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时间内,宋佩瑜对银镜的规划,已经想到了几年后。
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对银镜庄的管事透露太多想法。
宋佩瑜板起脸来,拿出主家的威严和不讲理,“不必多问,按我的吩咐去做。具体做多少完美、多少带着瑕疵的银镜,我会让银宝去告诉你们。”
如果瑕疵都大同小异,未免会让人看出端倪来,或者给人等身镜上出现瑕很容易解决的错觉。
银镜庄上大多数人都是手艺人,包括银镜庄的管事,也是从琉璃坊一线提拔上来的人。
宋佩瑜对他们不放心,他要亲自计划,按照什么比例和方式制造瑕疵品。
如果时间来得及,他希望卖银镜的商铺能在襄王回楚国之前开业。
见到宋佩瑜沉下脸,银镜庄的管事果然不敢再多说,老实回答了宋佩瑜几个问题后,将这次带来天虎居的银镜都留了下来。
然后喜滋滋的带着好几辆马车回银镜庄。
马车里都是宋佩瑜给银镜庄的奖赏。
这是天虎居的旧例,只要能研究出新东西,不拘是做什么的庄子,庄子上的每个人都有赏。
见过银镜庄的管事后,宋佩瑜心情大好。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看见自行车庄子带来的成品。
宋佩瑜险些没认出来,摆在他面前的东西是自行车。
他承认他没有画图的天分,但也远远没到灵魂画手的程度,怎么会让自行车庄子的管事,给他送来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而且脚蹬子呢?
没有脚蹬子,自行车怎么往前走?
宋佩瑜将数不清的疑问妥善藏好,面色深沉的示意自行车庄子的管事,给他示范怎么操作自行车。
自行车庄子的董管事自信的点了点头。
等董管事蓄势待发的坐在自行车上,背部几乎与地面平行,以让宋佩瑜看着就非常难受的姿势握住自行车把手后,宋佩瑜才发现,原来他一开始就将自行车的头和尾看错了。
为自己的莽撞默默反省了下,宋佩瑜目光灼灼的看向董管事的脚。
董管事穿着最普通的黑布布鞋,脚面露出的袜子已经被尘土沾染成了灰褐色,委实称不上干净整洁。
但宋佩瑜却半点都不介意,他只想知道这双脚怎么化无为有。宋佩瑜看到董管事的脚动了,它猛得用力狠狠的蹬在地上,再借着蹬地的力道回缩,贴在自行车座位的下方。
随着董管事脚上的力道,自行车猛得往前飞蹿了一段距离,然后速度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管事再次快稳狠的蹬腿,即将停下来的自行车又猛蹿了一段距离。
宋佩瑜望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脚有点疼。
虽然管事让自行车运作起来的方式,让宋佩瑜觉得难以接受。
但他很清楚,自己过于超前的眼光是把犀利的双刃剑。
所以他没急着马上下结论,而是问与他一同看了这场自行车秀的人是什么感受。
金宝围着自行车转了好几圈,仔细研究了许久才开口,“小的觉得这个名为自行车的东西,适合用来在咸阳跑腿。几乎能顶得上小的全力奔跑的速度,又不会惊扰路上的行人。”
“若是奴婢能买得起自行车就好了,这样奴婢自己就能骑自行车回家。不必专门等门房上的人有空,每次都要凑齐五个人回家,他们才会勉为其难的出车。”而且人数变多,住的地方也都不相同,就意味着五个人原本就有限的时间,被无形压缩的更少了。
说这话的人是宋佩瑜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她是外面买来的丫鬟,家在京郊,每个月有两天的假期,她每次都会将假期用来回家看望父母。
“我听说有些小镖局买不起太多的马,为了安全,只能被迫减少出行的人数,如果自行车比马便宜,他们应该会愿意购入一批。”
……
宋佩瑜听了一圈,发现根本就没人觉得这个自行车外表有问题,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行车很方便,唯一能称得上迟疑的地方,是因为不确定自行车的价格。
这点却是他们多虑了,宋佩瑜从一开始就将自行车的作用,定位在方便平民百姓出行上。
凭良心来说,在这个时代,牛马驴远远比自行车好用,所以自行车的价格也必然不可能超过牛马驴。
以现在的工艺,自行车只能用硬木制作。
只要有人买了自行车,将自行车拆卸成零件,按照每个零件一比一还原,就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自行车。
几乎没什么技术与秘密可言。
宋佩瑜从来没想过,要通过自行车挣钱。
见到自行车在众人口中饱受好评,宋佩瑜再看自行车,忽然觉得……还是好丑,却莫名有种丑萌的感觉。
但他还是没法接受自行车没有脚蹬子。
虽然以现在的技术,很难做出链接自行车两个轮子和脚蹬子的金属链条。
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琉璃和银镜也不属于这个时代,成品也是一点、一点试验出来的。
宋佩瑜让人拿木炭和纸笔来,对比着丑萌自行车,将关于自行车哪里需要改造的点仔细说给董管事听。
从自行车把手的高度,到脚蹬子和链条,再到自行车轮子的间距……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宋佩瑜的嗓子都有些沙哑了。
虽然董管事不太能变通,但他身边带着的少年却十分聪慧,偶尔还能举一反三,说出让宋佩瑜异常惊喜的话。
眼见天色已晚,宋佩瑜便让自行车庄子的管事与少年都留在天虎居,明日再回自行车庄子。
直到这时,宋佩瑜才知道松鹤堂的赖嬷嬷已经来天虎居很久了。
她见宋佩瑜始终在忙,便不许别人特意因着她的到来打扰宋佩瑜,自己去小厨房讨茶打发时间。
宋佩瑜直接去小厨房找赖嬷嬷,得知是宋老夫人问他有没有时间去松鹤堂吃晚饭。
“本来见七爷在忙,老奴就想走了,只是银宝总拽着我,说您处理完庄子上的事就能得空闲,说什么都不肯让我走。”赖嬷嬷望着宋佩瑜的目光暗含着期盼,显然从私心上,也想将宋佩瑜请去松鹤堂,才会一直等着。许是怕耽误了宋佩瑜的正事,赖嬷嬷还特意道,“老夫人找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着有段日子没与您好好说会儿话,攒了些闲话想与您说。您若是今日没空,也不碍什么事。等您有空了,再来松鹤堂看看老夫人,她的空闲多,可着您来。”
听了赖嬷嬷完全站在他角度着想的话,宋佩瑜反而有些抬不起头。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宋老夫人包括叶氏、柳夫人对他想念,却始终都没腾出时间来好好与她们说说话。
没有时间只是一方面,另一面的原因却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心中清楚,只要与宋老夫人、叶氏、柳夫人见面,她们必然又要关心他的婚事,他知道自己必然要忤逆她们的意思,却始终不愿意让她们伤心。
说到底,还是在逃避与家人开诚布公的谈不愿娶妻的事。
宋佩瑜让赖嬷嬷再等等他,特意回房间又换了套衣服,让屋里的丫鬟专门挑宋老夫人、叶氏、柳夫人送来的配饰戴在身上。
收拾妥当后,宋佩瑜才与满脸喜气的赖嬷嬷去松鹤堂。
果然不出宋佩瑜所料,除了宋老夫人笑眯眯的坐在上首,叶氏与柳夫人也在。
叶氏笑着道,“我还当是谁家的少年郎如此风姿卓越,让人见了就恨不得能拐回家去。仔细一看,竟然是我们家宋少卿。”
饶是宋佩瑜在外面,面对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都能与之周旋,且不落下风。回家面对叶氏的打趣和宋老夫人与柳夫人含笑的目光,仍旧会觉得手足无措。
好在叶氏终究还是心疼他,听到宋佩瑜一直忙到现在,连茶水点心都没垫垫,立刻让宋佩瑜赶紧入座,催小厨房做些容易上桌的东西来。
宋佩瑜也不会与自家人刻意客气,况且他等会还有硬仗要打,不填饱肚子怎么能行。
果然,吃好喝足后,茶水刚端上来,叶氏便又提起了宋佩瑜的婚事。
她含笑望着宋佩瑜,语气里满是宠溺与得意,“按理说你的婚事不必与你多说,只要母亲与你大哥看好了就行,但我们家的情况究竟是有些不同。”
宋佩瑜听了叶氏的话,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肃立,做出承庭训的模样。
叶氏见状,眼中欣慰、感慨更甚,还趁着宋佩瑜没抬头,悄悄擦了下眼角。
再开口时,声音却仍旧平稳柔和,“从永和元年起,你就跟在殿下身边,如今已经是永和五年。你不仅从资治少尹变成太子宾客,也领了鸿胪寺的差事,早就是能自己做主的大人了。既然你自己能挣前程,我们便也不强求对你仕途有利的妻族。只要你喜欢,哪怕只是个平民百姓,我们也愿意成全你。”
虽然这番话并不是宋佩瑜想听到的,但他仍旧很感激叶氏。
这是连科举制都没有,仍旧按照九品中正制选官的时代。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连小世家都要被大世家看不起。
以宋氏在赵国的势头,家中长辈愿意许诺他自主择妻,甚至能说得出来接受他求娶寒门姑娘的话,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可惜宋佩瑜注定要让叶氏失望,等叶氏不再说话后,宋佩瑜仍旧保持站在原地,半垂着头的姿势,声音虽低,语气却异常坚定,“我无意娶妻。”
叶氏笑容未减,想也不想的道,“没有喜欢的姑娘也不要紧,我与柳夫人最近赴宴,见到了许多或端庄大方、或活泼开朗的姑娘。你多赴些宴,才能认识更多的人。”
宋佩瑜苦笑,抬头正视叶氏的眼睛,“大嫂,我真的没有娶妻的打算。”
叶氏这才感觉到宋佩瑜的认真,顿时没了刚才的好脾气,“前几年与你说娶妻的事,你不上心也就算了,毕竟你从小身子就不好,多养养也是应当的。如今你马上就要及冠,再也没有还不成家的道理。”
宋佩瑜又低下头,用沉默表达坚定的态度。
“你是不是在祁镇有喜欢的姑娘?”叶氏狐疑的打量宋佩瑜,从前宋佩瑜听见要娶妻也是多有推脱,却从来没这么坚定的拒绝过。
“喜欢你就带回来。”叶氏狠狠的咬了咬牙,“如果是平民,就送去世交家中养半年,给她安排个过得去的身份。等她进门后,我亲自带着她打理家务。若没有良藉……”
饶是叶氏堪称没有底线的一退再退,此时也说不下去了。
没有良籍就只能做妾,半分能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宋佩瑜老实摇头,“没有喜欢的姑娘。”
至少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有。
宋佩瑜如此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叶氏升起了真火气,她指着宋佩瑜道,“你……”
宋老夫人忽然抬起拐杖敲了敲地,“好了,他既然暂时没有这个心思,你着急又有什么办法?”
叶氏不情不愿的闭上嘴,转了个身背对宋佩瑜。
宋老夫人却像根本就不急着给宋佩瑜娶妻似的,招手让宋佩瑜别理叶氏,坐到她身前来,与宋佩瑜说了许多家常闲话,绝口不再提起娶妻的事。
等到宋佩瑜离开松鹤堂后,宋老夫人才看向叶氏,“我知道你也委屈,但狸奴毕竟还是个孩子,你便多让着他些。他难得有些空闲时间,明日又要上差,你就忍心为难他?”
当然不忍心,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叶氏拿着帕子的手虚捂着胸闷的位置,恨恨的道,“也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魔障!”
柳夫人亲自端着红枣热水给叶氏,连声劝解了几句。
自从一起经营香水铺子后,柳夫人与叶氏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
她们本就年纪相近,从前因为身份天差地别又都不想让宋佩瑜为难,才有意无意的避着对方。
真正相处后,反而能察觉到对方的好处。
叶氏想到宋佩瑜不仅不听她的话,也不听柳夫人与宋老夫人的话,竟然也感觉到了些许安慰。
“既然我们说没有用,就让瑾瑜与狸奴说。狸奴自幼便对瑾瑜言听计从,而且……”宋老夫人嘴角的笑意忽然意味深长起来,闷声咳嗽了一声。
叶氏立刻懂了。
如今是宋佩瑜不想娶妻,他们逼着宋佩瑜娶妻。
虽然是为了宋佩瑜好,但在宋佩瑜眼中,她们就是恶人。
这个恶人不如让宋瑾瑜去当。
宋瑾瑜作为家主,在外头男人们眼中的威严必然更甚于她们这些妇道人家。
能做红脸,谁愿意做白脸?
她才不想因为娶妻的事,就让狸奴与她生分了。
于是当天夜里,宋佩瑜重新给银镜庄子做了大致的规划,正打算睡觉的时候,被宋瑾瑜堵在了书房。
兄弟两个都是大忙人,常常在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家中却鲜少能看到对方的身影。
虽然知道宋瑾瑜此时来找他,必然与他刚才态度坚定的拒婚有关,但宋佩瑜还是挺高兴的,连声吩咐金宝再去小厨房端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宋瑾瑜先与宋佩瑜说了些朝堂上的事。
如今东宫有了正经名分,重奕的地位已经彻底稳固,穆氏却还是那般不受永和帝的待见,东宫更是查无此穆。
就连唯一能入永和帝与重奕眼的穆清都被派去南临做县令,眨眼间已经三年多的时间过去,永和帝却丝毫没有将穆清从南临调回来的意思。
穆氏若是不能改变现状,最迟十年,就会彻底失去与宋氏、吕氏的竞争资格,沦为幽州的二流世家。
宋佩瑜顺势与宋瑾瑜提起鸿胪寺卿邓显和邓氏的金叶纸。
回到咸阳后,他已经将新纸告诉了永和帝与宋瑾瑜。
原本等重奕册封皇太子的事结束后,就该商讨关于新纸的事。楚国使臣却恰好来了,新纸影响未知,在想好要怎么处理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让消息流传出去。
所以目前为止,知道新纸存在的仍旧只有寥寥数人。
宋瑾瑜根本就不记得鸿胪寺还有个邓显存在,被宋佩瑜提醒后,也凝神思考了会,才想起来邓显是谁。
他直言让宋佩瑜不必有顾及,邓显正求之不得的想要为邓氏找到更好的出路。
说到这里,宋瑾瑜突然话锋一转,“我听说今日你当着母亲和你大嫂的面说不想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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