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抱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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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蓝听了桃李的意思,是不与他计较了。
他心下微微定了,却又不太能确定桃李的说法,同他心里想知道的那个是一个。辗转之间,总又害怕去问;他惯常卑微。
青蓝在榻间滚了几场,原以为自己夜里又要难捱,可是腿间才给桃李揉过,他缠绵病榻数日,终于得了回趣儿,这厢连腰背都是酥软的,整个儿都软绵绵地缩在被窝里,没过多久,竟是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还因牵着大奶奶的手,拥了一夜好梦。
“大奶奶。”
青蓝在梦里还挑着嘴角。
桃李却难眠。他心事重重,时有时无地捏着青蓝的手,想他不在时的那些事儿。避子汤是他一时疏忽,没防住给秦泷捉了,可是他家中富贵无两,若是真怪责到他头上去的话,他也未必怕了秦泷。
反而是青蓝,个看人眼色过活的偏房,出事儿了也只能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莽头莽脑的,非要冲到前头去,替他挡这场灾祸。
青蓝就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怎么胆子这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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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拿了空余的那只手,摸上青蓝额角的那道长疤。
“你在想些什么,我都知道。”
青蓝竟也有这般烈性的时候。
那样冲到堂上去,给划破了脸蛋,还要倔强地往上瞧着。被人强行搂抱了,又生生挣脱出去,满额头都是血,眼睛又惊惶又狠绝。
桃李的眼神里带出些迷恋。他总后悔自己当日疏忽不在青蓝身边,让他带了伤。可是偶尔又胡思乱想,觉着那样的青蓝该是真的漂亮,是会教他发疯的。
自打有了这道疤之后,青蓝觉得自己丑了,有时候会刻意梳一缕头发下来,挡在伤口那儿。可是这样又会把那双漂漂亮亮的眼睛给拦住,还常常搔着伤口不舒服。桃李见过几回,之后都不许他偷偷挑头发下来。
“丑呢。”青蓝支支吾吾地,又抬起手去遮。
“不丑的。”桃李总去亲他那道疤,把青蓝亲得面色带红。“就要好了,得多露出来些,晒晒日头,才好得快。”
青蓝傻兮兮地信了,第二日又把自己的额面露出来。
“你呀。”
桃李才到秦家,看着青蓝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个痴儿。夫君疼宠他多年,竟也没同他说过,转眼就娶了正妇。新婚宴席上,青蓝是个小的,大喜的日子门都出不得,只能带着君君在偏房听外头的阵阵喜锣。路过的人家,远的近的,都讨着了新鲜的喜糖吃,可他在屋里待了半日,灶房里的人没空给他独做一份儿的饭菜,只能捧着侍女从席上带回的囍字饭,把饭菜拌匀了,再到君君身边去,呼热了喂给他尝。
头个夜晚,桃李同秦泷翻了红被,第二日又容光艳艳,一片给人润透了的模样,娇矜地去见他。可青蓝在堂下望过来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全无埋怨。又看着秦泷,仍旧是一片隐忍却温柔的真心。
桃李头一回生出点嫉恨的心思来。
他在想,多漂亮的小家雀,安安生生地抱着自己的窝儿,不争不抢的,已经很乖了,还怕弄脏了主人家的庭院,每日谨小慎微,连羽毛尖儿都要打理干净。鼓鼓的胸脯里头,却揣了那般的真心,毫无瑕疵,晶莹剔透的,竟是给秦泷这不珍惜的拿去了。
“秦泷是贵家子,又是你的夫君,手里握着你的命,所以你觉着他高攀不及,即便对他痴心一片,也从来未求回报,真是乖巧。”
“可是对着大奶奶,怎么又生了这么多不该有的心思呢。”
桃李的语气里是纯然的疼惜:“大奶奶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哪。”
青蓝的真心向来珍贵,他又憨傻,想了便递出去了,从来不曾后悔。
幸而这次未曾错付。
大奶奶的这片天地里,桃李芳菲,四季暖如春,最宜那些禽鸟走兽来居。
这只常年漂泊没家的雀儿,从此就要在他这里落窝了。
如若顺利的话——
来年还得教他在此地,再替自己添些新出生的、啾啾叫唤的雀崽儿。
32
“你也回来了,就好好管着青蓝些。”
秦泷在座上说着:“家里一切还好罢?劳烦你回来还要规劝下人。青蓝年纪轻,不懂事。要是往后再同你吵嚷着要些什么逾矩之事,不必心软。”
桃李笑起来,笑意不是很真切:“青蓝用了上品麝香是他的错,如今也遂了愿掉了胎了,身子拖拖拉拉到如今都不好。那泼皮郎中你可曾报官了?既是惩戒,两边都别落着,不然总是不公平。”
秦泷叹息:“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好说。”
“祠堂重地,进了无赖,说出去也是叫祖宗没脸的事儿。”桃李没问他那郎中又如何能潜进了祠堂里,显得通人情,“那青蓝那头儿的惩戒,你说说也就罢了。”
秦泷听出他婉转的回护之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断了他两个月的吃食,三餐都是定的,瘦不到哪儿去。反倒是他平日里贪吃,听灶房里说,每日要吃上好几笼甜口的蒸物,这会儿他身子既然不好,那些东西吃进肚子也是累赘,正好断断瘾。”
桃李道:“知道你是对他好,只是我瞧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像是连三餐都没了,每日里了无生趣的,饭都吃不下。还是松点儿,好歹别把他续命的莲子奶糕断了。”
“什么莲子奶……?”秦泷摆摆手,“你知他甚笃,你来定罢。先不说他。我怎么听娘亲说起你去她那儿的事了?她老后多刻薄,你我都是晚辈,体谅则个。”
桃李正看了堂外的侍女把午饭都端了上来,就先站起摆好筷子,给他碗里夹了一片肉:“无事,不过是闲聊。”
“她总不喜欢我娶双儿,说是双儿到底生育不利,不如女儿家。”秦泷边吃边抱怨,“想来对你也会诸多刁难。这次青蓝在祠堂里掉了身子,她也总觉得不吉利,撺掇着我要把青蓝送走。”
桃李淡声:“说是刻薄也算不上。爷不晓得,老太说的句句有理。青蓝好生养那是天生的,羡慕不来。可我这副身子难有孕,往后就是调理了也未必能行,还望爷早做了打算。”
秦泷猛地怔住。
他瞧桃李那张艳丽如花的脸,突觉食难下咽,勉力安慰道:“这事情一时半会也急不得,不必灰心——我娘亲性子是急,若是话语粗糙了些,你也别多想。”
桃李嗯了一声。
青蓝:(刻意梳头发)
桃李: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青蓝:……
青蓝:(把头发又别了回去)
第15章 姻缘木
带脑婆粗去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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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
青蓝别扭地从马车里探出头去:“就这样出门去吗?”
桃李正往马车上走,拿手把他往马车里头塞,自己也坐了进去,教马夫往外头去了:
“不然呢?你也在屋子里闷了几天了。正好今日日头好,无事干,逛街去。大奶奶今天特意带多了银钱,你要些什么,随便买。”
青蓝怔怔道:“可是我许久没出过门了。”
“怎么,是还怕不懂事,在外面会丢我的脸?”桃李握着他的手,“看上什么,和我说就是了,我帮你去要。——你也不要就只顾着抱着君君,你是来陪我逛的。你再抱,我叫翠籽儿把他送回家去。”
青蓝就把睡得流口水的君君放下来,一边有些担忧地瞧他的脸:“大奶奶,君君这么能睡,该不是个傻的。”
桃李正挑着窗帘往外头看,拿眼睛看街边连片的水粉铺子,听了随口道:“是了,这要是像秦泷,又随了你,那可真是傻上加傻。”
青蓝:“……”
桃李惊觉失言,连忙继续道:“不过幸而我是不嫌弃的,往后要是君君傻了,秦泷不要他了,便是我养你们两个,傻些还听话。是吧君君?”
君君给马车颠醒了,在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愣神看他小娘旁边那美艳的主母,半天似乎是认出来了,咧开嘴,朝他伸手要抱。
桃李喜出望外,连忙把他抱过来:“哎呀,君君,君君还认得我呢?这都几岁了,还不说话。急死我了,看看我呢,晓得我是谁吗。”
青蓝敛着眉目:“他连我都还叫不得呢,大约真该是——”
君君却突然张开缺牙的嘴,唇齿间囫囵了几个意味不明的气声:“得——也。”
桃李愣了愣,晃晃君君的襁褓:“什么什么?我没听清。”
“得、得——也。”
桃李想笑,又有些故作矜持,于是拿唇包住牙关,要笑不笑,含蓄地朝青蓝望过来:“青蓝,你听见了吗?他唤我爹爹。”
青蓝:“……”
他纵容道:“大奶奶说是便是吧。”
街头热热闹闹的,青蓝下了车跟着桃李在集市上逛,没轮到看上什么东西,反而只顾着被桃李拉到摊头去往身上比些小玩意儿。
“这个铃铛是求福的,”桃李摇摇指尖的浓翠色铃铛,突然凑近一些,笑起来,“说是可以求菩萨得子,青蓝,你要吗?”
青蓝下意识伸手要去拿,给桃李躲了过去,反手直接挂在他头上。
那铃铛是花的形状,青蓝惊得后退时,便从发间盈盈传来脆生生的响动来。
桃李轻声道:“青蓝,你还是想要个儿子的,是不是?大奶奶赏你个求子铃,祝你得偿所愿。”
青蓝又晃了晃脑袋。他认真地想了想。
“青蓝其实不想,大奶奶。”
他一字一句道:“大奶奶,生孩子好疼的。”
桃李开起玩笑:“那给大奶奶生的话,也怕疼吗?”
“怕。”青蓝说,“可是凡事都要取舍,好的总不能给一人占尽。要是是为了大奶奶,疼对于青蓝来说,便不是最首要的事情了。只是大奶奶,我这回身子亏得狠了,大夫说我大约这些时日都不得再怀——”
“你在想些什么呢。”桃李听他越说越长,越说越认真,禁不住好气又好笑,打断了他。
“我哪有这个意思。现下我和你都在秦府,你就想些这样的荒唐事,是想给秦泷堆个捅破天去的绿帽儿去么!——往后再说。”
街头卖小吃食的人不少,热气烘烘的,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全交织在一块儿,勾得人心里痒痒地发馋。青蓝出来的时候其实吃了早点,但是病后身子亏了,气血上不来,有时候会贪食。他也只不过往东角那边看了一眼,翠籽儿惯有眼色,就招呼着老人家把米糕包进油纸袋里,拿回来递给青蓝。
青蓝道了谢,低头咬着米糕的边角撕下一块。米糕是发起来的,里头有不少空隙,所以并不实在,咬在唇齿间,立马就化了,变作一团软而甜的热气。他把纸包递给桃李:“大奶奶也尝一口。”
桃李的口味向来甜咸不忌,尝了也喜欢,道:“好吃。翠籽儿找那爷爷,再包些回去。”
翠籽儿朝那主母小声提醒道:“这米糕不是什么精巧玩意儿,就是吃个热乎,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是可以回笼蒸热?都一样。”
与。
夕。
团。
对。
“并不是。米糕第二回 上蒸笼,甜水都给蒸掉了,也不会有现下这么好吃了。大奶奶喜欢吃,往后叫灶房另起个炉子。”
青蓝把手上的那包塞到他的大奶奶手里:“大奶奶喜欢吃就再吃些。世间总是如此……得意须尽欢,好事难再来。”
人生几载,为欢几何。
常常意难平,幸而他也从来不贪,微末仅存的心愿,都已了了。
桃李拿着米糕只是敷衍地咬了几口,又回头往青蓝嘴边送:“你快些吃,前头到姻缘木了,抢到前头去,还能拔个头筹。”
桃李虽是大门户里头出来的贵家子,可是有些行为举止,却比青蓝出格得多。他拽着青蓝就往前边小跑起来,冲那坐在铺子里的店家道:“我要个牌子。”
店家从柜子里拉出一对儿系在一起的木牌子:“母牌挂女家,子牌挂男家,打个结儿往树上甩,要是挂上了,姻缘就成了,月老今晚就在月亮下头,把你两个的红线记到姻缘本上去。”
这家的姻缘木牌子分子母,子牌大母牌一圈儿,两个上头都拿刀刻了边缘云字纹。店家旁边还有个桌子,摆了笔墨或者刻刀,给来祈福的客人垫着写字刻字的。
青蓝瞧了瞧那子母牌,犹疑道:“……大奶奶是要写什么呢。”
桃李看了半天,似是有些不满意。又朝店家道:“再给我一对儿。”
店家于是又甩出一对儿来。
桃李付了钱,拉着青蓝往桌子那边去:“你平日用刀么?……你用墨罢。小心切了手指。”
桃李捉了把刻刀,先拿了一对儿木牌来,挑出母牌,往上面写了“宋辛”两个字。青蓝瞥了一眼,心下微微一黯,没说话,只默默把另一对的木牌里的母牌拿出来,半天没动手,只是看着发呆。
桃李刻完了就把他那对儿里的子牌从红线上解了下来,丢到一边去,然后凑过来看他:“写完了没——怎么不写呀!不会自己的名字么。是不识字吗?”
青蓝摇摇头:“……在想要不要使刀。用墨的,万一给别的什么东西抹花了怎么办?”
桃李看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就喜欢,禁不住逗他:“还能抹掉?那就是缘分不够了,没法子的。”
青蓝看他的牌子,伸手要去拿刀:“你的是拿刀做的,刀刻到底牢靠些。可是子牌怎么不用?”
桃李把刀握在手里不给他拿,挑着眉毛要骂他:“你怎么的就倔起来了呢?你拿得惯刀么……把牌子拿来,我给你刻。”接着便拿刻刀写了青蓝两个字,“就叫青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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