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有人小声嘀咕:“今天的东西也没多重,怎么会把轮毂压……”
只听几声重物落地,四周变得异常安静,接着,箱子被叩了几下。
三人推开箱子翻了出来,在夹杂着热流的空气中大口喘息了几下。
解彼安循着热流的方向回头,赫然一座火山矗立在浩瀚苍穹之下,将整个夜空辉耀如白昼,那强大的压迫感令他浑身战栗,呼吸为之一滞。
夜游催促道:“你们快走吧。”
解彼安回过神来,他矮下身:“兰大哥,我背你。”他们不敢御剑,必须靠着双腿在天亮前回到坎六寨。
范无慑立刻挡在俩人身前:“我来。”
“哪里跑——”一声怒吪响彻夜空,伴随着破风而来的箭矢。
范无慑旋身而起,一剑斩落那有千钧之力的冰箭,他晃了晃发麻的臂膀,冷冷看着云想衣和花想容带着苍羽门修士追了过来。
第189章
云想衣背生冰翼,手持长弓,一身腾腾杀气:“把青锋剑交出来。”
夜游冷静地说:“你们走,我挡着他们。”
花想容的目光落到夜游身上:“……徐长老?不对,有邪祟!”她一手凌空画符,将驱魔符打向“徐长老。”
夜游瞬间脱离了徐长老,她果断地冲解彼安喊道:“走!”
解彼安却没有动。不犯活人是冥界第一大律,不仅仅是为了两界的太平,还因为在阳间与活人周旋十分损耗修为,那些孤魂野鬼或者通过各种方法跑到人间的鬼,害人都是为了增补自身,但夜游身为鬼仙冥将,不可能入此歧途,所以这一战对她来说是只出不进的,何况敌方也不是她独自能对付的。两位巡游五百年来潜心修行、恪尽职守,只为了能赎清罪孽重新为人,此时有什么理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他们?
夜游见他们不走,只好道:“府君说,这一战关乎苍生,就是我们等了五百年的重生的机会。”
“师兄,走吧。”
解彼安向夜游拱手道:“万事小心。”
左右行迹已经败露,三人干脆御剑而起,范无慑载上兰吹寒,飞往坎六寨,打算杀出一条出城的路。
解彼安回头看去,一道幽兰幻影穿梭在追兵间,惊叫声迭起。
驱魔的咒印不住显现在半明半灭的夜空,以夜游一人之力毕竟拦不住这么多修士,花想容已经展翼追了上来,同时弓弯满月,三只冰矢破空袭来。
三人早有防备,准备以剑气格挡,可下一瞬却突生异象,眨眼不及的一刹那,花想容射出的三只冰箭居然就到了他们面前!
这突破常理的速度让三人同时想到了一样东西——公输矩。
当初为交换兰吹寒,钟馗将那冰棺和公输矩一并还给了祁梦笙,原来公输矩在花想容身上。
飞在最后面的兰吹寒手挽剑花,银光莹烁之间,剑气如兰般盛大绽放,在虚空中幻化出一个花型的残影,只听叮当脆响,三只冰箭被尽数斩落。
但这波攻击并未结束。
在凤鸣湖底时,他们之所以能够以较小的代价打败这两个飞翎使,是因为灵宫空间逼仄,不利于弓箭手发挥,此时天高地阔,攻守之势相易,反而是他们居于劣势。
只见花想容一面念咒,一面拉弓,隔着远远的距离,庞大的灵压却冲入了他们的肌理,每一个毛发都跟着战栗起来。
三只冰矢离弦而出,在空中快速地、不断地裂变,且在公输矩的作用下越变越大,原是手指粗细的冰矢竟一根根地有手腕粗,最终形成一阵密不透风的箭雨,铺天盖地地杀来。
不愧是祁梦笙的养女,苍羽门的大师姐和未来掌门继承者,这才是云想衣的真正实力。
解彼安祭出镇魂仗,撑起一面防护壁去阻拦气势如虹的箭雨,当冰矢撞上防护壁时,解彼安像是被一块巨石迎面击中,被那股力推出去几丈远,他胸口剧痛,喉头一甜,当下就喷出一口血来。
“师兄!”
“彼安!”
防护壁显出道道裂纹,青色的灵光四散着透出,最后化作乌有,解彼安从半空摔到地上。冰矢也被卸了力,纷纷掉落。
范无慑冲了过去,一把扶起解彼安,给他心口渡入灵力:“师兄,你怎么样?”
解彼安感觉胸腔像被撕碎了那么疼,一张脸血色全无,修窄的面颊与那青白的唇令他看起来十分脆弱,可那对黑眸却始终灼亮着,他咬牙撑起身:“保护好……兰大哥。”
范无慑嫌弃地看了兰吹寒一眼,心念有一丝踌躇,但最终还是道:“师兄,你带兰吹寒先走吧。”
“她现在不如在凤鸣湖底那么好对付,还有冰灵加持了修为。”
范无慑强硬道:“快走,夜游也挡不了多久,很快大批追兵就会到。”
云想衣飞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交出青锋剑,看在你们还有用处的份儿上,我饶你们不死。”
“青锋剑早已经离开赤帝城,回到了我师尊手中。”解彼安高声道,“师尊一定会用青锋剑,亲手斩断你们的妄想!”
“你们如何把青锋剑带出赤帝城?”云想衣犀利地瞪着解彼安,“你分明……”她突然想到了刚刚出现的邪祟,又想到眼前的人是冥将,自然会有一些非常的手段,她怒道,“那你们就去死吧!”
范无慑冷道:“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云想衣向来冷静的面上显出阴戾。被一个年纪能做自己孙子的小辈打败且被擒,已经令她颜面扫地。她的修为近宗师级,整个修仙界都少有对手,虽然并不敢小瞧钟馗的徒弟,但这样的实力出现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简直难以置信,往前数几百年,她唯一能想到的人物,也只有魔尊了。
“喂,你们把我当废人吗。”兰吹寒轻笑道:“不过是伤了腿罢了。”他一运力,便站直了身体,长身玉立,佩剑压在身侧,剑锋点地,又恢复成了平日潇洒的兰公子。
“兰大哥,那封闭之法只会加重你的伤。”
“顾不了那么多了。”兰吹寒的目光越过花想容,看向她身后那一丛追兵正在欺近。
范无慑的瞳色因神农鼎的火光而映出一片嗜血的红:“既然躲不了,就把他们杀、光。”
面对蜂拥而来的追兵,三人持剑而立,足下固若磐石,没有一丝一毫地退惧,一白、一黑、一蓝,衣袂迎风舞动,像三展战旗。
三人冲入敌群,以九州之上最负盛名的三种剑法,迎战几十倍于己的对手。
他们的身形矫若游龙,穿梭于箭矢和寒冰术法之间,剑气无形胜有形,毒蛇般撕咬着敌人。
所谓横扫六合、剑荡八方之能,不外如是。
在云想衣的指挥下,一批苍羽门修士浮在半空朝他们放冷箭,其他人则近身作战,不断地以包围圈将他们牵制。
本该是一场混战,却被云想衣有条不紊地打出了阵型,远近皆危,众寡悬殊,三人虽然锐气逼人,杀得苍羽门损伤惨重,但其实也在苦苦支撑,身上的伤不断累加,很快就鲜血淋漓。
范无慑赤红着双目,一挥手,一匹散发着黑气死的骷髅战马赫然出现在了胯下。
这惊变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魔、魔驹,是魔驹!”
“对,当初就是他范无慑带走魔驹的,他竟能召唤魔驹?!”
兰吹寒也看向范无慑,目光深深,半是惊讶,半是怀疑。
“当初是你唤醒了魔驹!”云想衣喝道,“你是什么人!”
“要取你们命的人。”
范无慑一夹马腹,乌骓腾空跃起,带着身上的主人冲向那群弓箭手。
在后宗天子时代,经历过魔尊的恐怖的人,将这份恐惧添油加醋地传给了他们的后人,这份恐惧深种于心,伴随了每一个修士的成长,对魔驹亦是如此。
所以当那阴森的骷髅马冲来时,弓箭手未战先溃,阵型立刻就乱了,哪怕云想衣高声呵斥也晚了,范无慑如狼似虎地冲入敌阵,一道剑气就斩落了三个人。
兰吹寒虽然对范无慑和魔驹有一肚子的疑问,此时也不是时候,他与解彼安再度如在乾一寨行宫那般联手抗敌,少了冷箭的威胁,他们从守势逆转为攻势,大杀四方。
三人忍着伤痛,将追兵暂时逼退,从围困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范无慑骑着乌骓返回解彼安身边,伸出手:“走!”
解彼安一把握住范无慑的手,旋身上马,兰吹寒也跟着跳到了马背上,范无慑狠夹马腹,乌骓如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
乌骓速度惊人,眨眼间就将云想衣等人甩在了身后,飞速向坎六寨奔逃。
“你为什么能召唤和控制魔驹?”兰吹寒都等不及脱身就问了出来,张嘴灌了一大口夹杂着热浪的风,好像闷了一壶烧心烧肺的烈酒。
范无慑的回答是“闭嘴。”
解彼安心情复杂,虽然他相信范无慑,可外人却是无法理解的。如果说能控制魔驹,还勉强可以用“魔驹也是邪祟”来解释,那召唤魔驹呢?范无慑给他的理由是自己研究《黄帝阴符天际经》时,学着做过魂牌,所谓魂牌,大约就是微小版的天机符,或者鬼魂版的乾坤袋,专用来放鬼魂的。魂牌是修仙界的禁物,修士碰到邪祟,应以度化为主,杀灭为辅,决不允许豢养为自己所用,且这世上也没几个人会制作魂牌。
范无慑唤醒了魔驹,制作魂牌私藏魔驹,又能轻松驭使魔驹,这每一件单拎出来都够修仙界震三震,何况他一个人全干完了?
“你不是说你把魔驹留在昆仑,要交给仙盟吗?”兰吹寒不依不饶。
范无慑正要发怒,突然感到前方有一股巨大的灵压,像一座山横在了面前。
三人同时色变。
不远的前方,一对巨翼在被火光掩映的半明半灭的夜空中若隐若现。
挡在了他们生路之上的,正是将要倾复整个修仙界的祁梦笙。
第190章
距上次见到祁梦笙,此次她的灵压似乎更加汹涌强盛了,像是铺展开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压得人胸口窒闷。低阶修士在这种压迫下,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
但祁梦笙的脸与上次相比,也有了些变化,变……老了。
这世上最能保持容颜的功法,当属纯阳功,其次就是苍羽门修习的寒冰系术法,如云想衣和花想容,年龄少说也有六七十了,但容貌依旧如青葱少女,而祁梦笙已过百岁之龄,实际看起来也仅是少妇,仍然美丽不可方物。
可眼前的她却在月余间变得苍老,几乎没有苍羽门的修士会老成这样——大多在这之前就死了。
这样的衰老极不符合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祁梦笙的身体正在趋近极限,她快死了。
祁梦笙漠然地看着他们,目光暮气沉沉,带着神农鼎的烈焰也无法掩盖的阴冷。
范无慑嗤笑一声:“老妖婆,你是不是快老死了。”
“祁仙尊,你天命将至,已经无法可施。问道修仙,讲天赋讲悟性,也讲机缘,修不成便罢了,九州已有千年无人飞升,你又何必执迷不悟,一错再错。”兰吹寒叹息一声。
“千年无人飞升,我便要做那第一人。”祁梦笙的面容如凝固了一般,没有表情,“为了这一身修为,我付出了多少,舍弃了多少,岂能功亏一篑。”
“得了绝品人皇,就一定能飞升吗?”解彼安怒瞪着祁梦笙。
“得了绝品人皇,我就能以冰灵重塑肉身,只要不死,我早晚会飞升。”
“就算真的飞升了又如何?为了成仙不惜入魔,你修的是什么伤天害理的道!”
祁梦笙缓缓举起了冰晶长弓,冷酷地说:“我修的,是自己的道。”
兰吹寒抬手喊道,“等等!祁仙尊。”面前是入魔的祁梦笙,身后是云想衣和花想容带着苍羽门修士,他们已经无路可逃,祁梦笙是连钟馗和李不语都难以对付的人,眼下对他们来说是死局,他快速说道,“你炼不成绝品人皇,因为你抓错了人。”
祁梦笙顿了顿,又放下了弓。
“因为云中君背叛了你。”兰吹寒道,“他觊觎掌门之位,又恨你更器重云想衣,根本就不愿意让你得到绝品人皇,便对金箧玉策动了手脚,那个兖州的修士,根本就不是空华帝君的转世。”
祁梦笙的眼神比昆仑的霜雪还要寒冷:“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青乌子告诉我们的,青乌子和云中君串通一气来骗你。我们也是青乌子偷偷带进城的,他原是想诓骗我们去偷青锋剑,实际设下陷阱将我们一网打尽,结果我们逃了出去。而青锋剑根本就不是我们偷的,肯定是被云中君偷走了。”
范无慑顺着兰吹寒的话说道:“现在说不定他已经拿着青锋剑做投名状,等你们被一网打尽,仙盟就会扶他登上掌门宝座。”
花想容怒道:“师尊,我就说那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可信!我们在行宫时马上就要抓住他们了,结果乾一寨的城墙突然遭了雷火石的炸,让他们趁机逃脱,说不定也是云中君搞的鬼。那青锋剑藏在行宫深处,又有结界,哪里那么容易被盗走,恐怕就是监守自盗。”
云想衣道:“云中君人呢?他现在何处?”
苍羽门的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啊。”
“会不会还在行宫?”
“今日没有见到……”
范无慑不屑道:“现在才想找他,已经晚了,绝品人皇炼不成,你死期将至,赤帝城破是早晚的事。到那时,云中君就是你们的新掌门了。”
祁梦笙淡道:“你们说,金箧玉策被动了手脚,我抓的那个人,并不是空华帝君转世。”
“对,这是青乌子亲口告诉我们的。真正的人皇转世究竟是谁,恐怕只有云中君知道了。”兰吹寒道,“难道祁仙尊没有怀疑吗?空华帝君可是绝顶天骄,他的金丹带有帝王命格,又怎么可能转世之后就变得平平庸庸,你真的相信那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修士的丹,能炼出绝品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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