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带将陆雪臻栓在了车座上,一节断裂的车窗框直接扎进了他的胸口上方。即便失去了意识,他一只手仍死死地抓着方向盘,保持着右转的姿势,鲜血顺着他的口鼻还有后颈流了下来,全部滴在了李橙的身上。
李橙慌了,他用左手去够陆雪臻垂落的手,摸到的却是几根微凉的手指。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陆雪臻的名字,这时车身忽然被一群人推正,李橙感觉到脑子里的血液都在翻涌。
“副驾还醒着!”消防员立刻施救,因为右车门还没有变形,所以很快就被拉开。
“先救他,先救他!”李橙被拖出右车门,嘴里不停地喊,眼泪鼻涕血液混杂在一起,黏糊糊的挂在脸上,“你们听见了吗?我说先救司机!”
李橙被七手八脚的抬到担架上,用着微弱的声音喊着,直到有人给他擦去脸上的污秽,戴上氧气面罩。
救护车车门关上,伴随着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李橙在眩晕中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之中,光明和黑暗交替映入他涣散的视野,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没有听见陆雪臻的声音。
李橙的意识再次清醒时,他正躺在手术台上,医生在给他的双眼进行散瞳。
眼科医生在手术中取出了三块大小不一的玻璃渣,其中最小的一块肉眼几乎不可见。
李橙的听到有人进来了。
“脑CT给我看一下。”
主刀医生用探头仔细观察着病人的眼球,一边看着屏幕一边对助手说,“看见了吗?眼球后面也有破口,是贯穿伤。”
缝合伤口后,为了让左眼更好的休息,医生给他双眼都裹上了纱布。
李橙被推出手术室时,护士把一个方方的盒子放在他的右手边上,他的右手埋着滞留针。
“这个是止痛泵,自动给药,实在疼就多按一下。”护士把他的手指放到上面,他摸到了一个又大又圆的按钮。
李橙“嗯”了一声,接着自己被送进了电梯,之后被推到了病房,接着又有几双手把自己搬到病床上。
“你好,我想问下和我一起送来的人怎么样了?”李橙问道。
护士说:“不知道,我给你问问去。”
护士刚走,警察又进来了,他们来跟李橙确认另一名伤者的身份,刚问完就被护士赶走了。
李橙焦急地等待着护士的到来,他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力气下床,在止疼泵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护工给他打了饭,把床升起来,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张阿姨,您知道跟我一起送来的人怎么样了吗?”
“哦,你朋友在在ICU呢,还没醒。”护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位中年妇女,刚说完又出去了。
李橙的心可算是踏实了一点,头上缠的厚厚的阻光材料使他无法察觉到环境的明暗,他听到了张阿姨的回来脚步声,就问:“请问今天是几号,现在几点了?”
护工把饭盒收好,说:“今天十号,中午十一点多。”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刚刚我把缴费单领过来了,护士说等你醒了就去交钱,还有住院押金。”
“那……那现在就去吧,我的书包呢?”
护工把书包递到他面前,他摸到拉链,从里面掏出了钱包,里面有两张银行卡。
张阿姨推着轮椅走到结账的地方排队,轮到他们的时候,李橙说:“请把ICU陆雪臻的费用一起结了吧。”
接着就听见啪啪盖章的声音和鼠标嘎达嘎达的点击声,柜台的人隔着玻璃说:“ICU的已经结过了。”
看来陆雪臻的家人已经赶到了。
张阿姨又把他推回病房,问他:“你有没有家里人或者其他朋友啊?你这多不方便。”
“阿姨,你能帮我看看手机吗?”
李橙从包里翻出手机,隐约摸到手机磕碎了一个角。
“有个‘校霸爱一场’的未接电话,五个你爸爸打的电话,还有几条微信的信息。”张阿姨给他念到。
李橙回拨了陈老伯的电话,装作自己刚起床的样子。
“昨天和雪臻哥还有林莱他们玩了一晚上,玩的太狠,现在才起。”
“你个臭小子,考完了也不跟我说一下,能考上大学吗?”
“能,肯定能。”说着说着,李橙眼眶一热,泪水就流了出来,可是全都被纱布吸收了。左眼的伤口刺痛不已,眼睛又酸又胀。
“那你什么时候来呀?”
李橙觉得自己要编不下去了,说:“老师把我们叫回去,说给我们统一估分,可能得再过两天。”
老伯自然是不懂这些,口齿不清楚地说:“哦,这学校还能帮你们估分呢,真是不错。行,好好休息,吃点好的,别担心我。”
“医药费还够吗?”
“够,够。小雪在这边一次性交了一个月的,且用呢。”
挂掉电话后,李橙坐在床上不知道冲着什么方向发呆。
李橙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搞清楚自己在一间三人病房里,自己的床号是二十八。病友们偶尔和他聊聊天,得知他刚刚高考完就出了车祸,纷纷表示同情,可在李橙看来,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报应与惩罚。
如果自己不在车上讨论这件事,不对对陆雪臻发脾气,陆雪臻的注意力也不会被分散,这场灾难就不会发生。
他每天都要问张阿姨ICU那边的情况,但是张阿姨一个护工同时要负责两个病房的病人,不能总是满足他额外的要求。
床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看不到来电显示,身边又没人,凭着感觉试了好几次,才点上了接通键,随即放到耳边。
“你是死了吗?怎么不接我电话?”可能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外放键,声音是从扬声器传出来的,音量简直要以把耳朵震聋。
李橙歉疚的赶紧把音量调小,幸好没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
这轻佻语气一听就知道是谁,艾逸倘呗。
“我,我睡着了,没听到。”
“你在哪儿啊?摄像头干嘛冲着房顶?”
摄像头?
李橙手一抖,不知道自己已经入镜,手机的另一端,艾逸倘清晰地看到了头上缠着绷带的李橙。
“你被人打啦?在哪家医院?”
对于艾逸倘,李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如实报出地名后,对方主动挂掉了电话。
艾逸倘摁灭了出租车上的空车灯,发动车子直奔目的地。
下午,护工把李橙带到了换药室。
“一周后拆左眼,看看视力恢复情况,应该还得做一次手术。”医生给他的左眼做了检查,换好药,并未摘掉他右眼的遮挡物。
“医生,我会失明吗?”
如果一只眼睛瞎了,那么很多工作应该都干不了了吧,谁会要一个单眼瞎子呢?
“这个后期恢复很重要,视力多多少少会下降,但是完全失明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多注意休息,要营养神经。”
“谢谢您。”
“应该的。”医生扶着他走出换药室,刚出门,李橙就感觉到一阵风,有个人冲了过来。
“你个傻子!”李橙莫名其妙地被来者一把搂住,吓得他一哆嗦。
“你来了。”李橙摸到了艾逸倘的后背,说:“我,我看不见。”
“你瞎了?”艾逸倘松开他,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眼睛,但是纱布背后什么也看不见。
“你才瞎了!右眼好着呢。”李橙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说,“你来了正好,陪我去趟ICU,我想看看雪臻哥。”
“你就想着他,合着我来是给你当保姆的!”
李橙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和艾逸倘对话的技巧,“爱去不去!”
“得得得,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ICU病房在另一栋楼里,两栋楼挨得很近,走路五分钟就能到,但对于李橙来说,简直就像翻山越岭一样。
楼道里人很多,艾逸倘把李橙推到一个不碍事的角落,自己跑去护士站问了一下大概的位置,原来就在走廊那边。
他刚走几步,不小心瞥到一个中年人的犀利的目光,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很多,大多在那些不择手段的讨债人身上。
“爸,你别迁怒于他,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从探视区出来一个年轻男人,想要拦住他的父亲。
艾逸倘在病历牌上一看,咦?就是这个VIP房间。
“你赶紧把这事给我查清楚,然后把那祸害给我送走,不要让他再出现在这里。”
陆柏诚一下子为难了起来,他弟弟这么在乎他,他怎么可能趁着陆雪臻昏迷,把他送到国外去呢?
李橙等了半天,艾逸倘还没有回来,他有点着急,扶着墙想要站起来,忽然轮椅动了一下。
他抓到轮椅后面的手,摸到中指有个骷髅戒指,这才放下了警惕。
“你下回吱一声,吓我一跳。”
“吱。”
“神经病。你找到病房了吗,见到人了吗?”
艾逸倘撒谎从不眨眼,“病房找到了,但医生说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
“啊?”
“过就过吧,你反正也看不见,看了也白看。”
李橙低下了头,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我们明天再来吧。”
今天是周日,明天艾逸倘一整天都有课,所以来不了。
“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五感中视觉的突然缺席令李橙非常难受,他坐在床上,在艾逸倘的身上摸来摸去。
“往哪儿摸呢?都起反应了。”艾逸倘一把抓住他的手,“穿的是蓝色的T恤,配套的工作服裤子。”
“今天耽误你开车了吧,以后给你补上。”
“可不吗?我这车是跟公司承租的,一天就两百块呢,除了这个,你还得给我护理费。张姨,你们这儿一天收多少钱呐?”
张阿姨正跟病人家属聊天,听到有人叫她。
“没事,没事。”李橙赶紧打圆场。
临走前,艾逸倘拿着手机,李橙分别给武自超、林莱打了电话,就说自己又海鲜过敏住院了。
“我们也考完了,去看看你吧。”林莱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夹杂着电脑游戏的声音。
“不用不用,我现在全身水肿,难看的要死,不许来。”
“好吧好吧,等你好了,咱们约起来!”
陆柏诚最近被他爸逼得很紧,全家上下的氛围都很紧张。肇事者貌似和他们的竞争对手有关,但是有没有确凿证据,只有行车记录仪的画面和事故地段的监控录像。
夏琳把孩子抱过来,陆柏诚和三岁的女儿心不在焉的玩了一会,之后继续调查这件事。他有种预感,对方真正的目标可能是自己,陆雪臻开着他的车,很可能是替自己受了罪。
第32章 威胁
星期一中午,李橙在换药室做检查,医生给他摘掉了右眼的遮挡物。
终于可以睁开右眼了,李橙适应了光线后,自己走出了换药室。
而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陆雪臻。
李橙穿好鞋,拿上手机,跟护士请过假确认过探视时间后,立刻朝ICU病房奔去。
都第四天了,陆雪臻还没醒,李橙越来越担心。要是他醒了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可到目前为止,他一点消息也没有,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李橙身上的皮外伤基本都好得差不多了,像淤青擦伤这种小伤根本都不算什么,他顶着酷暑的太阳一路小跑过去,又不敢跑太快怕自己出汗让伤口发炎。
前台没有人,盒饭还放在桌上。于是李橙走到电梯旁边,看过楼层指南后,用着一只眼睛终于找到了ICU病房和值班室的大概位置,慢慢地在楼道里转悠。
陆振华和夫人柳文琴以及陆柏诚一行人正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听医生讲解诊疗方案。
“病人因为外伤以及脾脏破裂失血过多,导致休克昏迷,今天是第四天了,没有明显的苏醒迹象,求生意识也比较薄弱。而且病人最近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激素水平紊乱,近期还服用过大量的抗焦虑药物,有很大的镇定作用,这些都可能是他醒不过来的原因。”
医生把拍的X光片从观片灯上取下,“幸好颅内损伤不大,有少量的出血,一般情况下是可以吸收的。”
“那有什么方法能刺激他醒过来吗?”柳文琴说。
“有的,家里人多和他说说话,聊聊天,还有配套的基础护理刺激神经苏醒。”
一直缄默的陆振华终于开口,非常平静地问:“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李橙看到VIP值班室的门没关,就想要进去问一下陆雪臻的病情,冷不丁地就听到医生说了这样一句。
“家属要做好病人长期昏迷的准备。”
李橙的手还没沾到门上,他这心里最后的支柱和自我开脱的勇气也崩塌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直到护士看见他左眼纱布上的血水,他才回过神来,被医生拉到换药室。
“别哭了,要不等你哭完了我再给你上药。”
“对不起,我……”
医生帮他用纱布擦掉双眼的泪水,等他平静后,麻利的给他贴上了新的纱布。
“出血有点严重,明天准备第二次手术吧。”
第二次进行的是玻璃体切割术,是一台难度非常大的显微眼科手术,时间很长。艾逸倘在手术室外面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看到了双眼裹着纱布的李橙。
“每天要趴睡十个小时以上,记住了没?”
艾逸倘一边啃苹果,一边看医嘱。
李橙渐渐习惯了眼睛看不见的生活,全当是逃避现实了。他每天都给老伯打一个电话,但是始终都没有让他知道这事。老伯也说自己过得挺好,每天中午都出去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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