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若有所思。他光想着提高自身条件和陆雪臻拉近距离,但却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家庭状况。
大专学费低,毕业后也好找工作,其实是他的不二之选。可他为了那么一点小心思,非要去和那么多人竞争,实在是痴心妄想。
第29章 白热化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陆雪臻家的隔壁一直在装修,从早到晚,乒铃乓啷地响没完没了。
陆雪臻皱着眉头把报纸一合,换了鞋,关上大门悄悄走了出去。
李橙正为一道数学大题发愁,两条抛物线怎么画都找不到交点,忽然噪音没有了,脑子好像清晰了一些,他下楼去上厕所,看到陆雪臻依旧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静如水,坐如钟。
期末考试当天,陆雪臻正在公司上班,冷不丁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一开始他以为对方打错了,直到对方提到了李橙的名字。
“我是那个,那个小卖部的老刘,李橙他爸进医院啦!”
陆雪臻一听,赶紧和总监请了假往医院赶。医院在离果庄县休息站不远的地方,他猛踩油门开了两个小时才到。
“诶?大木头没来啊?”老刘说。
“他在学校考试呢,以后有什么事就找我。”
“好好,我就是看他手机里还存了一个叫‘干儿子’的电话,就打了过去,没想到是您。”
陆雪臻接过这台老旧的诺基亚,上面果然是自己的手机号。
“缴费单就给我吧,谢谢您。”
“哎,都是邻居,陈哥跟我这么好,当然得跟着了。但是以后这恐怕得李橙来照顾,太远了我们也没地方住啊。”
“我知道,天也不早了,您先回去吧。”
陈老伯在ICU,查出来是脑瘤,恶性晚期,现在还在没脱离生命危险。
陆雪臻看过病例后,心里头咯噔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和李橙说,他跟值班医生谈了谈,仔细地了解了病情以及后续治疗方案后,得知目前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治疗费用方面,陆雪臻还能负担得起,但是他自己没有精力同时处理这么多事,他不可能公司郊区学校三头跑,想了一下,一旦脱离生命危险,就给老伯转到市中心更好的医院。
第二天考完文综和英语,期末考试就结束了,高三党们放了寒假,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个苦难的炼狱。
“我觉得这次的文综有点难。”易玲说。
“文综还好,我觉得数学有点难,最后两道大题的第二问我都没做出来。”李橙说。
陆雪臻的车停在路边,靠在车旁边抽烟,没一会李橙和他的同学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雪臻哥!”李橙和他招了招手。
“考的怎么样?”
“感觉有点难。”
“别担心,保持稳定。”
李橙把书包放到后面的车座,“你说我今年寒假还回去吗?老伯这么久没见我,肯定也想我,但是回家后就没有条件学习了。”
陆雪臻回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调整了导航的目的地。
“我们不回家吗?”李橙看着导航上面的地址。
“木木,我们得去趟医院。”
再过不到半年,李橙就十八了,是具备心理承受能力的,陆雪臻心想。进门前,他把陈老伯的情况非常客观地和李橙讲清楚,至于治还是不治,让李橙自己决定。
“治。”李橙说,他知道不论自己做什么决定,陆雪臻一定会支持他,但是此刻他完全没料想到,在费用方面,这竟然是个无底洞。
化疗加放疗,再加上中医辅助,昂贵的医疗费让陆雪臻的本来就不富裕的存款很快就变回了五位数。
“放寒假也不能懈怠,还是要专心学习。每天下了补习班,你都可以陪着陈叔叔。医生那边我都打过招呼了,你什么时候想去看他都可以,”陆雪臻对李橙说,“别想那么遥远,专注于当下,知道了吗?”
李橙心里不好受,因为陆雪臻把缴费单什么的藏得严严实实地,他根本看不见,而且以陆雪臻的风格,那必然是什么都用最好的,能用钱解决的事,他绝不会吝惜掏自己的腰包。
一到年初,公司里的事又多了起来,陆雪臻经手的几个开发项目全都是新一年的重头戏。开发部总是加班到晚上,弄得他作息不规律还头疼,吃了阿司匹林也不管用,晚上依旧是疼得睡不着。
除了工作这些事,生活上的重压更是折磨得他筋疲力竭。
陆振华的警告一直盘旋在陆雪臻的脑海里,就像办公桌上的一张便利贴,放着不管也并不碍事,仔细一看却发现上面写着自己一直未完成的工作。
陆雪臻在网银上整合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存款,可把他吓了一跳——他手里还能用的现钱就剩下五六万了。
前些年,自己的消费水平居高不下,所以没攒多少钱,加上还要付李橙的学费和陈老伯的医药费,他这辈子第一次生出穷途末路的危机感来。
管谁借呢?陆雪臻躺在床上,琢磨着这件事,他是一向不低头不求人的,所以这种事很难向别人开口,还尤其不能让李橙知道。他了解李橙,他的心事太重,责任感也太强,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绝不是好事。
麻烦的事凑巧赶到一块,让过刚易折的陆雪臻变得十分脆弱,失眠的毛病一下滋生壮大。
他焦虑着他的睡眠,因为焦虑所以无法入眠,循环往复,简直要把他逼疯。
李橙为自己的升学操着心,每天严格执行自己的学习计划,除了学习,他还要抽空去医院照顾自己的养父,而近些天,李橙担忧的事又多了一桩,那便是陆雪臻。
起因便是近来每次见到陆雪臻,他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烟味。按以往来说,陆雪臻除了开长途,白天是不会抽烟的,可现如今车里却总放着两三盒新开包的香烟。白天是如此,晚上也是这样,李橙经常学习到深夜,总能听到楼下还有动静,说明陆雪臻还没有休息。
某天清晨,李橙起得早,他去楼下洗漱的时候,在厕所垃圾桶里看到一个空的药片铝塑板。他把被破坏的铝膜拼好,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药名,发现那是治疗失眠的常用镇定药物之一。
周六夜晚,李橙写完了一套文综卷子,在楼下洗漱完毕后,轻轻推开陆雪臻的房间门。
陆雪臻正坐在电脑面前犯困,心里却格外惧怕上床睡觉,门一开,他突然被惊醒。
“哥,还没睡呀。”
陆雪臻把电脑扣上,露出两个乌黑的下眼圈,“……马上就睡了。”
李橙走过去坐在床边,拍拍床垫,示意他坐过来。
陆雪臻微微一笑,趿拉着拖鞋很配合地坐了过去。
李橙掏出一把木梳,跪在床上,缓慢而有力道地给他梳起了头。梳齿刺激着头皮的神经,舒缓着痉挛的血管,淤堵已久的血液加速了流动。
“很舒服。”陆雪臻说。
“哥,这些天你……很累吧。”
“……不会。”陆雪臻背对着他说。
如果陆雪臻转过身来,李橙就会看到陆雪臻苍白的面色,以及毫无血色两瓣嘴唇。他的心里一直堵着一块大石头,犹如骨鲠在喉,压得他很难受。
李橙岔开双腿,最大程度的贴紧对方。他不想让陆雪臻看到他的脸,也不想看到陆雪臻的脸。他把手臂探性地伸了过去,见陆雪臻没有抗拒,便从腋下插过,从后面抱住了他。
李橙的双手在这具疲惫的身体上蠕动着游走,把陆雪臻的衣服揉得皱皱巴巴。
半推半就之间,陆雪臻卸下所有的力量,瘫软在了李橙的怀里,胸口缓缓起伏,尽情地享受着对方的爱抚和揉搓。他那僵直的脖子彻底放松,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变得酥软。
两人的重量全部由李橙支撑,陆雪臻闭着眼睛,把自己交给对方,在李橙的身上安了家,就好像一只长途跋涉的海燕,在无尽的海洋中找到了可以栖身的浮礁。
一滴液体滴在脖颈处,陆雪臻睁开双眼,李橙把脸埋在了在了他的颈窝处,小声的啜泣起来。
陆雪臻扭过身子,面对着李橙,他刚刚吃了两片罗拉,这会儿药劲要上来,他感到眼皮发酸,头也昏沉。
“是不是学校压力太大?你们班主任今天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你们寒假有几十套卷子要写……”
李橙发出闷闷的声音,“不是……”
陆雪臻在床上躺好,对李橙说:“今晚留下来吧。”
“嗯。”
在药物作用下,陆雪臻很快陷入了昏睡。
见人已经睡熟,李橙放下心来,他把脸贴在陆雪臻宽阔的后背上,从后方搂着他的腰进入了梦乡。
陆雪臻和李橙互相担心着对方,但是又怕自己过多的关心会给对方造成更大的负担,所以两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硬是扛着过了小半年。
李橙在二月初便进入了高三的第二学期,一天下午放学,他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烦躁,正好晚自习开始前有一个小时吃饭的时间,他给大闲人艾逸倘打了个电话。
“有啊,时间多的很,我去学校门口接你。”
李橙不想吃食堂,日复一日的生活很是枯燥,他需要一些变化,或许可以缓解他的烦躁。
艾逸倘是开着一辆出租车来接他的。
“你会开车?”
“没驾照之前我就会开了,那时候开的可是奔驰,现在就成国产车咯。”
“你还能开出租?”
“我还能开地铁呢!”
对口升学,上一个大专,三年后毕业直接工作,或许是艾逸倘最好的选择了,李橙心想。
艾逸倘的出租车当然没有陆雪臻的车舒服,但是把窗户全都摇下来在高速路上兜风,是非常爽快的体验。
李橙把头探出去,让风尽情地吹乱他的头发。
吹着吹着风,李橙积攒已久的负面情绪再也绷不住,迎着风哇哇大哭起来。
李橙一边哭,艾逸倘一边笑。怕李橙喝风肚子疼,艾逸倘按了按手边的总控制键,把他那边的窗户摇上去一半。
“你笑什么笑?幸灾乐祸!”
“你哭起来真难看。”
李橙抹了一把脸,“有纸吗?”
“没有,吹干吧。”
李橙只好把手心里的生理盐水全部抹在裤子上。
艾逸倘驶出了高速路,“能哭出来还算好的,真的绝望的时候,你就哭不出来了。”
两人在路边小面馆随便吃了点,艾逸倘把他送回学校时,正好开始上晚自习。
“你路上小心,少拉夜活。”李橙说。
“天天操死心吧你。”艾逸倘把窗户摇上去。
李橙在学校的时候,陆雪臻抽空就去看看陈老伯。为了李橙能和陈老伯多待会,他特意把病人换到了单人病房,这样李橙可以一边学习一边陪着他。
老伯剩下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因此能在一起的时间格外珍贵。
这天老伯的状态格外的好,陆雪臻让护工先去休息,他给陈老伯倒了杯水。
“孩子,你也别忙活了,过来陪我说会话。”
陈老伯的头发已经全都掉光了,因此带了个线帽子保暖。他的身子有一边已经不太能动,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利索了。
陆雪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小雪啊,你爸妈身体都还好吧。”
“我妈身体挺好的,我爸有基础病,但是维持的不错。”
“我听李橙说,你跟父母家那边不怎么联系,你能对我和李橙这样,不像是不关心父母的孩子。”
陆雪臻很少接触这种话题,有些不知所措,“……我亲生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恨我爸,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承认过自己的错误。”
“每个当父亲的,都想对自己的孩子好。但是每个人都是第一次当父亲,没有练习和重来一次的机会。李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想让他上好的学校,吃好的穿好的,可是就算我拼了老命,我也做不到。你的父亲把你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还那样的成功,不像我们这些人,碌碌无为,连着小辈都要遭罪。有得必有失,我说这番话不是想让你原谅你父亲,你要尝试接受不合格的父母,不要带着怨恨,也不要再折磨自己。”
“小雪,恨一个人容易,忘记仇恨却很难。”
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你要理解要原谅自己的父亲,可又有谁为他考虑过呢?
陈老伯拍拍他的手背,说:“你才二十几岁,在我看来就是个孩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别把自己逼成大人。累了就休息,困了就睡觉,偶尔也可以对着小木发发脾气,他不会和你犟嘴的。烟也少抽点,对身体不好。我啊,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会尽量撑到小木考上大学,临走前看见小木能有出息,我死而无憾了。花了你这么多钱,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我会让李橙都还给你的,但是你要等他慢慢攒钱,他特别会攒钱,肯定会还给你的。”
“叔,这钱不用还,我不差这些钱,这点钱我几年就能挣回来。李橙能陪着我,这比什么都重要。我需要他,我也离不开他,他有着我没有的东西。”
“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能相处得这样好,是我有福气。但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这件事非常重要。”
陈老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手帕,里面包着一些小物件。
“这是我捡到李橙时,孩子包裹里的东西,是他亲生父母唯一的线索。我总觉得他父母还活着,这孩子又健康又俊俏,不太可能是弃婴。”
陆雪臻打开手帕,里面用塑料袋包着一个新生儿腕带和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个姓氏——“李”。
“我拜托你帮我找找他的父母,如果那边情况不错,你就把这事告诉他,如果情况不好,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我怕我和他妈都走了,这孩子在世上孤苦无依。多好的孩子,亲生父母不要,养他的人又都不在了,能遇见你,真是老天有眼呐。”
“叔,我会尽量找的,我向您保证,他不会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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