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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长忍不住面露喜色。
“我十分抱歉，救生艇位置不够，仍有六人留下。我会留在火山群，等待瑰丽的日出。”
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沉稳而坚定，令人想到海面和煦的日光。
有人低头默哀。
秘书长正在给蓝星发送经纬度坐标，以及通知接应幸存者。
人们知道，这也许是整艘船上仅剩的十三个人。
而这条通讯，可能是三百多条留言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有效信息。
“诸位，日安。”
有人眼眶湿润。
重新从桌上拿起笔的声音陆续响了起来。
兰藉放下记录的钢笔，手指慢慢捏紧。
最后三秒。
“……我答应你。”通讯里最后一句话温柔的意味不明。
人们还是记录了下来。
*
十天前。
美丽的火山群在暴雨之中，地面依然保持着高温。
在危机之间最后一刻，全慎带着五十多个人找到了一处奇迹的岩窟，即使这里依旧高温，但足够他们苟延残喘。
黑色的头发被雨淋透，黑色的眼睛里依然有温柔的笑意，他经过绝望的同伴，积极地准备着生存所需。
“夜晚降温至零下，为了防止一瞬间失温，在黄昏就开始点火石。”
清晨开始高温，每天都有人接一些水，在夜晚结成大量的冰，到白天捱过洞窟里极端的天气。
……
全慎蹲下身喝水时，夏照在看通讯器。全慎没转头，握着水袋看着洞窟外的黄昏：“我的老师，教过我唱一首歌，听不听？”
夏照：“我早就说过，你应该跟着救生船离开。”
“不听算了。”他正要起身。
“……”夏照闭嘴。
他笑了笑，重新坐了下来。
……
“……山洞充满了他光辉的存在……”
洞窟里的人们听到歌声，抬头看到年轻的前执行署少将，正坐在岩石上，一丝不苟将黑色的头发束起来。
夏照如愿以偿，给他剪了过长的头发——到了白天，这里实在太热了。
他们倚着肩膀。
因为剪短了绸缎般的黑发，夏照之前看到的，全慎后脑下方那块银白色露出来。
夏照摸了摸，心里将那个兰写鞭尸了一遍。
似乎察觉到他心里的想法，全慎躺下来，遮住了那个被机械合成的伤疤，慢悠悠道：“不疼。”
白雾逐渐涌入洞窟，洞壁开始结冰，雪刺剔透如同一片纯白世界。
由于没有足够的食物补给，许多人冻死在这里。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失去生命体征。
刚开始还有人坚持，之后，失温死去的人成为一些人新的补给。
某天，夏照坐在全慎旁边，没开口，看着那些正在“补给”的人。
全慎摸了摸额头，有点低烧，他面色不变坐远了点，免得被夏照抓包：“我想死得体面点。”
夏照收回视线：“我是想问你，上次的歌唱完了？”
……
冰雪纯白的世界，俊美的白衬衣青年好像天生融入这里。他在冰冻的夜晚抱着后脑，靠在岩石上，哼唱着太阳神的赞歌。
“……而白雾让开路，任他拥抱青绿的大地……”
人们安睡在这里，等待着明天或者没有明天。
终于有一日，暴雨的海水漂来了一艘在巨船坠落里损坏不大的救生艇。
还剩下十九个人。
全慎数了数救生船完好的位置，转过身，还是微微笑着：“我留下。”
夏照不再看救生船，走到里面去看冰水融化了没有。毕竟留在这里需要喝水。
“我也留下。”说话的人外套上绣着剑与玫瑰。在最热的时候，也没有把外套脱掉。
陆陆续续，又有三个人离开救生船边。
送十三个人离开的时候，日出破晓。全慎拿出通讯器，打开开关。
“日安。星历2397年……”
前方海面，一道道雪白天光探入冰封的洞内。
“……留在这里，等待瑰丽日出。”
[那光明归于一，必是我的一部分。]
三日之后，暴雨之中重新升起的海水淹没了这个洞穴。
剑与玫瑰外套的人坐在岩石之上，最后一秒，依旧履行着执行署优雅自持坚韧胆识的署规。
直到海水没过他头顶。
……
幸运的是，夏照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逃生舱，把全慎拉了上去。
不幸的是这里没什么作用，他们的体温在急速下降，连眼睫上都结满了冰花，身上带的东西几乎全都被冲掉了。
他们相拥而眠，抵御寒冷。即使星星在此时沉没下来，陨石雨，世界末日，死而无憾。
“他站在天穹当中，往下走下大西洋的晚云中……”有些微弱沙哑的曲调不成歌声，在海水里面漂浮。
“看他离开，云彩会皱眉和哭泣……”
他的声音依然散漫又温柔，额头伤口淌血，好像在高中的花树下，浅红的花的光影在他面容上流动。
夏照感觉眼前都是透过海水刺目的天光，生死关头，他什么也想不到，脑海中只剩下帝星夏日的蝉鸣雨声。
原来从蓝星到帝星到星空航行，只是为了此时和他的星辰冰雪白头。
全慎侧过身，没有觉察到按到了通讯器，细微的“滴”的一声。
他耳朵里倏地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模糊视线里，海水涌动的光将夏照的声音，告知他的眼睛。
星历2397年的圣诞前夕，死亡脚步会慢些到来。因为爱情如同亲吻，隔着海水吻过他们结冰眉梢。
“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结局，亲亲小可爱们mua
————
[山洞充满了我光辉的存在，]
[而白雾让开路，任我拥抱青绿的大地。]
[那光明归于一，必是我的一部分。]
[我站在天穹当中，往下走下大西洋的晚云中；看我离开，云彩会皱眉和哭泣。]
雪莱——《阿波罗礼赞》
第二十六章 刻下情诗（十）
“2.14，今日气温正常，星船供氧量充足，前方轨道畅通，将于十分钟内接入……在已经沉没的蓝星，今天是情人节，恋人们将在星船上小酌。在欢歌载舞的帝星，今天是……”小机器人在光洁的廊道里移动。
一艘纯白色的星船在宇宙中静静航行，它被称为赫利俄斯号，为许多人带去希望。蓝星沉没两个月之后，各星球的救援都已收回，“赫利俄斯”依然坚持搜救。
未接入的前方轨道，银河如珠链，微光莹莹。舷窗边，一个青年看着还未开启的漆黑轨道。
整艘赫利俄斯上，此时寂静得融入宇宙。
星船门缓缓打开，几艘小舰滑进赫利俄斯。联合宇宙的人选择了今天来拜访，一同来的还有夏家的舰队。
他们一走下来，就看到黑暗的星船里灯光自动打开，通讯设备上显现出一个青年的身影。星船外，是整个漆黑无风的宇宙。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他说，“在今天之前，我们已经不欢而散过很多次。”
联合宇宙的人沉吟之后问：“那么现在呢？你是否改变了主意？”
夏照扶手在舷窗边。
*
执行署许多人以为，夏照是在某年花树一侧目，一见钟情冲昏头脑。但高中的短短夏日，没有拽住他。
全慎去了月修，他去了别的学院。学院在第三年组织了星际航行。星船上同学们欢声笑语，而他看着空旷寂静的宇宙，想到的不是花树也不是雨里看书，是操纵器上火花四溅，少年在驾驶座昏暗里锐利又平静。
那一刻如此热烈到冷漠，几乎是燃烧之后疯狂冷却了下来，连操纵器里低声一句抱歉都令人怦然。操纵器蓄力到迸溅火星之后又骤然松开，一百万年暴雨冰霜又烈日滚烫蒸发。
学院老师从主舱匆匆走来：“前面到了轨道暂未探索的区域，我们即将换道。这次偏离航线是意外，好在没有出事。”
一张漆黑的颜料纸被涂深到极致突然褪变出鲜活纯白。一条无风宇宙永不重蹈覆辙的偏离航线。
*
赫利俄斯号上，短暂的沉寂之后，联合宇宙的人猜出了他的意思。
“那么，打扰了。”他们正要离开，却看到星船内部在打开的灯光里，露出内壁一些刻痕。
是「雨」创立之初寄送联合署的铭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根据调查，大多数年轻人都对自己头一次的创业念念不忘。
“今日气温、前方航道已播报完毕，”小机器人滑进来，继续检测星船内供氧，“G2舱内供氧一切正常。我将检查指挥室内电源，请核对确认。”
“退潮逐去夕阳。”
通讯画面里，青年离开舷窗边，走下星船二层长长楼梯。
“而他留在岸上。”
机器人显示加载出99％，在紧闭的指挥室外转圈：“已接入指挥室，正在确认。”
夏照在楼梯上，看着联合宇宙和夏家的人，居高临下地开口：“你们该走了。”
就在这时，指挥室打开，一个白色衬衣的青年走了出来：“几点了？”
“早晨九点，先生。”小机器人经过他，进了指挥室里。
联合宇宙的人不满道：“作为执行署前任少将，你应当与联合宇宙步调一致，放弃重返蓝星的……”
白衬衣青年刚走到桌边为自己倒咖啡，闻言哑然失笑：“我只是借住，发火找对人，长官。”
夏照有些不耐：“也许联合宇宙的人会有扰人清梦的自知之明。”
夏家来人这时候缓缓开口：“你已经没有了公正的美德……”
“检测，咖啡是冷的，咖啡是冷的，”小机器人急急忙忙滑行出来，“指挥官忘记煮了，忘记煮了！”
全慎把机器人电源拔了：“可能是借住没有资格喝热咖啡吧。”
夏照：“……”
联合宇宙和夏家的人：“……”
“指挥室电源还没检查完，”夏照摸了摸鼻子，生硬开口，“不送。”
等星船门再次关闭，全慎手里的杯子被取走，换了一杯热饮。
夏照悻悻：“他们来之前我很安静……继续睡吧。”一边说，一边重新打开机器人的电源。
“当暴雨停息，我们会回到蓝星。”
*
在沉没前最后一天，蓝星救援队终于找到了坐标，救下了他们。
沉没后的第一个夏天，colo公司开始打出回忆蓝星的名号，推出了新品蓝星可乐，经典的包装换成了冰山蓝。
小机器人两只机械手臂一边一罐，冒着冷气，滑进了指挥室里：“你的可乐，你的可乐……”
两人正在指挥室角落里厮磨，一个坐着一个弯腰，仰头亲吻，昏暗的一盏灯把轮廓照得暧昧。
机器人滑到了水，机械臂前伸，眼看两罐可乐就要摔下去。夏照及时抓住一罐，看着另一罐泼在全慎身上，毫不犹豫拔了惴惴不安的小机器人电源。
“你插电的人工智障。”
夏照：“……”
这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
冬天的时候，前往蓝星的航行面临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暖气不足。
联合宇宙的星网上出现了一个帖子。
《检索…重金求子…八成新小机器人求购……》
“八成新人工智能？怎么卖？”
“重金求子是什么鬼……”
小机器人一边泡热可可，一边偷偷摸摸联星网。听到那边催促，忙不迭滑行过去。
青年穿着白色毛衣，接过热可可喝了一口，冷淡眉眼也被烫平，微笑着说了一句谢谢。
小机器人冒烟了一会儿。
星网上《检索，重金求子…》的帖子被帖主自删。
握着热可可杯子，他手指变暖，摸了摸小机器人安慰：“不会冷很久。”
小机器人冒烟得已经穿越到夏天了。
正在指挥室里联络周围输送暖气的夏照：“……”是时候换个最新型机器人了。
……
抵达蓝星的时候，他们没有落下，漂浮在太阳系遥遥看着冰封的星球。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蓝星已经无法返航。“蓝星可乐”一直脱销到寒冷的冬天。每个人都在星船里流浪至宇宙尽头，像漂流瓶里折星星，漂不回开始的河道。
星船上的广播，是花言巧语的政客在为自己竞争选票，面对敏感的蓝星问题，他迟疑着开口：“我们都知道即使是太阳也有失温灭亡的一天，蓝星并不是宇宙的例外。当然，它还没有彻底沉没，等到冰山重新露出，水面下降……”
小机器人悄悄关掉了广播。
此时原本应该是蓝星静谧的黄昏。在星船明亮的灯光里，他们走在整个二层的窗边，如同牵手漫步宇宙。
漆黑的宇宙静谧看着他们躺在星船阶梯上接吻，透过舷窗看微光星辰。
春天又在悄悄赶来，新一年的情人节，小机器人在星船的二层楼梯上放礼花：“情人节快乐，情人节快乐……”
全慎走下楼梯，喝着咖啡看最近的蓝星检测，“谢谢，和你过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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