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梦笙背后的冰翼煽动,吹来一阵强劲的寒风,她静静地看了三人片刻:“说的不错,那俗人又怎么可能是空华帝君的转世,空华帝君的风采,人间能得几回见。”
解彼安心中生出一丝怪异。
祁梦笙摊开手,手中出现一本闪着金光的书册——金箧玉策。
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噤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神物。
解彼安的心打鼓一般颤动,他前世的生平,他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的一切,都在那薄薄的纸卷中。
范无慑亦是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金箧玉策,如果能得到它,就能看到大哥对他究竟有没有一分真心,他问天问地,问了百年,不惜从地狱爬回人间,只想问那一句真心。
祁梦笙觑了众人一眼,就微微垂首,对着玉策轻轻吹了一口气。
玉策徐徐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的声响,每一声都扫在人的心上。
最后,玉策翻到一页就不动了,她盯着那一页,喃喃道:“拥有帝王命格之人,都是天人转世,来下凡历劫,你前世今生所经历的一切,便都是你的劫难吧。”
解彼安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祁梦笙轻轻摇了摇头,口吻竟是温和无奈的:“也怪你自己傻,若多一些私心,少一些自不量力,又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解彼安心中慌得厉害。
祁梦笙慢慢抬眼,仿佛是第一次用正眼看着解彼安,但这一眼就瞬间穿透了百年光阴,攫住了在奔流的轮回中仓惶徘徊的那个人。
解彼安瞪圆一双眼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祁梦笙知道,一开始就知道!
范无慑脸色剧变:“你知道!”
“金箧玉策是东岳大帝的神宝,除了判官笔,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更改。”祁梦笙平静地说,“区区一个云中君,哪儿来的本事对它动手脚。”
“那你为什么……”兰吹寒面色铁青,他咬牙道,“原来是你在引我们进入赤帝城!”
祁梦笙几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有钟馗和李不语在,我没有把握取你的丹,所以做了一个局,让你们以为我抓错了人,否则你一朝躲回九幽,我便真的无计可施了。如今,你真的送到了我面前。”
解彼安倒吸一口气,他暗暗咬住下唇,用赤红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瞪着祁梦笙:“祁梦笙,我绝不会让你得到我的丹。”
“不必想着故技重施。”祁梦笙凝望着解彼安,“在你动手自裁之前,我就能凿穿你的肚子,你们三个,谁也跑不了。”
解彼安的剑锋指着祁梦笙,狠声道:“不妨试试。”
“我不想杀你。”祁梦笙轻叹一声,“百年前就不想,如今也不想,你何不助我一臂之力,难道你就甘心让李不语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霸占着你前世的位置吗。”
“仙盟不是宗氏,我也不是空华帝君!”解彼安低吼道,“我只是我,你要我的丹,尽管来取。”
祁梦笙冷笑道:“如果你知道李不语当年对你做了什么,这把剑就不该指着我了。”她看了一眼玉策,“你想看看吗,你前世发生的一切,空华帝君的生平,那些连我都不知道的事,全都在这里。”
解彼安僵住了。
范无慑深吸一口气,默默看了解彼安一眼。
“你想干什么?”解彼安看着那金芒闪耀的玉策,仿佛那是洪水猛兽,他本能地想逃,“我知道李不语吃了宁华帝君的丹,他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那是他和空华帝君的恩怨,我、我不必知道。”
“真傻,你以为你能逃避过去吗,你之所以站在这里,正是因为你的过去没有真正的过去。”祁梦笙看着解彼安的眼神带了几分怜悯,“只要你的丹还在你腹中,一切都没有结束。”
“那你就来取!”解彼安胸中燃着一团火,从百年前就烧到现在的火,从魂灵中传承前世今生的火。如果可以选,他一定不要一颗人人觊觎的帝王命格的金丹,虽然前世的记忆残缺不全,但也可以从碎片中拼凑出许多信息,那就是宗子珩悲剧的一生,全都是因为这颗丹。他不想步宗子珩的后尘,或许真被人挖了去,反而一了百了!
但只要他还有一丝气力在,就绝不会让这些人得逞!
第191章
祁梦笙偏头看了看神农鼎,火光铺陈在她的白发和冰灵之身,像是冰与火意外遭遇,彼此交缠、吞噬、冲撞,胜负难分:“你看,神农鼎早已经为你准备好了,火候够了,基材弃了,只需投入你的丹,就能炼化出绝品人皇。”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寒凉,还带着些意义难明的怜悯,“丹进去,还是人进去。”
解彼安以无惧的目光狠厉地看着祁梦笙,一字一顿道:“来、吧。”
范无慑将汀墨挡在了解彼安身前,心中满是挣扎。眼前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局,他暂时看不到任何扭转形势的机会,因为祁梦笙太强大了,绝对的力量会让将所有的小伎俩无所遁形,解彼安盛赞他几次带俩人脱险,那是因为之前没有碰到这种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能与其对抗的,只能是旗鼓相当的力量。
以他现在的修为,除非召唤山河社稷图,拼死一搏。可是山河社稷图离他太远了,如何来得及?
解彼安却轻轻推开他的剑,往前进了两步:“既然你要的是我,那放了我师弟和兰公子。”他也知道他们根本不是祁梦笙的对手,就不必三个人都留在这里等死了。
祁梦笙寒声道:“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解彼安的脚腕突然被一股寒意擒住,他心惊肉跳地低头,透明的冰霜瞬间爬上他的身体,冻住了他的四肢,他整个人腾空而起。
“师兄!”范无慑一跃而起,伸手去拉解彼安。
祁梦笙手一挥,一排接着一排的冰刺飞速袭向范无慑和兰吹寒。
俩人狼狈闪躲,在那样强横的攻击下,根本无法越过箭雨去救解彼安。
解彼安拼命释放灵力去对抗裹身的寒冰,当初兰吹寒就是中了这一招,直接被封在了冰棺里,而他也和兰吹寒一样,奋力挣扎却无法脱身,寒意入骨,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就连头脑都开始昏沉起来。
“我说了,你没有反抗的余地,丹进去,还是人进去,我劝你给自己留一条命。”
解彼安被冻得牙床直打架,他颤抖着说:“你敢、敢挖我的丹,我就,自断,心脉。”
“不,你连死都做不了主。”祁梦笙一脸残酷地收拢了五指。
那些冰霜像有了意识的蚕茧,一层一层地将解彼安包裹,眼看就要形成一个新的冰棺,将他封入其中。
突然,天际响起厚重的雷声,压抑的,沉闷的,震得人心室战栗的,像是有人将他们扣在一口锅里敲打。
抬头望去,墨洗的苍穹不断闪现蓝色的闪电,但仔细分辨,才发现那不是闪电,而是结界上的大量符箓正在被攻击、驱散和重组,它们在将要消亡前拼命发出最后的光亮。
“赤帝城的结界!”花想容惊呼道。
祁梦笙眯起眼睛:“李不语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现在才破掉结界。”
结界中空了一个漏洞,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殆尽,雷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却是透彻如贯体,震耳几欲聋,伴随着真正的白炽闪电,从天而降。
“快躲开!”云想衣尖利地吼道。
一众修士作鸟兽散,拼命奔逃。但雷祖宝诰的威力岂容小觑,顷刻间,皓白的雪地里就多了几具焦黑的尸体。
下一瞬,一股浑厚的灵压从穹顶降落。
祁梦笙神色一变,急速向一旁闪去。
范无慑趁机冲过来想要抢回解彼安,但祁梦笙却还是比他快一步地将解彼安“抓”向自己。
一道黑影砸向了地面,轰地一声巨响,雪雾翻飞,大地被砸出了一个巨坑,许多修士被那股力弹飞了出去。
众人定睛一看,一柄寒芒四射的利刃插在地上,它正是青锋剑。
“师……尊……”马上就要被冰封的解彼安,用已然僵硬的舌头发出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求救,但他知道,他的师尊一定能“听见”。
钟馗紧随青锋剑落地,肃穆的脸庞不怒自威,他一人抵过千军万马。他凶狠地瞪着祁梦笙:“又欺负我徒儿,老子今天就用青锋剑送你早点归西。”
赤帝城飞入越来越多的修士,李不语一道英雄令广集天下,赤帝城破的那一天,战争在刚刚开始。
祁梦笙却显得十分平静,显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是雷火石炸毁城墙时,你们趁机混入了人吧。我原本定于明日日出开炉,乾一寨阳爻被破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赤帝城的阵法保不了多久,所以提前开了炉,还好,时间刚刚好。”
“刚刚好?”李不语御剑悬于半空,手中的雷祖宝诰还在滋滋地闪着火花,“祁梦笙,你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在做梦。”
祁梦笙看向李不语,口吻带着鄙夷:“李不语,在做梦的是你,你老眼昏花,竟到了现在还看不透。”
“看透什么?”李不语厉声道,“你对我百般污蔑,挑拨离间,你这魔修妖女说的话,有人信吗?!”
“把我徒儿还来。”钟馗一把拔出青锋剑,指着祁梦笙,“你炼不成绝品人皇,也不是整个修仙界的对手。”
“修仙界?谁代表修仙界,仙盟吗?”祁梦笙冷笑一声,“百年前的修仙界,曾经属于大名宗氏,如今你们居然惟李不语这个小人马首是瞻,宗氏覆灭了,你们却越活越回去了。”
“少废话!”范无慑厉声吼道,“放了他!”
天际翻白,第一缕晨光正挣扎着冲破黑暗的地平,予以大地全新的生机,赤帝城上下密密麻麻的人影更清晰地闪现,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祁梦笙发出了一串长笑,那笑声瘆得人背脊发凉。
“这是百年难遇的一刻啊。”祁梦笙讥讽道,“当年的旧人,竟几乎都到齐了,那便一起来重温旧梦吧。”
钟馗神色一凛:“你在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祁梦笙阴笑着:“什么时候李不语代表仙盟,而仙盟代表了整个修仙界?他号召修仙界对抗我这个魔修,可我分明还没吃过一颗人丹,倒是你们道貌岸然的李盟主,如果不是吃了宁华帝君宗明赫的人丹,岂会有今天!”
天上地下,鸦雀无声。
祁梦笙当时在泰山便指责过李不语,但李不语位高权重,他驳斥之后,也没有人敢公然质疑他,只是,每个人心里都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含血喷人!”李不语怒吼道,“祁梦笙,你好歹也是一代仙尊,竟无凭无据含血喷人,你以为你如此挑拨离间,就能逃过此劫吗?我告诉你,修仙界对你这妖女魔修必除之而后快!”
“无凭无据?”祁梦笙大笑道,“今日既然整个修仙界都齐聚于此,那么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凭据,届时,有些人的剑,还说不定要指向谁。”
李不语暗暗握紧了手,心中升起不祥之预感。
祁梦笙的掌心再次出现了金箧玉策,她看着钟馗:“其实我一直敬佩天师,这世上真正能无私无欲,舍己为人的人,少得可怜,可天师这一生却奉行了两次——献出了东皇钟,以及,将人皇转世护佑长大。”
此言一出,举世皆惊。
范无慑看着祁梦笙手中的金箧玉策,已经明白她想干什么,这一刻,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裹入冰棺的人,绝望侵袭,他体会到了濒死的寒意。
李不语则瞪大了那双蒙着一层白雾的眼睛,缓缓转动脖子,看向了大半身体被封于冰层的解彼安。
解彼安还有意识,可已经被冻得说不出话来,血液的流动降至最低,浑浑噩噩的随时都可能晕厥。
玉策的书页开始无风自翻动。
范无慑疯了一般朝祁梦笙袭去:“不要——”
不行,不能,不要!他不能想起来,他不能想起前世的一切!
金箧玉策出现在了解彼安眼前。
第192章
金箧玉策,载录天人命运的“生死簿”,在解彼安的抗拒中,残酷地将前世种种向他倾倒而出,如飞流直下的瀑布,砸穿了他的心湖,记忆的碎片在眼前重组,以时间为序,一一呈现。
步履还不稳的小童,拿着木剑有模有样地练一招一式。
孤独凄冷的清晖阁,沈诗瑶抱着他黯然流泪:“珩儿,你要争气,要好好修行,长大了得到你父君的赏识,要为娘争一口气。”
受了寒,高热未退,沈思瑶歇斯底里地哭喊:“他可曾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儿子!”
仅比他小一岁的二弟,总穿最华贵的衣裳,吃最美味的点心,连不开刃的练习剑都由巨灵山庄重金锻造,每一点进步,宗明赫都不吝赞赏,而他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的九弟出生了,那么小,那么软,牙牙学语时就会叫大哥,整日都要粘着他,从不嫌弃他是最受冷落的皇子。
小九长大了,晨起与他一同修行,暮落要听他讲的故事才肯入睡。
小九又长大了,依旧大哥长、大哥短,细数大哥做的好吃的菜,每天都要换个花样。
他们一起练剑,一起禅坐,在兰园种花,在厨房打糕,在无极宫的后花园里嬉闹疯跑,在炎热的夏天偷偷溜去大名城吃一碗酸甜的冰粉,在酷寒的冬日围炉赏雪。
他也长大了,他独自外出游历,斩过妖魔,度过邪祟,救过李不语。他的修为终于得到了父君的注视,他发奋努力,只为蛟龙会夺魁。
一切变故始于他带小九第一次出宫时遇袭。
他错过了蛟龙会,他险些丧命。
他结识许之南并一同追查窃丹魔修,自此,一个深藏的阴谋被他们从黑暗中拖了出来,又反将他们拖入黑暗。
祁梦笙,华愉心,陆兆风,那些与他一同卷入天命之涡流的人,作出惊天巨浪,又纷纷随着退潮离去,令不堪的真相暴露在阳光下的滩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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