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下滑,偶尔看到几条关于窦杳的,还是大部分停留在颜粉宣言与对他第一集几个镜头的观后感上。
至于访谈的内容,没有一个人提及一个字。
穆致知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草木皆兵而可笑。在一长串图文并茂妙语连珠的宣传访谈中,有谁会注意窦杳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算有人听了,又有谁会去认真、去在意?
毕竟这种访谈,多得是随口一提的话。
外人琢磨来琢磨去,倒也就是个云里雾里,可对亲近的人来说,是什么也瞒不过的。
一字一句串起来,几乎就差在指名道姓了。
穆致知对着手机屏幕出神,连穆德又在他毛衣上蹭都顾不上去在意了。他长久的沉默终于让人按捺不住,微信消息框再次下滑弹出。
他点进去,是林吟在群里试探着问了一句:致知……你还真背着我们搞了一段忘年恋?
穆致知好不容易清明一点的大脑,又被林吟这直白的一句搅成一团浆糊。
他皱着眉,看怀袖的消息又弹了出来:怎么说话的你?这话说得我哥老牛吃嫩草似的!
林吟还挺委屈:呃,视频里他自己说喜欢成熟温柔的人啊,要是和他一样的毛头小子,估计还看不上吧,而且致知以前谈过的那些,也都是年轻的小男孩啊,你细品!
穆怀袖居然像是要被他这番歪理说服了,竟是跟了一句:……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林吟没立刻接茬,半分钟后甩了一张截图,是这个群里前段日子的聊天记录。他说:还真选上了致知的心动男嘉宾?姻缘由天定?
怀袖马上替穆致知澄清:别想多了你,我哥一个字都没给我透露!
穆致知看他俩这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你来我往,简直要被气笑了。可这种巨大的荒诞感退潮后,他的心中像是被凿了一口井,里面是漫无边际、深不见底的迷茫。
他长而轻地叹了口气,压抑着胸腔中的郁结,一字一字打上去:我没有和他谈恋爱,你们别这样过度解读了,想法这么多,干脆一起去写个本子好不好?
林吟和怀袖了解他,短短两行字,他们就知道穆致知已经生气了,两人都讪讪地发了个闭嘴的表情。
数秒后还是穆怀袖发言:哥,你当我和林吟什么也没说哈。
林吟紧随其后:聊天记录我已经删干净了,连着我脑子里的一键删除。
穆致知看着又觉得有点过,想了想打了句:没谈恋爱,也没生气。
怀袖和林吟说着“知道知道”,又飞快聊起了别的生活琐事。穆致知没心情去看,他将手机搁在茶几上,手心顺着穆德光滑的脊背,放空地看着窗外投进屋内、留在地板上的光柱。
感情这种事情,即使是关系密切的亲朋好友,也不好多说。穆致知垂眼看着穆德枕在自己腿上,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窦杳看向自己的眼睛。
窦杳乌沉沉的眼睛,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总是带着惴惴的专注。
没多想时,穆致知只是单纯地想着是后辈的拘谨,但什么事情与感情联系起来,又带着千丝万缕的微妙。
穆致知想得心慌,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挺好笑的。有点像对感情怀着幼稚好奇的高中生,一点不寻常之处,就忍不住去猜想对方的心意,无论那是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但这种猜测放在自己和窦杳之间,的确无聊又无理。
穆致知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胡思乱想容易将他人漫不经心的细节都当作有理有据的巧合。
这是个死胡同,破解的方法很简单,无非就是不必要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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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你如珍宝》开播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热度趋于平缓,宣传通告也逐渐少了起来。一切活动暂时告一段落后,导演看着成绩不错,又办了一次聚餐。
响应的人挺齐全,窦杳心里叫苦,也不好不去。
前段日子赵煊给来带来了穆怀袖的消息,说是硬件班底已经组好了,剩几个演员人选还在物色,但资金方面,因为这部电影的特殊性,即便是走了关系,还是不太好拉到满意的数目。
说着说着赵煊自己还乐了,没忍住损了窦杳一嘴:“说不定小穆导演毙了许识风最后定你,性价比高也是一大竞争力吧。”
倒是穆致知,在他们于桐月县分别后,两人直接处于一种失联状态。窦杳看着他们的微信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新年的轮胎秋千,而那以后,甚至连一句寒暄也没有。
说不失落,那一定是谎话。但这种失落也是很浅淡的,毕竟窦杳对于自己与穆致知会有什么联系从没抱过期望,他们不是那种需要联系感情的关系,只是普普通通的同事而已。
不年不节,的确也无话可说。
聚餐的地方是申沪一家有名的高档酒店。除却网剧取得好成绩带来的那种、一荣俱荣的喜悦感,横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应酬。
窦杳照例坐了个离导演不远不近的位置,既能偷片刻清净,也不至于太小家子气,随时能不卑不亢地接住抛过来的话头。
章澈坐的位置与他隔着楚庆月,杀青后跑通告定然是回回碰面,但台下他们索性成了零交流。偶尔对上章澈略带玩味的眼神,窦杳的目光也是毫无波澜得一如既往。
穆致知已经说过,他没有和章澈谈过恋爱,那章澈在窦杳眼中,就不过是个路人。
连带着曾经和穆致知在一起过的人,窦杳并不是很清楚他们究竟都是谁,只是会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间或作为谈资涌现。但窦杳想起这些往事,他也不是很在乎。
毕竟他知道,穆致知也谈不上对他的前任有多少爱,只不过是彼此作伴而已。
这些话,穆致知都坦坦荡荡地告诉了他,唯独对他深埋于心的感情,穆致知仅仅只是简单提过几句,却比别的故事,都要隐晦而深情。
窦杳在察觉到自己对穆致知的爱时,也翻来覆去地想过穆致知的爱而不得。他很奇怪,自己好像并没有太过于妒忌与心酸的感觉,他只觉得羡慕又悲切。
羡慕那个他一无所知的人,更为穆致知的无望而悲切,也为自己悲切。
那只棕叶编成的小鸟,被他小心地摆在了床头柜,与他和姜雨梨唯一的一张照片放在一起。那是窦杳五岁的时候,姜雨梨回北辰传媒处理一些以前的合同,带窦杳去外滩吃饭,看儿童电影,还在人民广场的路灯下拍了一张照片。
那是窦杳唯一一次与姜雨梨同桌吃饭,他将相框的四角撬开,将那天的后来,在口袋里发现的票根塞了进去。之后就一直这样,隔着玻璃看年轻的母亲与年幼的自己。
饭局散得很快,一屋子人都微醺着告别。窦杳并不比他人喝得少,只是他贯来喝不晕。
大抵奢华的餐厅,总有一个喂着锦鲤的大堂,倩碧色的人工池中立着假山。窦杳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大人来这种餐厅,总是趴在精致的扶栏边看着里面成群结队的鱼游来游去,像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带。
他不是手欠的小孩,非闹着要下去抓。窦杳只是在一边沉默地看着,窦玉成和兰楠都想他是小孩子心性,天生对小动物充满好感。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看着鱼群烟花般簇拥在一起,只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池锦鲤快活而有生气。
厅堂夜晚里亮着淡橘的暖灯,由中间向周边四散着黯淡下去,特别是边角错落摆放的软沙发,更是陷在一片昏沉的旖旎中。窦杳伏在池边的栏杆上,他的手肘撑着光滑的红木釉,看着自己英挺的影子。
小时候水池中往来翕忽的游鱼好似触手可及,而现在却远成一个个模糊的彩斑,蜿蜒地流动着。
正当窦杳望着玉色的水面愣神时,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他便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与自己一样,投映在水面之上。
在那之前窦杳从未想到过,《指路人》之后,他再一次看到自己与穆致知出现在同一画面中的场景,竟然是晦沉的灯光之下,浅塘中轻轻摇晃的、缤纷底色的倒影。
第三十章
餐厅一角的棕皮沙发微微泛着冷硬的白光,直到人真真正正靠上去才觉得松软。暗光隐隐如水,穆致知只坐在他的斜侧,窦杳却看不太清他的面容。
他只知道穆致知醉了,不好说这个醉到了几分程度,但看起来和以往挺不一样的。
窦杳看着穆致知阖眼皱眉,抱臂斜倚着沙发宽大的扶手,犹豫一下还是问:“前辈……是不是不太舒服?”
穆致知沉默的侧脸对着窦杳,这时他很难得地成了二人中,一言不发的那一位。
窦杳没有再去打扰他,独自一人端坐一旁,消化着这段缘分的偶遇。
从水池边到沙发旁,除了一声略显含混的“小杳”,穆致知没再与他说别的话。但此时看着穆致知近在咫尺的身影,窦杳短暂地觉得,满腹疑问都不太重要。
他在乎的并不多,只是很单纯地享受着与穆致知遇见、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窦杳的视线从面前的玻璃桌、到木质的地板,又难以克制地飘向了穆致知,在背光处难辨的轮廓中,他无声地注视着穆致知线条流畅的鼻梁与嘴唇。
餐厅中央的圆吊灯静静地亮着,他他们脚底拉出了重叠的、纤长的影子。
而正当窦杳看得发了怔时,穆致知突然眼皮一抬,声音带着琐碎的暗哑。
“没有办法呀,小杳,”他嗓子不高,传到窦杳的耳廓边,自然更低更轻,“陪怀袖拉投资,总不能让女生喝太多酒吧?”
窦杳不善言辞,但他的确能做一个好听众。他耐心地捕捉着穆致知有一声没一声的念叨,顺势坐得离他更近了些。
“怀袖不想在硬件上勉强,在哪儿她都不想勉强……唔,反正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啊,好在这一趟挺顺利的,解决得很好。”
穆致知手肘压在膝盖上,缓缓地揉着眉心。他不是被酒精缠住神经便与平时判若两人的醉鬼,相反他依旧沉静,就连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只是语速更缓了些。
“前辈,你是在这里等穆导演一起走吗?”窦杳问。不需要穆致知再说更多,从这只言片语,就能推敲出今晚他们相遇的原因。
无非是逃不开的应酬二字。
穆致知眨了下眼,又抿着唇不出声了。窦杳等了几分钟,又轻声重复了一遍,穆致知这才如梦方醒般开了口。
“没有,怀袖有急事,妹夫那边有人接她往蓟津去了……我就在这里坐一坐,一会儿,叫车接。”
窦杳上齿咬下唇,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灯光下穆致知低垂的脸颊,鼓起勇气问:“前辈,煊哥给我安排了车,要不要一起回流金名苑?
穆致知又撑着额头不做声了。
窦杳咽了咽嗓子,忽然在这片沉寂中,心生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他的想法很单纯,仅仅只是希望可以照顾自己喜欢的人而已,但不知为何,想要照顾的心是出于爱,可他的爱,又让自己面对这个提议有了几分冒失的心虚。
很少有人会到大厅来,尽管这里每一处都装修得细致而熨帖,但能出现在此的人,总是来去匆匆,好像时间永远不够用。
窦杳知道,即使不遇上自己,穆致知也能安静地在这个角落待上好久,等着大脑稍稍清醒些,然后再做打算。
穆致知另一只手覆在自己的膝盖上,指节上下拍打着,像是在纠结什么,又像是有些困惑。
窦杳踌躇着想要说些什么,又不太敢打扰他,这时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煊叫来的司机发了消息。
他回了消息后站起身,刚想和穆致知告别。
没料到穆致知也跟着他站了起来,走两步后回头看着他,微睁着剔透的眼眸,轻声说:“一起走吧,小杳。”
走廊悠长而安静,一直到餐厅的大门口,除了打着领结的服务生,一段路都没遇上别的人。
漆黑的丰田几乎要与浓稠的夜色融在一处。窦杳为穆致知拉开了后座的门,自己再绕到另一边坐了上去。
司机说是赵煊从公司叫来的,在窦玉成的家族企业也做了很多年,见到后座上另一个人只是楞了一下,不过什么都没说,沉默地发动了汽车,往流金名苑驶去。
穆致知像是累了,又好像酒劲再一次上涌,一上车就闭着眼仰倒在靠背上,随着走走停停的车流一颤一颤地点着脑袋。
窦杳看着穆致知蹙起又松开的两道眉毛,趁着一个信号灯倾身往前,轻轻敲了敲驾驶位,小声道:“抱歉,可以稍微开稳一些吗?”
事实上路况并不以人的意志转移。进了流金名苑的大门,才总算是一片坦途。窦杳侧过脸,发现穆致知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正一手贴着窗沿,定定地望着变换的景色。
注意到窦杳的目光,穆致知也回看他,露出一个带着倦意的微笑,却什么也没说。
最后一段路很快驶尽,穆致知和窦杳推开门同时下车,窦杳先是低头给赵煊发消息,才有些尴尬地发现,司机的确一句没问,倒是自作主张地将车直接停在了他的公寓门口。
……先前注意力都满心满怀地牵在穆致知皱着的眉上,这下晚风一吹,窦杳回过神来,才想起在带着穆致知上车的那一刻,司机嘴角似是抽搐了一下,紧跟着又绷住了微妙的了然。
窦杳顿时有点脸颊发热。
他从纷杂的情绪中挣出来,抬眼见穆致知已经背对着他,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好几步。看起来还走得很稳当,但在一截凸起的石板雕纹前,穆致知的脚步还是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窦杳又顾不上那些心热的遐思,一把过去掺住了他的手臂。
小臂被人握住,穆致知猛地侧头,睁着那双偏褐色的眼睛,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几秒后又猝然笑开,柔声叫他的名字:“小杳。”
穆致知线条流畅的柳叶眼不算大,不过眼梢细长,款款温柔,笑起来更盛。但专注地看人时会微微睁张,又像是中间圆润两头尖尖的杏核。
到底时窦杳先受不住心悸,将目光移开,说:“前辈,我送你回去。”
那股被凉风吹散的脸红,在穆致知含笑的注视中,又一次悄然无声地顺着侧颈蔓延而上。窦杳晃晃脑子,连带着攥着穆致知的手掌似也在温度上升。
他三番几次想松开,但又舍不得,只好自欺欺人地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隐秘地享受着这一点微小而难得的接触。
穆致知的公寓走上几分钟就到了,好在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窦杳错开几步,听密码锁“滴滴滴——”响几声,就敞开了门。
穆致知踩掉鞋子,换了拖鞋,没有搭理身后的窦杳,也没有关上门,就这么摸索几下开了玄关的壁灯,径直走了进去。
窦杳无声地站在原地,犹豫着是不是要替穆致知关上门离开,还没等他选出个答案,里屋又传来一片哐当声,伴随着穆德几声惊吠。
他一下顾不上想那么多,脱了鞋穿着袜子,反手带上门就进了屋。借着玄关投过去的一点微弱灯光,他见穆致知愣愣地看着一个倒下的工艺挂衣柱,穆德正围着一片狼藉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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