半的大床,确认今晚靳盛阳没来。
自从上次我们相拥着睡了个好觉之后,他偶尔会在深夜按响我家的门铃。
也不做什么,就是过来抱着我睡觉。
他的举动被我嘲笑过好多次,甚至被我讽刺不是男人,但他从来不恼,只是把我按在怀里,强迫我安静睡觉。
有时候我不安分,他甚至会用我的领带或者自己穿来的丝袜困住我的手脚,这倒是有趣的把戏。
今晚他没来。
我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日期。
这个夏天雷雨特别多,外面又是轰隆的雷声,像是在预告某些人的死期。
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一切如常,午休的时候尾随着靳盛阳到楼顶借火抽烟,还趁机偷了个吻。
他这阵子瘦了不少,别人或许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我清楚得很。
自从那人出现,靳盛阳就很少能睡个好觉,有时候他来我家,也只是抱着我一夜无眠。
虽然靳盛阳之后再没跟我提起,但那人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骚扰我可是全都看在了眼里,有那么几次,要不是我突然出现,靳盛阳怕是现在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我可不能让他背上这样的名号,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下楼前我对他说:“很快就结束了。”
他走在前面,听见我的话站住脚步回头看我。
我冲他笑:“我是说,你很快就会结束对我的禁欲。”
我在他眼前得意地打了个响指,然后先他一步回到了办公区。
我知道,他很快就会恢复,来自外界的威胁和长期支配着他的那种恐惧很快就会被打破,他不需要有任何动作,只静静地等着就好了。
下班前我接到了那个人的电话,约好晚上在那个出租屋见面的时间。
但晚上十点,我坐在自己家的阳台抽着烟,喝着酒,面前的手机屏幕上正实时为我播放那个出租屋里的监控画面。
我心满意足地观看,像是看一部值得反复回味的经典影片。
晚上十一点一刻,我接到了靳盛阳的电话。
他说:“你在哪?”
“想我了?”我叼着烟,看着月亮,笑着说,“刚洗完澡,等你来。”
“跟你无关吧?”
他声音冷冰冰的,明明是夏天,但电话那头却仿佛传来了冬天夜晚的风。
“嗯?”我明知故问,“什么?”
“我在现场,”靳盛阳说,“他死了。”
我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问他怎么回事。
靳盛阳说:“警方初步调查是坠楼身亡。”
“哟,大晚上不睡觉,跳楼玩?”我笑了,“不是才三楼,死不了吧?”
“按理说,有生还的可能,”靳盛阳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但是,他摔下来的时候,楼下的一根钢筋刺穿了他的心脏。”
我沉默着,望着遥远的月亮。
靳盛阳说:“今天晚上你一直在家,没出来过吧?”
我笑了:“你是希望我出去过,还是希望我一直在家呢?”
他也沉默了。
“累了,”我说,“提前说晚安,看起来你要忙到很晚,我就先睡了。”
挂断电话,我喝光杯子里的酒。
手机关掉,起身回屋。
我把自己丢到床上,抱着被子睡着了。
☆、16
16 靳盛阳
我到黎慕家时已经后半夜,在楼下把烟抽光才去敲门。
那家伙之前在电话里说自己准备睡了,但我知道,他一定会等着我过来。
开门时,黎慕看着我笑,用那过于拙劣的演技演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来。
“你怎么来了?”
“我是不是应该报警?”
他愣了一下,一脸无辜地问我:“怎么?来的路上是被劫财还是劫色了?我记得你身手挺好的,一般的小劫匪打不过你吧?”
我懒得跟他多废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看了一会儿,他表现得尤为不自在,侧过身问我:“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我进了门,换完鞋之后跟在他身后往客厅走。
不知道他在家正做什么,客厅的灯没开,我们往里走时,只有墙边的感应灯亮了起来。
“大晚上不睡觉,跑我这里……”
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从后面抱住了他。
一只手圈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却掐着他的脖子。
我没有用力,毕竟我不是来打架杀人的。
他停住了继续往前走的脚步,甚至故意往我怀里靠了靠。
黎慕轻笑一声说:“原来你喜欢这么玩。”
“是你干的吧?”我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时不受控地咬住了他的耳垂。
他似乎很享受我这样对待他,舒服地拉长了呼吸:“什么事?”
他反手来抱我,闭上眼轻声说:“我干了什么?”
他转过头,贴着我的嘴唇说:“但我倒是很希望你干我。”
他说完就开始大笑,然后挣脱我的束缚,笑倒在了沙发上。
这夜有些阴森,他的笑声有些癫狂。
我盯着他看,看着他伸长了手从茶几上摸过烟点上。
黎慕睡袍的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的,前襟大开地躺在那里抽着烟,任由冰凉的夜色往他身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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