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襄王没明言,楚国公主千里迢迢的前来赵国,究竟是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但襄王说这番的时候,视线却始终都落在重奕身上。
未尽之语是什么意思,宴席上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很明白。
楚皇八成是看中了赵国唯一的皇子做女婿。
既然襄王没将话说死,永和帝自然也不会马上给出明确的回复。
二者一个说你们赵国人杰地灵,俊杰们都非常优秀。
一个说楚国公主钟灵毓秀,气度不凡。谁能娶楚国公主,当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好话说尽,却哪个都不肯先将重奕与楚国公主放在一起谈论,挑破那层几乎透明的遮挡。
宋佩瑜其实没想刻意留意这些话,只是他坐的位置过于靠前,永和帝与楚国襄王的嗓门又大,这些话就像是专门往他耳朵眼里钻似的,他想听不见都不成。
他不仅能将永和帝与襄王的话都听入耳中,还能清楚的感受到,有不少人总是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比如吕纪和、柏杨、还有在楚国使者下方坐着的卫国八皇子。
当真是……烦人透了。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宋佩瑜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了坐在襄王身侧,始终一言不发也没怎么吃东西的楚国灵云公主身上。
据襄王所说,灵云公主生母是楚皇的昭仪且出身世家,深的楚皇宠爱。
灵云公主是楚皇最小的女儿,楚皇六十岁才有这个小女儿,灵云公主与年纪最小的姐姐差了将近十岁,很长时间都是楚国皇宫中唯一的公主,从小就是楚皇的掌上明珠。
此时灵云公主正腰背笔直的坐在她的位置上,微微垂着头凝视着正沸腾的汤底,鬓角的碎发不知道是被蒸腾的水蒸气打湿了,还是因为灵云公主紧张到流汗,正牢牢的贴在灵云公主的鬓角上。
宋佩瑜主动移开目光,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相信襄王的话,灵云公主在楚国时必定备受宠爱。
从灵云公主身上,不仅能看到无可挑剔的仪态和规矩,还有刻在骨子的骄矜。
哪怕她知道她会出现在楚国使者团中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她的堂哥在做什么,仍旧没有因此而露出怯色。
再次感觉到吕纪和隐秘的目光后,宋佩瑜猛得看了过去。
吕纪和似乎没想过宋佩瑜会有这种反应,竟然愣住了。
“楚国发生了什么事?”宋佩瑜倾身靠近吕纪和,低声问道。
吕纪和摇了摇头,同样声音极低的回道,“从楚国使者进入赵国境内,我就在查这件事,但楚国路途遥远又与赵国隔着整个梁州……”
想要知道楚国的情况,至少要等到两个月后。
永和帝却未必能晾着楚国使臣两个月。
只要楚国使臣不再执着于太子正妃的位置,肯退让一步,永和帝恐怕会马上同意。
宋佩瑜听吕纪和不知道楚国的情况,也没觉得太失望。
九州最西端,从上到下依次是幽州、梁州与荆州。
永和帝盘踞幽州多年,与燕国正式翻脸后在幽州称帝。
梁州被双王分割。
说起来也怪老梁王,明明已经有意将王位传给梁王,却因此觉得亏待了睿王。
不仅将睿王纵容的无法无天,全然不将梁王看在眼中,还给了睿王能与梁王抗衡的底气。
等老梁王薨逝,本就快连虚假和平都维持不住的新任梁王与当时还是只是睿国公的两个人立刻翻脸,恨不得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梁王本就是嫡长子,又早早就被册封为世子,比睿王更能得到梁州老臣的认可,他也要肩负起相应的责任,比如抗衡党项。
如此一来,就给了睿王可乘之机。
如今梁州一分为二。
梁王在西,上接幽州下接荆州,西边是虎视眈眈的外族,东边是狼子野心的兄弟。
睿王在东,上接幽州下接荆州,西边是梁王,东边是卫国。
梁州的下面是荆州,也就是楚国。
楚国西边也有外族,却始终与楚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双方一直没发生过比较大摩擦,甚至还有规律和平的边境贸易。
楚国东边,上方是卫国,下方是黎国和陈国。
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听说过他们之间有过龌龊。
相比情况复杂的梁州,楚国反倒没什么好说的了。
非要说点什么,也只能说楚皇真的非常长命,今年已经将近八十,仍旧能带领大臣秋狩。
因此楚国突然千里迢迢的派使臣来赵国,不仅带来了价值不菲的礼物,使臣还是楚皇的亲侄子带着备受楚皇宠爱的小公主。
当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就算楚国出现了问题,也不该找上赵国。
毕竟赵国与楚国之间还隔着整个梁州,就算赵国有心,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可惜当前已知的消息太少,任凭宋佩瑜怎么聪慧过人,也暂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永和帝与襄王仍旧在神采奕奕的相互吹捧,连肃王也参与其中。
他们好似非常投缘似的,刚开始的时候,话语间还能透漏出些重要信息,如今竟然嗓门越来越大,废话占比也越来越多。
已经无限接近满嘴废话。
宋佩瑜想着暂时没什么要事,主要是他自从开席后,委实连吃带喝嘴就没闲下来过,如今回过神来,觉得胃有点受不了。
于是他左右看了看,悄无声息的退出正殿,打算出去透透风,顺便清醒一下。
宋佩瑜刚消失不久,状似专心听永和帝等人说话的重奕就开始频频回头。
宋佩瑜离开的时间越长,重奕回头时,间隔的时间就越短。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吕纪和觉得重奕这样有点不像样,重奕再回头的时候,他没忍住,给重奕使了好几个眼色。
快别看了,没发现陛下已经觉得不对劲,也频频往你身上看吗?
吕纪和没想到,重奕居然直接对他招手,示意他到前面去。
感受到永和帝、肃王和襄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吕纪和脸上扬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到重奕的侧后方落座。
低下头后,吕纪和的脸立刻垮了下去,说出口的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似的,“不知殿下叫和前来,是有什么事吩咐?”
重奕半点都不知道察言观色四个字怎么写,直截了当的问道,“宋佩瑜呢?”
不同于吕纪和刻意压低的声音,重奕往日里吩咐人惯了,开口就是中气十足。
别说是始终注意着这边的永和帝、肃王与襄王听见了,就连更靠后的人也听见了,这些人纷纷停下交头接耳,好奇的看向了重奕与吕纪和的方向。
后面没听见这句话的人,见到比他们位置靠前的人突然停止交流,虽然不明所以,但也闭上了嘴。
于是原本热热闹闹的大殿,因为重奕的一句话,竟然在短时间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在一片寂静中,吕纪和感受着重奕催促的目光,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声,“宋兄没与我说去哪,想来是酒吃的有些多,出去透透气,等会就回来了。”
长到这么大,吕纪和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感受到如此难以言喻的尴尬。
此时他是多么羡慕那些一无所知的人。
宋佩瑜你回来,你把我也带走算了。
因为被人看着,吕纪和也不好再出声提醒重奕什么。
而且刚经历过对重奕使眼色的惨案,吕纪和也不是没有记性的人。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重奕的反应千万要正常一点。
然而重奕最不让人失望的地方,就是他从来都不会在让人失望的程度上让人失望。
吕纪和话音刚落,重奕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想去找宋佩瑜。
永和帝直接笑出声来,指着重奕,声若雷霆的道,“你坐下!好好吃个宴都不肯放过狸奴,难道非得找他回来给你斟酒,你才能喝的下去?”
说着,永和帝将伸出的手指调整方向,改成指着吕纪和,“纪和,今日你辛苦些,给太子斟酒!”
吕纪和闻言,心头猛跳了下。
有那么个瞬间,他还以为永和帝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忍住抬头朝着尚书令的方向看了眼,见到父亲在桌子下给他比的手势,吕纪和才猛得松了口气。
陛下有些醉了。
最担心的事不用考虑后,吕纪和快速恢复冷静。
他借着身体的遮挡悄悄抓住了重奕的脚腕,让重奕没法继续迈步,低声道,“陛下醉了,殿下顺着陛下些。”
在重奕身边的时间久了,吕纪和也知道重奕耳力过人。
即使他将声音压低到只有自己能听见,重奕也能听见他的话。
果然,吕纪和放开手后,重奕稍稍犹豫了下,还是转回身来重新落座,端起吕纪和刚斟的酒,望向永和帝的目光略含无奈。
已经有些醉了的永和帝却只欣喜于重奕肯听他的话,脸上尽显得意,将杯中酒全部倒入嘴中,又嚷嚷着让吕纪和继续给重奕斟酒。
也有些微醺的长公主对永和帝身后的孟公公使了个眼色。
终于得到指令的孟公公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转身退了下去,他要去将陛下喝的烈酒换成醒酒汤。
陛下再喝下去,可就不是微醺那么简单了。
至于永和帝有没有醉到连烈酒和醒酒汤都分不出来,长公主在陛下身边坐着,他不怕。
见到谁也没说什么重要的话,永和帝仍旧乐呵呵的与重奕、襄王、肃王等人饮酒,不明所以的安静了下来的众人又开始与身侧的人小声说话。
安静了许久的大殿,又热闹了起来。
彼时宋佩瑜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
今日宫宴摆在东宫,宋佩瑜出来透气自然也是在东宫内。
当初修葺东宫的时候,宋佩瑜全程参与设计,就连重奕都未必有宋佩瑜了解东宫的每个角落。
在东宫花园的东北角,有个形态十分特殊的假山,搬开假山的后面,人就能藏身在假山中,顺着假山正面的缝隙观察到外面的场景。
之所以会有这个假山,完全是因为宋佩瑜的恶趣味。
他让人将东宫原有的两个假山拆了,掏空又打磨后扣在了一起。
当初命人将全新的假山放在这里的时候,宋佩瑜只是觉得好玩,却没想让这个假山成为别人监听东宫的方式,于是给十率排了班,将假山也作为十率日常站岗的地点之一。
宋佩瑜偶尔想事的时候,也喜欢窝在假山中。
顺着假山的缝隙往外看,就像是窝在自己的世界中往外看,别的方面尚且不说,还让人挺有安全感。
自从回到咸阳后,宋佩瑜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还没空出时间来假山这里看看。
今日也是从宴席上退出来后,突然不知道要去哪,才突然想到还有这么个地方。
将近两年的时间过去,如今在假山处站岗的人已经变成了宋佩瑜完全陌生的面孔。
宋佩瑜站在原地望朝他行礼的人,突然觉得心情有些复杂,也没了再去假山内看看的兴趣,将守卫叫起来后,就想再去别处转转。
没想到守卫竟然在宋佩瑜还没转身之前,主动叫住了宋佩瑜。
守卫似乎是不太敢看宋佩瑜,始终都腼腆的低着头,咬字却十分清晰,“宋大人是想在假山里歇歇吗?安公公每日都会亲自拿着用汤婆子仔细熨过的皮裘放在假山内,再将已经放硬的皮裘带走。小的也与宋大人借光,每日都能守着火盆值班。”
虽然火盆小的可怜,里面也只能放两三块炭,却比没有强。
宋佩瑜愣住,安公公从来都没与他提起过这件事。
最后,宋佩瑜还是走进了假山。
假山内的空间有限,只有一张小小的桌子和两个圆凳,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了。
桌子和圆凳都是给宋佩瑜准备的,守卫需要始终站在假山的缝隙前面,注意外面的动静。
借着还没彻底落下地平线的夕阳,宋佩瑜一眼就认出来了桌子上的皮裘,是他们从奇货城带回来的东西。
重奕秋日亲自猎的黑熊,可惜那只黑熊被箭矢射入眼睛后,没有马上死亡,还有余力攻击重奕。重奕又因为对自己信心太过,与黑熊的距离太近,不得不砍了熊头保命。
远处的侍卫却远没有重奕冷静,在重奕砍掉熊头前就争相出箭,虽然重奕砍了熊头后有为黑熊挡箭,却没能完全挡住,还是有箭落在了黑熊身上,导致熊皮并不完整。
重奕因此对黑熊失去了所有兴趣,也不在关心熊皮的去向,憋了气似的攒了十二只白狐,要给宋佩瑜做个狐裘。
宋佩瑜得知重奕打熊是想给他做皮裘后,却舍不得这张在他们来看能算得上是破破烂烂的黑熊皮,悄悄去找安公公,让安公公让人将黑熊皮也做成皮裘,然后悄悄交给他。
后来,宋佩瑜就将这件事忘了。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看到有明显破损的皮裘。
宋佩瑜伸手摸了摸黑色的皮裘,触手生温也十分柔软,想来安公公在处理这张熊皮的时候下了大功夫。
他交代银宝等他走的时候,将这张皮裘带上。
然后就将银宝和守卫全都打发了出去。
他想自己待一会。
等到已经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的太阳彻底不见了踪影,假山中的的宋佩瑜始终都没有半点动静,可把原本还老实听宋佩瑜的话站在远处,不知不觉的回到假山外的银宝急坏了。
他甚至特意绕到了假山前面,试图让宋佩瑜因为觉得他碍眼而开口训斥,可惜没能如愿。
就算他只差趴在假山外面的缝隙上往里面看了,假山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银宝在到底是趴在假山外面的缝隙上往里面看,还是直接回到假山后面将假山推开之间犹豫的时候,柏杨找来了。
宋佩瑜喜欢待在假山中不是秘密,起码东宫小学堂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当初在修葺东宫时帮忙的人。
柏杨那个时候还在特意与人保持距离,本不该知道这件事,但是吕纪和知道这件事。
在外面漂泊的将近两年时间中,柏杨从吕纪和口中得知了许多颇为鸡肋的秘密,东宫花园东北角的假山,就是其中之一。
仍旧在艰难做抉择的银宝见到柏杨大喜,连忙带着柏杨去假山后面的入口叫人。
柏公子要找主子,他不能不通传。
这下主子没有动怒的理由了吧?
假山里很快就有了回应,宋佩瑜让银宝直接推开假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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