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机连上投影,点开一个视频网站开始放联欢晚会当背景音,在白天看春晚的直播,感觉还挺奇妙的。聊天页面滑下来都是已读,窦杳百无聊赖地往下数,滑到最低都没见与穆致知的消息框。
这很奇怪,因为他知道删掉聊天框也会抹去聊天记录,所以哪怕长久长久地不说话,窦杳也……没舍得删除过。
窦杳又点到了微信通讯录的界面,却不再有动作。
要找到穆致知很简单,可是和他说些什么好呢?
或许给他一晚上的时间,他也没法想好。怎么会就连一句寻常的祝福,都那么难说出口啊。
厨房传来饺子蒸好的提示气音。窦杳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走去厨房拿着湿抹布揭开蒸锅,用筷子一个一个地把饺子夹在盘子里。白乎乎圆滚滚地挨在一块儿,冒着氤氲热气。
他将盘子端到客厅来,搁在矮茶几上。微微俯身间,窦杳见静音的手机亮起屏幕,微信电话闪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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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门被穆致知拉上,隔断了林吟吵嚷一句“这鬼天气你还出去打电话真是把家人们当外人”。流金名苑的阳台皆是半露天的设计,穆致知披着一件羽绒服,呼吸的白雾消散在夜里。
这一年申沪的冬天的确下起了雪,轻于柳絮重于霜,星星点点雪花在夜幕中飞舞,不待看清便无声消散了。听筒那边的长音没让他等多久,几声后被接起,穆致知听见了千里之外的呼吸声,像雪一样轻盈而懵懂。
也是在一个过去的新年,穆致知站在安静的风雪中,听呼吸微微发颤的窦杳小声和自己说话,只是那时窦杳不远千里,也要来到自己的身边,不像此时的他隔着近七个小时的时差,远在天边。
点到语言通话时,穆致知觉得自己还是很镇定的,这份镇定又很快随着电话被接通,悄然流逝。他听到窦杳的嗓子有点低,问他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可以找你吗?
这句话倏忽从穆致知记忆中闪出,不过他已经不记得是从谁那你说出的了,他们也不再是从前的关系。那这么一想,自己确实挺突兀的。
穆致知心中百味杂陈,只好说:“新年快乐,小杳。”
“你也是。”窦杳似乎犹豫了一下,或许不知道如何称呼。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穆致知的印象中,窦杳似乎从没有对他直呼其名过,公共场合都叫得很客套,但私下独处,好像都是代称。他曾得到过窦杳全部的爱,但凭窦杳的性格,那种黏糊糊的爱称,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
也不知是不解风情,还是太纯情。
两人不尴不尬地推拉了几句,通话便挂断了。穆致知在夹着雪花的寒风中微微低头,半个下巴都埋在厚厚的衣领里。他垂眼看着手机的聊天页面,甚至还无聊地算了个数。
隔着一百八十三天的空白,他再次给窦杳发了一条微信,是一段视频。
停滞的聊天记录看得穆致知莫名有些心虚心慌,他下意识去摸衣兜里的打火机与烟盒,但今天待在阳台的一段时间中,他已经抽了两支了。穆致知想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有一点烟瘾的,只是他可以克制住自己。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处处维持着理智的生活,并不算一件好事。有时自以为的克制,不过是一场一叶障目的自作聪明。
飞雪落在手机屏幕上,很快化作一点莹亮的水痕。穆致知用指间轻轻一扫,顺带扯得对话框弹了一弹。
窦杳的回复就像是被他刷新出的一样,在这时跳了出来:是仙女棒吗?
认识这种烟花,还是在穆致知早期在一部偶像剧中饰演男三时,和同他搭戏副cp的女演员一起点过。但这部剧很快泯灭在了当年一众大制作中,那时一起演戏的同行,现在的联系也很少了。
虽然是剧本,但当时营造的浪漫情调,穆致知却一直记得,连同这种小烟花的名字。
是啊。他回复窦杳:你觉得好看吗?
窦杳倒是没有回答他,反问道:流金名苑那边可以放烟花的吗?
关注点还是这么奇奇怪怪啊。穆致知扬了扬唇角,打字说:不可以,是偷偷在阳台放的,帮我保密啊。
这会窦杳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这点罚款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
看得出窦杳不太知道接什么话好,穆致知也不欲让他为难,佯作轻快:勤俭持家才是好事,除夕开心啊小杳。
那边飞快回了一句新年快乐,话题就这样终结。穆致知将两人新的聊天记录又草草划了一遍,将屏幕熄灭。他不知道这样聊到最后窦杳会是怎样的心情,只希望不要是如释重负,不然哪怕可以理解,他的心中还是会有些难过。
穆致知将阳台门咔啦一声拉开,冷热交替,立刻让手中的屏幕蒙了一层雾。桌子上煮着火锅,林吟正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戳着碗里的粉条,抬眼见穆致知进屋,碰了碰同桌怀袖的手肘,拿腔拿调:“喲,谈完恋爱回来了啊?”
“别这么乱扯,”穆致知淡淡扫了他一眼,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已经没在一起了。”
林吟一边捞粉条一边含糊道:“我知道,就和你开个玩笑还这么严肃的。”
“那你玩笑还挺多。”穆致知说着,想起有一天,他们看到工作室群里有人分享八卦,发了一张ins上窦杳和一个女孩的合照。那天他与林吟正好坐在一块儿聊天,林吟贼兮兮拿这张照片给他展示,八卦之情溢于言表。
那时穆致知也只是平静一眼:“这有什么,他又不会喜欢上这个小姑娘。”
“就不喜欢姑娘吧,”林吟随口道,“可惜人家就算喜欢男的,现在也不喜欢你了。”
现下看着林吟没心没肺的样子,穆致知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叹口气。反而是一旁看电视看到打哈欠的怀袖悠悠接话:“傻不傻,我哥是怕你鬼扯多了说顺口,在另一位当事人面前也乱说。”
“怎么可能,你俩当我傻子啊?”林吟反驳,“况且以后能不能见着人都是未知数吧,我记得窦杳他以前都不在国内活动的,就是不知道他是还想在这边演戏,还是回去做老本行。”
说着说着又补充一句:“也不知道他这次出国,还会不会回来呢。”
晚会正播到一个小品,舞台上演员说话腔调夸张,台下观众窸窸窣窣的笑声也收了音。穆致知将一个抱枕垫在身后,听林吟和怀袖拌嘴,心下茫然一片。林吟想到的,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他不愿意去深思这样的局面。
哪怕是关系稳定的情侣,也难熬长久异地的消磨,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境地。越来越长的时间与空间,拉扯出是感情更加漫长的空白。穆致知有些怅然地觉得,他好像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去面对这可能发生的一切。
他不知道窦杳还愿不愿意见自己,如果心伤让他铁了心不想回国,自己又该找怎样的机会追出去呢?
毕竟这可要比打听一次行程,再刻意去买同一趟机票要难太多太多了……
“少说几句吧你,”没留意身边两位又掰扯了些什么,几句怀袖已经被林吟杠得来火,抄起沙发上一个靠垫往林吟背上一拍,“啥也不知道的话才最多。”
林吟把筷子一摆,作势要往穆致知这边躲:“错了错了,别和我计较了啊。”边躲还边要祸水东引:“你看你哥才该挨揍吧,咱俩今年过年都特意来这边陪他,他倒好不是一个人躲起来发呆,神神秘秘地折腾,要不就是打电话,理都不带理咱的。”
怀袖不理会他的挑拨离间,将靠垫重新摆正,高傲地哼了一声:“谁说窦杳不回国,我告诉你他年后就回来了,去试秦导的新戏。”
林吟一下坐直了:“怎么我听的小道消息是他那边不太想接啊?”
怀袖自在地笑了笑,说:“所以你的是小道消息。”
“这资源也够好了,值当他回来拍一趟。”穆致知听林吟长吁短叹地感慨一阵,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咱们当初找他好像也是这样吧,就拍《三十难立》的时候,也是一开始不想来后来又来了,梅开二度啊。”
“我们那次还是后来哥哥找了他,他才最终决定要来的。”怀袖点了点头。
不是因戏生情,而是……因情生戏。穆致知又想起了窦杳当初说这句话的神情,他很迟很迟地反应过来,或许这段感情的开端,比他想象的要早得多。林吟与他对视了一眼,神情也正经了不少,穆致知不知道自己发小是不是也想起了同一天的事。
“挺好的,”林吟说,“年后我也要进组了,生活不易啊。”
这回换怀袖好奇追问,林吟洋洋得意地说了一个名字,怀袖惊讶地哇哦一句:“你这奔着拿奖去的吧?以前我上学的时候,还在学校听过这位的讲座呢!”
林吟佯作不满:“干嘛这么惊讶?明明和我的实力很匹配好吧?”
“不是惊讶他会请你,是惊讶你居然能忍住这么久不和我们炫耀。”怀袖抿着嘴笑了笑,转而又问起穆致知,“那我哥准备干什么,别真给你签进来穿小鞋打压雪藏啊?”
林吟没好气地冷笑一声:“那你可得自己问他,给他存的本子都换了一批了,还说自己想放假,说给你放假还真以为放假啊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见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来,穆致知无辜地眨了眨眼。“好了,过完年马上找活干给你打工。”他也是笑着对林吟说的这句话,从听到某一个消息,穆致知沉了一晚的心情,总算变得有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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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窦杳还接到了第二份视频,是宠物托管发来一段小狐狸吃罐头的模样,最后小白狗抬起头,乌溜溜一双眼看着镜头,挺期待的模样。窦杳将这一幕截屏,换成了自己的朋友圈背景。
重新退到微信主界面,窦杳一眼便发现,穆致知的微信头像换掉了。那个用了很久很久的棕编小鸟变成了一簇仙女棒盛放的光芒。
先前那通电话结束后,窦杳才发觉自己手心出了一层汗,将贴着创口贴的地方都浸得稍稍松动了。他起身揭掉,重新贴了一张,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逐渐暗沉,微红的暮色一点一点渲开,即将布满整个青空。
他想,那一边估计临近新年零点了,正好可以给赵煊打个电话,告诉他,最多两天就回国。
如果赵煊非要问一句为什么这么赶,那就说是想小狐狸了吧。
第五十七章
回国是在年初三。窦杳牵着刚从宠物店接回来的小狐狸,站在公寓楼下等电梯。赵煊的电话就是在这时打了过来。
叮咚的提示音响起,小狐狸迈着四条小腿跃进电梯厢,窦杳跟在它身后走进去抬手摁了楼层。狭小空间中信号一般,赵煊的声音透过听筒,一句话卡了三次:“你这么早回来也不和我说一声的,整惊喜这一套?”
“想多了吧还惊喜?”电梯门打开,窦杳用指纹开锁,蹲下身拆开小狐狸脖子上的牵绳,放它欢快地跑进屋中,“回来看狗,也早早看下剧本不更好?”
赵煊干笑两声:“剧本你在哪不能看?而且大过年的,秦导试戏那边谁还给你准备起来?”
门被窦杳轻轻带上,他扯开窗帘,将几扇大窗都打开通风,冲听筒那边敷衍道:“那就是我笨啊,我笨鸟先飞还不行?”
这一次试戏的剧本窦杳早先便匆匆看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没做决定,后来确认要参与试戏后,那边又发来了更详细的一版。
在回程的飞机上,窦杳细细读了一遍,角色算三番,设定是一个以武当为原型的剑派中的大师兄,从头到尾一身正气,在主角的成长之路上提供了不少助力与肯定。
窦杳将角色小传与试戏片段看完,给赵煊发消息:“你确定这是秦导要拍的戏?”
“就是啊,”赵煊回复,“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窦杳说:“也没有,就是没想到秦导也会有这么无聊的角色。”匡扶武林正道的正统少侠,心理路程从头到尾没甚波动,听起来的确不够立体也不够酷……
赵煊本以为窦杳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悬着心等来的却是这个中二得有些幼稚的结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真是在穆导演手下滚一通就飘得找不着北了啊?这剧大男主角倒内心戏挺波折,可人家没叫你估计是觉得你演不出来哈。”
末了他甩下一句:“别怪没人和你说啊,估计正式开机是快夏天的时候了,到时候你这还得穿着古装跑上跑下吊威亚的,比现代戏累人千百倍,而且听说外景不少,够呛的。”
这倒没什么。窦杳站在窗前,看着湛湛碧空,想起在航站楼外等车时,看到赵煊发来的一连串提醒。演戏很辛苦,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的。他虽然过得贵气,但从来不是一个很娇气的人。
更何况,窦杳迫切地想要有一些事,可以令他心无旁骛地忙碌起来。
对于窦杳最终答应去试戏的决定,赵煊也问过一嘴,被窦杳给含糊过去了。不过赵煊也习惯了窦杳莫名的反复,不执着于深究。
窦杳是这么对赵煊说的:“想演一个新本子,换换心情。”
沉浸在一个新角色中,便是短暂地逃避现实,去往另一个不同的人生……那时,他也是这样向穆致知解释自己想要转行的缘由,只是没有人会想到,兜兜转转,这番话竟因他们之间的关系而重现了。
只是现在想起穆致知,那份激烈的伤心又委屈的情绪悄然浅淡,为一种更惆怅的苦让了路。富有层次感的云浮漾在悠蓝的天空中,这份天高地迥的广阔,让窦杳想起某一天,浮动在他眼前的、一望无际的海。
那天在海边,他不是没有听清穆致知的话。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穆致知说这话时,声音不算大,却如一道惊雷在他心底炸开了……让他怎么可能听不到?
但他却迟迟没能有给出穆致知任何回应,哪怕在那天之后,他们并非没有交流。那天在墨城的沿海木栈道上,海风中穆致知令他感到陌生而困惑的、回避的眼神,微颤的手指、以及发抖的声音,依稀在眼前耳畔。
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穆致知啊?
后来回忆起这一幕,窦杳在迷茫中,愈发地忧愁了,没给出一个答案,不是自己在报复谁、吊着谁……只是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做。
从墨城海湾回来没多久,窦杳在一个夜晚,用笔电给赵煊回消息,说想要试一试这个角色。
之后他伏在吧台上,将半边脸埋在臂弯里,无可奈何地想,自己还就是有这么的恇怯啊……
这种恇怯的逃避,一如当初明明知道穆致知喜欢的不是自己,却自欺欺人地要和他在一起一样。
这么多事都过去了,却还是没有一点长进,也就只有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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