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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全慎若有所思，“老板知道吗？”
夏照能放心让他接手星盗事务？
属下摇摇头：“我不清楚，在工作档案上我偷看到的。”
全慎笑了笑：“怪不得你今天来我这里半天，来回踱步。”
“特助，最近斯酷星乱得不行，”属下有些着急，“你不去吧？”
“是应该早点准备一下，那里最近是不是在下雪？”全慎翻看光脑的储备，“带点防失温装置。”
属下：“……那我也去！”
全慎婉拒三回没把人推走，也就不管了，准备好东西放在光脑储备里，突然收到了团建通知。
里面特意提到了他要到场参加。
*
团建定在悬空市区的游乐场。这里被称为联盟宇宙最接近天空的地方。由于蓝星经常下雨，又有“叹息之壁”的美誉——宛如隔开人间疾苦与极乐净土的一面苍穹墙壁。
这也是「雨」比较常来的团建地点。他们临时包场三小时，「雨」的成员们到场时间各不相同，但游乐场还是很快热闹了起来。
游乐场主办方送了他们烟花助兴。夏照听到部长和他们交谈，说今天是八月十四，蓝星七夕，也是夏天最浪漫的一个节日。
夏照四下看了半天，没看见全慎，就独自坐在没运作的摩天轮座舱里看文件。
尽管这次团建点名了要全慎来，不过全慎一向随意，许多事情偶尔违规几次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团建不想来就更不用说了。
白来一趟。夏照想。
所谓“行乐三分减二分，闲人逢尽不逢君”，大概就是这样为一个人来却没能见面的失望。
全慎确实不怎么喜欢团建活动，不过他在办公室里也无所事事，就慢悠悠踱了过来。路上，一个小姑娘硬塞给他一个白猫面具，他左看右看总想到某款洗洁精，奈何美意难却，还是戴了上去。
出来没什么正事，他穿得很休闲，蓝白T恤系纽扣带裤，戴着神似某个洗洁精联名的面具。哪怕是兰藉恐怕也认不出。
从侧面进了游乐场，他坐进摩天轮的座舱里，准备先看一会儿斯酷星的情况，为之后的工作做准备。倏地，他察觉旁边有人。
夏照冷漠地望着他。
言下之意很明显。
下去。
全慎立即起身准备出去。
但是不知道是哪个同事没注意老板坐着，坐上另一边座舱，其他同事给他们打开了摩天轮。
座舱里的灯光亮了，摩天轮缓缓上升。
全慎：“……”难道他要跳下去吗。
好在夏照没有那么不做人，略微皱眉之后忍了下来。他看到白猫面具的人光脑上的搜索，怔了怔：“斯酷？”
不想被认出来徒增尴尬，全慎找了个借口：“我朋友住那里，最近准备过去。”
“斯酷最近战乱不断，你们关系不错。”夏照难得对陌生人开口还算温和。
全慎笑笑：“再好的朋友总会有隔阂。”
“如果你和你的朋友隔阂很深，”夏照看着摩天轮向上升，天空无数烟花绽落下来，爆炸的声音清脆得像盛夏冰块在易拉罐边晃荡，“有时候也不必穷追不舍，是吗？”
全慎：“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朋友。”
“很看重。”
近日颇受重用的……黑莲花？
“有时候不得不疏远以保全，但不舍得真的罚他。”
全慎想到了九楼办公室推门那，夏照的确是责备了黑莲花，却一直没提处罚，直到全慎解围。
“他很受欢迎。”
现在黑莲花在「雨」的确炙手可热。
全慎：“我明白了。”
夏照转头。
刚好有一个巨大的烟花升至天穹，骤然炸开洒落下流光，将白猫先生洒得逆光明亮。白猫先生穿着蓝白T恤，苍白手臂环抱着，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淡淡长长。
“也许你可以送他花。”
真不容易，来个团建还要帮老板追人。
“和他做喜欢的事。”
“你和你的朋友也是这样？”夏照问。
“不算，”全慎说，“有些事我们都很清楚。”
之前夏照听到他说破的脸色，显然不怎么愉快。
倾通宵走在夏日雨里，白衬衣手臂碰到侧头看题目，从一开始就都是被推着走。有人因此跳动的心脏，终有天要为另一个人动容。
蓝星落雨总是断断续续。在座舱里看雨，有一种很静谧的错觉。
雨打落在窗户上，四下无声，摩天轮座舱狭小的空间里连灯光也是暖色调，两人坐在这一个座舱，难免挨到对方。
“就这样各自有各自的路。”
……
摩天轮转了两圈，那几个同事已经兴致缺缺地下去。全慎也顺势离开。
夏照在处理文件间隙抬头看了一眼，在蓝星又开始疏疏密密下起来的雨幕之中，蓝白T恤的白猫面具青年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
回到四楼的时候刚好敲过十点。
全慎准备收拾早点走，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团建过后，同事们应该都还在外面放松，他回来的时候整个四楼和二楼都空无一人。
会是谁？
全慎过去开门，看到夏照站在门口，背着手像来视察工作。
全慎：“……敲错门了？”
第二十二章 刻下情诗（六）
雨水敲打在窗户上，风声像是兽啸。来得匆忙，背着手里的玫瑰被雨浇得蔫湿。
送花出师不利！
好在蓝星发行了许多年的幻想游戏最近又推出了全息活动功能。不等更多反应，打雷的时候，全慎懵逼被夏照拉着戴了头盔。最后的雷光在眼前亮开，之后就是往日团建的游戏画面。
此时游戏里四周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与现实一样的雨泼下来。
黑漆漆的草木清香和满天星子，下着雨他们躺在草丛上，像学生时代在宿舍楼里的浪漫见面。
两人不在同一个宿舍，但是楼梯间转折的地方有一个透明玻璃的小角落，夏照就在那里来来回回上上下下欲盖弥彰一天十几次，只为了从那个角落看到楼下的少年。
游戏的特点是会随着玩家心中所想变幻画面。然而此时出现的不是学生时代的楼梯间，而是大雨里面的摩天轮。
美誉叹息之壁的苍穹，烟火正在簌簌坠落下来，他们在盛大夜景里听到彼此的呼吸。叹息之壁一边是疾苦，一边是净土。
因为现在是他坐在身旁，白衬衣闭目，所以此时是净土。
在不知何处他看到过摩天轮升至天空。夏照想。自己当时正在座舱里与人提起他，而全慎不知在黑暗中游乐场的哪里看着同片苍穹。
烟火暗下去，夜色沉下去，摩天轮降下去。
蔫湿的玫瑰花在游戏里焕新，从一只手递给另一只手。走下摩天轮，走进学生时代的楼梯口。
隔着无数的记忆，少年时的全慎阖目眠在花树下，少年夏照抱着后脑在边上揪树叶，蝉鸣刺耳，他好像说了什么，可是连口型也看不见，只看到他眉目里熠熠温柔。
“我的星球。”
全慎看的是少年夏照的幻想，听到的声音却来自旁边。
泼湿白衬衣的雨也同样地泼在少年夏照和少年全慎的幻影上。
入学那天，他们就知道终有一天要踏入广袤的宇宙，去漫步星际航行。
在泼洒地热烈的白色天光里，校长站在光芒中款款陈辞：“有一日当你在舷窗里看到混沌漆黑之中的宇宙，你跋涉过无数年，机器人正在为你播报今日的气温，前方的轨道……你看到一颗星辰从远处亮着微光。后来又经过无数年，你垂垂老矣，又踏上航行的船，却再也找不到当时的那颗星球，它诞生于瑰丽宇宙，消凐于老去的记忆。在宇宙里穷尽沧海一粟的几十年光阴，摸索不回年轻时轻易离开的轨道。”
少年全慎站在台下，他披着日光逆光，身形模糊不清。夏照坐在林荫里，心不在焉导致聊天发错了消息，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他。
刚好少年全慎站得累了，侧身端起一杯水，隔着人海绿树影一泼蝉鸣遥遥一望。
“半个小时前，”夏照和他走在已经重新陷入黑夜里的游戏中，笑着道：“我收到了消息。执行署的事解决了。”
“好消息。”全慎坐在杂草里，百无聊赖随口说。
每一次进入游戏时间都有限制，当游戏夜空的星星都熄灭，他们的意识就会离开游戏醒来。
现在，天幕的星星已经熄灭了一大半。寥寥微光照耀着整片荒原。也许是心中平静，没有想到任何纷杂的画面，因此游戏里也没有任何变化。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你究竟是不是执行署的人？”没有等全慎开口，夏照已经继续说下去：“是不是都不重要。”
全慎看到夜空下的晚风，呼吸声，心跳，寂寂夜晚的虫鸣，草木清香，杂草蔓延过脚踝扎着手肘，手指交扣地放在膝盖。就像夏照坐在探监室那一边的时候，公事公办的手势。
“从十七年前开始，我隶属于执行署。不过……”
“我知道了，”夏照打断他的话，手指按在他肩膀上，“这次的事的确没有你参与。”
全慎也就没再说话。
夏照坐了下来。他想，执行署，这也没什么。世界上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熔断的钢铁，晚点的机票，难道还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既做他所有年少浪漫的幻想，又与他立场步调一致？
现在这样就好了。
终于，虫鸣停了，夜空的星星熄灭了。
夏照感觉到清冽的呼吸在耳畔一掠而过，似乎薄荷叶香气的风，落在侧脸——那是一个雨里的吻。夏照眼睛里看到最后的夜空归于黑暗，又逐渐变成办公室明亮的天花板。
白衬衣的身影坐起来，投下一片蜿蜒绵延阴影，在灯光下捡起光脑，开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也逐渐变小，直到几不可闻。
夏照仿佛现在才突然醒转过来，猛然站起来拉开门追了过去。走廊如同被拉长成学生时代的雨里长廊，花尽光景走不到尽头，少年的剪影在回忆的长廊雨夜并肩。
「雨」的四楼悬浮梯上，数字已经往下。
……
如果没有耳机，他也许早就死在了某个不知名资源贫瘠的星球。所以成为执行署的一员，经过了他的首肯。
……
一楼，「雨」的成员们打着哈欠三三两两地回来，看到白衬衣的特助先生手里握着一支玫瑰，他俯身穿过旋转的玻璃门又直起背脊，白色的身影清瘦挺拔，走进朦胧昏沉的雨中。
属下察觉到了什么，急匆匆追了上去，见特助先生拿着玫瑰不方便戴光脑，咬着光脑纽扣系上，动作熟练利落，面容神情在黑夜里如同出鞘的利刃。
“现在就去斯酷吗？”属下说。
光脑一亮，“我已经收到了通知。走吧。”
……
没有加入执行署，他也许无人知晓地死去。
但如果千万分之一可能活下来了？恣意地去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去了解别人如何生活，如何过漫长的一生。
不必陷入迷惘，也没有任何禁锢。过着寻常的生活。没有星盗，没有联盟宇宙的博弈。
不会有花树下一会，不会有天光里一谋面，不会有雨里读书。
没有沉入许愿池，没有高空坠落。从少年到老年，安稳坐在悬浮车里看整座城市的美丽街景。
23：34分，今夜最后一艘穿梭飞船驶向星空。
他不愿意。
*
第二天，夏照照常没有在九楼见到全慎。
一开始的确是很难熬。三年来，除了那一个月让夏照为监狱的事头疼，从未有过全慎人在这里他却故意不见面的情况。
不过很快，等执行署的鹰犬——当然不是指全慎——彻底离开，联盟宇宙的视线转移，一切都会重新步入正轨。
昨夜的旖旎，也会在冬天来临前的梦中断点重续。
气温小机器人用严肃标准的通用语播报着新闻：“蓝星经过连日的大雨，今天终于艳阳高照。此时斯酷星正在寂静晨光中等待着昨夜最后一波航班，星船将穿梭进它美丽的落雪港口，一行步履匆匆的客人……而帝星联合署于昨日晚间二十三点召开会议，截至目前，仍未有消息传出。据闻……”
“插播一则联盟政府提示：请居住于斯酷星系附近的居民，在近几日减少外出。一架载满通缉星盗的星船于昨日迫降斯酷星系，执行署正在加紧抓捕……”
听到一条有用的新闻，不等夏照反应，内部星网已经有部长发布的警戒，要求暂停去往斯酷星的一切业务。
与他们合作的星盗大多数是鸽派，不算好人也不至于无差别作恶，鹰派的通缉星盗则不同。星盗内部的阵营，就像联盟宇宙的联合署和执行署一样复杂。
也正因如此，联合署一直对「雨」的行为半睁半闭，执行署则无比痛恨。
“老板，”部长的通讯突然不经允许接了进来，“有件事我说了你……”
“已经有人去斯酷星系了？”夏照已经猜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语气没什么变化，“下次注意提前调查。通知那边的员工警戒，必要时寻求斯酷星使馆帮助。”
这样的意外不多，但夏照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是是，那我就先结束通讯了，”部长听着夏照语气平静，略微放下心，其实昨夜夏照就在四楼，他去了之后全慎才走，夏照应该是知道的，“特助虽然是头一次处理，不过他的能力……”
通讯那头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半晌没声音。安静得像是不在通讯中。
部长手一抖，按灭了通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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