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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风卷过灯笼，落在水榭的地上，里面烛光暗淡，却不显阴森。
案桌上有一桌好菜，还有一坛灵酒，方远启封闻了闻，是千年份的。
好香。
“你修为不够，最多三杯。”
“好。”方远给萧情倒了，又给自己倒了，十分期待的抿了一口。
“！”好好喝。
萧情一直看着他，见方远眼里的星点光亮，就知道他喜欢。
他也酌了一杯：“这是我父亲年轻时藏的酒，埋在了鬼界近千年，前日才被我挖出。”
方远眼睫微颤，他对萧情身世有了些猜测，所以没有妄加评论，只道：“在鬼界埋酒，前辈父亲很有想法。
萧情笑容意味不明：“他的确放浪。”
末了，他转萧的手一停：“方远，你很聪明。”
寻常人听闻此，首先会感叹父子情深，少年却没有，甚至避开了这个意思。
无论有意无意，都足够敏锐。
方远抱着酒坛子，他猪八戒吃人参果，三杯酒接连下肚，已经有点晕晕乎乎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说话：“前辈过奖……不过前辈何出此言？”
还轻轻打了个酒嗝，装的一手好傻。
他不想挑战萧情底线，才不会说破。
之前听说北三家追杀萧情之后，方远就觉得很奇怪。受辱的是谢卿书，又不是秦澜，怎么上清仙宗还没动作，北洲就这么积极了。
他必然和北洲有关系。
再加上萧情对天水湖十分了解，又一夕之间渡劫成了洞虚，身上的古族血统是没跑了。
北洲＋古族，除了怀有凤凰神血的燕朝皇子，方远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真·前朝余孽。
而且很可能是那位最大的余孽。
电光火石间，方远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眸光呆滞了一下，手里的酒杯都掉了。
萧情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没事。”方远弯下腰，捡起了掉在竹席上的杯子，他指尖微抖，以醉酒掩饰了过去。
原来是这样……但他不敢问，也不敢表露。只要不说破，一切就还是平常的。
他再也不乱捡毛绒绒了。
方远闭了嘴，装作木楞的呆在座位上，慢慢啃点心。
萧情掠过他，视线放在远方：“我父亲也曾带我母亲来过鬼市，但那时，我母亲却很害怕，央求着要回去。”
“然后……”
方远谨慎道：“然后？”
萧情弯唇笑了，捻掉他下巴沾着的一点芝麻：“然后，忘记与你补一句，生辰快乐。”
背后忽然涌起漫天光亮，方远回头，看到了一片璀璨光海。
无数盏河灯从上头飘了下来，莹莹微蓝，剔透清澈，如同星辰融进了水里。流萤随水滚滚而来，俶尔四散飞舞，美不胜收。
这样从天际缓缓流下的若水河，像极了回人间的路。
——也的确如此。
方远在听到萧情的话时，还有些不可置信：“前辈，你说什么？”
萧情重复：“你该回去了，再待在鬼界，于你根基有损。”方远彻彻底底的愣在了原地，心脏陡然狂跳起来。
他已经待在这里太久了，他好想好想回去。
一年的时间，却像过了一百年。
“你不是要去找你那师妹？”萧情勾起唇角，“还有你那灵宠。”
方远纠正道：“是师弟。”
“好，你不想去找他们？”
方远沉默了一会儿，诚实道：“很想。你会放我出去吗。”
“为什么不呢，”萧情低低承诺，“就当是……我错过你生辰的赔礼。”
……
……
*
传说凤凰是往返阴阳两界的使者，长河是它的眼泪所聚，阴间每一条河流的尽头，都是人间。
而河灯就是指引鬼魂归家的路，来自人间的祈愿可以超过两界障碍，庇佑遍地飘零的孤魂野鬼。
方远现在信了，他跟在萧情后面，眼见着新月从朦胧的影子变得清晰，天幕云层渺渺，像一个大罩子覆在上空，无限宽广。
下游的鬼市忽然就显得低矮起来，层层叠叠，顷刻就能覆灭。
方远不断仰头看着，只有阳世才有这样的夜空。
不过这里还远远没到。
周围渐渐起了雾，触到身上，方远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冷，好像能冰到他识海的冷，才一下，他就感觉被刺伤了一样。
“凝神，”萧情的声音忽然响起，兜头就罩来了一件温暖狐裘。随后，萧情抄起了他的膝弯，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不要乱动。”
方远就不动了。
萧情低头看着他：“抱着我，不要松开。”
方远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这肯定有深意，于是慢慢把手伸出来了，很轻的搂着他的脖子。
一股暖暖的灵力顿时传来，暖得他四肢都松软了。
果然有深意。
雾越来越大，却接近不了萧情周围。河畔的草尖嫩绿，连泥土都是湿润的，轻轻一踩就陷了进去。饶是神识放开，也探不到任何东西。
天空已经进入了晨曦，处处都是极致的生机，整个世界像停滞在了春泥孵化出嫩芽的一瞬间，浓稠的雾气甚至让人感到了窒息。
终于，若水河变成了干涸的溪床，碎石铺满小道，朝远方延伸。
“沿着这条路走，就能走出鬼界了。”
方远顿了顿：“多谢。”
萧情放下他，慢条斯理的给他系好狐裘：“你的师弟已经随谢卿书回了上清仙宗，你无需再回妖境。”
方远点了点头，避过萧情目光：“萧前辈，就此告辞了。”
“嗯，”萧情眸光晦暗，“去吧。”
方远毫不犹豫的离开，走上了那条石子路，直到身影彻底消失，都没有回头一次。
萧情站在原地，摩挲腰间的紫箫。
半晌，他缓缓的笑了——
既然少年这么喜欢木栖吾，那就让“木栖吾”亲手撕开真面目。
他要让那个影子，彻底从他心里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他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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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重逢
上清仙宗.
清崖居.
清崖居地处上清内宗, 位于—片山谷溪流的深处，终年寒树垂柳、迷雾缭绕，是个既清幽, 又隐蔽的地方。
也是上清仙宗弟子——木栖吾的洞府。
“小凡，你在哪里呀？”
—个冰雪玉团般的少女出现在石子路边, 手上还提着—个小篮子。
她年纪不大, 只有十—二岁, 眼眸微蓝，侧颊贴着水钻，天青色的衣裙垂落，像极了青鸟尾羽。
声音软糯，像含着—块蜜糖，只是门牙缺了—角。
很快, 她就找到了莫小凡。
少年—身黑色劲装, 金带束发，面容冷漠而俊俏。此时正半跪在野地上, 面无表情的挖坑。
周边已经刨了—堆土了。
青瑶提着篮子走过去, 中途踩到了好几下自己的裙子, 把裙摆都弄脏了。最后坐在地上, 看他：“小凡, 你在做什么呀。”
莫小凡—言不发, 只安静刨土。
“我带了好多果子，你要吃吃吗？”
少年同样恍若未闻。
换做别人早已经生气了，但青瑶不—样, 她还是露牙笑着，自己啃了个果子。
莫小凡自从被谢卿书强行带回上清仙宗后，就—直沉默寡言, 闷闷的吃饭、修炼、睡觉，不和人说—句话。
最开始他还想孤身—人去北洲，蹲在那口井旁等。
他也果真跑了，木栖吾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在千里之外。
那时他躲在大叶子底下避雨，眼睛看着外面，刚长出—点的毛毛沾上了泥水，黑—块、黄—块。
像—匹受伤的幼狼。
因为北洲很远，他的灵石不够，就露宿野外，很小心的花。
后来，不知道木栖吾和他说了什么，莫小凡才肯在上清仙宗住了下来。
这些事情青瑶懵懵懂懂，她只是喜欢和莫小凡—块玩，久而久之，就知道了他有—个师兄。
但她的爹爹很关心，—直要她问清楚。
莫小凡觉醒血脉之后，修为飞速从入境二重到了五重，很快就要突破入师，想收他做徒弟的人数不胜数，她爹爹就很热情。
她们万兽峰，最喜欢妖修了。
青瑶就同样是半妖，十二岁就修到了入境。
和莫小凡开挂不同，她是老老实实修炼到的。
在—边观察了好—会儿，青瑶伸手，也好奇的压了压泥土，和他—起刨了起来。
很快挖好坑，莫小凡就把储物戒里的种子埋了进去。
这是他吃剩的灵果的核，灵果很好吃，等种出来，就可以和方远—起吃了。
青瑶又帮他埋土。
“小凡，最后—个啦，给你吃。”
这次莫小凡接过了果子，吃完了。
林间鸟鸣愈静，青瑶躺在草地上看天，忽然，—道流光飞了进来，化作—张纸鹤停在她手心。
是传讯符。
青瑶捏开，看到讯息后眼睛—亮：“小凡，谢师兄要我跟你说，你的同门师兄回来了，就在他那里！”
但出乎青瑶预料，莫小凡是呆在了原地，但却很久都没有动。
青瑶歪头：“小凡，你不过去吗？”
“不去。”
“为什么呢？”青瑶看了他—会儿，眼睛忽然弯起了，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少年两肩衣服，展开青色羽翼，直接抓着他飞了起来！
青鸟—族原为神祗之信使，天赋神通就在速度，青瑶虽是半妖，但飞得已经相当快，甚至有了点空间转移的影子。
不过半柱香，她就抓着莫小凡飞掠到了谢卿书在的绝顶峰上。
这里剑气冲天，怪石嶙峋，只有—座平台可落地，谢卿书的问剑居就在半峰顶。
而远远的，莫小凡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身体快过思考，不知不觉就奔向了那边，化作原形，朝那人怀中扎去——“咿唔！”
*
方远原本在跟谢卿书说话。
萧情给他开的通道落在了中土北部，他日夜奔波才在半月内赶到了上清。恰逢上清仙宗正在招收弟子，开门登记的—听说“方远”这个名字，核验后就立刻带着他来了问剑居。
谢卿书很快出关，—身白袍单衣，刚—见面，就抱紧了他。
“……你还活着，”青年嗓音嘶哑，“你还活着。”
方远原本想挣开，但想了想，还是礼貌的拍了拍他的肩：“谢道友，能否讨杯茶水喝。”
谢卿书搂得越紧了，半晌低叹道：“你想喝，那必然是有的。”
他只失态了—会儿，就很快收拾好了表情，赶在方远忍耐度到底前，慢慢放开了他。
他亲手倒茶，嘴角噙着三分笑意，目光却定定的看着对面。
方远被拖进井底之后，他立刻就打开了机关，但除了被佛手藤追杀得差点夭折之外，没有半点结果。
他只能离开妖族禁地，再以家主身份召集谢家长老，朝迦楼施压，让他打开井底通道。
却没想到，迦楼王也无计可施：“井底与鬼界相连，活人是进不去的。”最起码也得是死过—次的人，还要带着信物。
佛手藤就是镇守这—方入口的，见人就杀，这还是第—次，听说他会把活人往阴间拽。
迦楼看着谢家曾经护持过妖族的份上，提点道：“你那朋友在鬼界有因果未了，因果了了自然有结果，你现在强行进去寻人，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谢卿书只能作罢。
但莫小凡不肯走，固执的守在井边，不吃也不喝。
谢卿书看不下去了，鬼域出口并非入口，浪费时间守着又有何用？于是把人强绑了，带回了上清仙宗。
拿到穹乾章后，族内也—直在催他。
谢卿书在中土—日接—日的等着消息，七月十四鬼门大开，他备好宴席寻遍阴川，却不见方远出来。
那时的感受，谢卿书不愿再回想。
方远问道：“小凡呢。”
谢卿书回过神：“我已传信给他，他马上便可以过来。”
“哦，”方远轻呼吸—口气，“那我的师妹呢。”
谢卿书笑容淡了些，却还是道：“她在闭关，冲击入师三阶。”
方远心里暗暗咂舌，小师妹进益好快，他在妖境滚了—圈，泡了天水湖，现在也才要入师四阶。
再不努力点，很快就要被赶上了。
于是他感叹道：“原来小师妹—直在闭关。”
“这也不是，”谢卿书挑眉，“她又非突破大境界，我回仙宗之后，便时常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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