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睫被泪液沾湿,他在雪中低声嘶鸣。
将近十点,街边漆黑一片,钟饶白出来时特意往偏僻的位置走,他需要发泄情绪,那压了整整十二年的爱意与愧疚,全在谢靳叫他名字的那瞬间,倾巢而出。
钟饶白心脏抽疼着,一滴一滴泪水划下,他的眼睛遍布红血丝,五指几乎要将衣服抓烂。
“……咳咳……咳……”
大概是太过于悲伤,钟饶白突然难以呼吸,喉咙口像是被石子堵住,他在雪地里剧烈咳嗽了好几声,咳的头要疼了,嗓子快沙哑了,气才顺畅不少。
二十九岁的人,在此刻就如同个无人认领的小孩。
在十几年的时间里,钟饶白有一次接手了朋友不太想要的猫,那是只白色的家猫,品种不够纯正,钟饶白悉心照顾,养了七年,相互陪伴对方。
那猫很乖,瞳孔深棕色,喜欢跳上沙发,陪着他工作。
人熬不过时间,动物也是。
他的猫是老死的。
当时他难受了许久,整天浑浑噩噩,像是失去了一个精神支柱。
莫约一个月后,他从那种感情里走了出来。
猫陪了他七年,难受了一个月,谢靳陪了他几个月,足足想念了十多年。
也许,他在谢靳那里,就如同他曾经养过的那只猫。
回忆起来仍然不舍,但不是非它不可。
钟饶白觉得他挺犯贱的,他等着谢靳,就希望谢靳也能念他,但怎么可能呢?
谢靳是谢靳,钟饶白是钟饶白。
他们又不是同一个人。
走的路和被安排的人生也截然不同。
钟饶白哭了良久,蹲在路边等了辆的士。
车窗上倒映出那双泛红的眼,钟饶白咬着唇,木讷地望着外面。
那年他们也迎来了一场雪。
自行车在雪地划出一条细横,他的脖子上带着谢靳亲手织的红色围巾。
不太好看,但很温暖。
钟饶白带了五年,围巾上的毛线抽丝,因为不想它继续损坏,找了个盒子封存起来了。
后来他的每一条围巾的颜色都是红色。
第十三章 雪人
钟饶白捡到的猫是通体的黑。
第一眼瞥见它的时候,很狼狈,身上毛发沾着泥,粘在了一起。
钟饶白把它带回家,替它洗澡,养了几天,亲近了不少,它像是怕抛弃,常常蹲在玄关处,等待钟饶白回家。
今年雪比以往大,短短三个小时,绿叶和路灯就被覆盖住了,一切的颜色藏在了洁白之下。
钟饶白给黑黑喂了猫粮,回到卧室,无力的躺下,连澡也不太洗,满脑子全是谢靳的面孔。
十几年来,他没有忘记过曾经一起疯狂过的少年。
那是压在心底却无法拥有思念。
除了他,没有谁知道。
眼睛酸涩,钟饶白昏昏沉沉的,他蜷缩成一团,被子也没拉,直接睡着了。
在睡前他的嘴里仍然呢喃着少年的名字。
带着泪,带着眷念,带着愧疚和爱意。
第二天钟饶白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脑袋涨涨的,迷迷糊糊起床去洗澡,结果地板打滑,狠狠摔了跤。
手肘和膝盖磕流血了,他坐在花洒下,任由冷水淋着,细密的血珠缓缓渗出,下颚抵在膝盖上,仿佛丢了魂魄。
被磕伤的地方很疼。
但钟饶白只是吸了吸微红的鼻头,没有哭。
除了谢靳,似乎没什么能让他掉下眼泪了。
痛又怎么样,冷又怎么样。
钟饶白失了约,他没去陪谢明之堆雪人,他也不应该陪谢明之堆雪人。
在家里和黑黑度过了整个周末,到了上班那天,钟饶白十分幸运的感冒了,好几单生意的合同单子还没有写出来,经理体贴他,把工作量减了一半。
午饭过后,钟饶白桌子上突然多了两盒感冒药,他问了同事,同事说是另一个小组的汪经理送过来的。
汪经理是一名钟饶白的追求者,样貌不错,年纪比钟饶白大五岁,脾气温和,刚来那几周锲而不舍的给钟饶白送早餐午餐。
钟饶白每次都婉言拒绝了。
甚至还用他有男朋友这个说法做了推辞。
钟饶白中午遇见汪经理,打了声招呼,要了他的收款码,把药的钱转了过去,再认真沟通了良久,依然是拒绝的话语。
钟饶白这次说的直白,唇边噙着一缕礼貌的笑。
汪经理大概没听进去,仍然邀请他共进晚餐。
钟饶白轻轻叹了口气,“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汪向时不怕被拒绝,“我只是在追你,你不接受难道我就不能继续对你好了吗?”
钟饶白笑了笑,“没必要把这份好用在我身上,早告诉你了,我有对象。”
“饶白进公司快一个月了吧,不管是回家还是部门聚餐,好像都没见着你说的男朋友。”汪向时不气馁,“他平时很忙吗?”
钟饶白把视线挪到身侧的落地窗,缓缓下望,底下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嗯。”
“平时你们都不打电话交流的吗?”
“汪经理,这是我的私事。”
“抱歉。”汪向时摇了摇头,“是我多问了。”
“没事的。”
“要是他对你不够好,你可以试试和我说说,就算追不到,做个朋友应该不会拒绝的吧?”汪向时不着急,“其实我的不怎么信你有男朋友了,策划部门的同事告诉我,你总是一个人。”
“我有的。”钟饶白收回目光,那常常含笑意的眸子,有瞬间变的空荡荡了,像是情绪全消失了。
“是我对他不够好。”
周一除了上班,还需要去给谢明之补课,钟饶白中午吃了药,感冒好的差不多了。
最开始和钟饶白谈辅导学习时间的男人,说的试用期是一个月,钟饶白现在才辅导了五天,他想和那个男人再重新谈谈。
等试用期结束了,他就辞了这份兼职。
周末失了约,钟饶白带了些糖过去,当做补偿,雪下了一天多,积雪还未开始融化。
钟饶白在门口站了良久,才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谢明之。
幸好。
然而又失落。
钟饶白把糖给了谢明之,再教他写作业。
“钟哥哥,爸爸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啊。”钟饶白给谢明之叠飞机的手顿了顿,“你看你题目是不是错了一题啊?”
“钟哥哥,要是这些我全写对,等会可以陪我出去玩雪吗?”
小孩子的想法和念头都很单纯,钟饶白看的出来谢明之很想出去玩,但他不是能做决定的那个。
“可以叫你爸爸陪你啊,出去玩需要告诉家里一声的。”
“他又没时间陪我。”谢明之撇下嘴,“他允许啊,我昨天说想和你去游乐园他都同意了。”
“小孩子不许撒谎。”
“好吧。”谢明之继续低下头写题,“因为问了爸爸他也会同意的,所以我就先替他说了。”
钟饶白给谢明之把纸飞机叠好,放在桌上,“谢明之,你可以和你爸爸妈妈说出你的感受,就算再忙,两个星期抽一天时间陪你是应该的,他们是你的父母,是喜欢你的。”
谢明之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不想爸爸为难。”
钟饶白哑然。
谢明之太懂事了,这种懂事是长期在孤单里熬出来的,钟饶白低头剥了颗糖,把这个话题盖过去。
“这个是苹果味的,比较酸,看看你喜欢哪种,明天我给你多带点。”钟饶白把糖放在谢明之小小的手心里,“写完作业哥哥替你堆个小雪人,好不好?因为要赶公交,不能陪你太久啊。”
“钟哥哥,等会我叫爸爸送你。”谢明之把糖果放入口中,话含糊不清的,“爸…爸…说他也想堆雪人。”
谢明之的这点性格倒是挺像谢靳。
经常满口胡言。
第十四章 恨你
钟饶白做足了心里准备。
谢靳有了新的生活,他不会过多打扰,就像以前有位母亲站在他面前说出的那句话。
“别毁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钟饶白掐准了时间,给谢明之堆了个小雪人,放在窗前,刚好是九点三十左右。
小雪人的两只手用的是细树枝,它的眼睛是谢明之点上去的,钟饶白和谢明之说了声,打算离开。
谢明之忽然抬头,对着二楼阳台招手。
钟饶白视线随之上移,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谢靳,指尖夹着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他垂下视线,“你爸……今天在家?”
谢明之手里还捏了个雪球,“对啊,就在我房间隔壁工作呀。”
“钟哥哥,等会你帮我挡一下呀。”谢明之对他说完这句话,透亮的眸子满是精灵,又往楼上喊,“爸爸下来玩!”
谢靳转身,消失在了阳台,钟饶白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眶,以免再像前几天那样丢脸。
高大的身材从门口出来,钟饶白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雪球就往谢靳的方向砸了过去。
很标准的砸在了谢靳头上,谢靳大概也没想到,当场就沉下了脸,把烟扔在雪里,迈着大步子朝钟饶白过去,谢明之抓着钟饶白的衣服,把钟饶白当做挡箭牌。
“几天没打你了是不是?”
谢靳的表情不太友好,钟饶白自然得帮谢明之挡着。
“爸爸活该,谁让爸爸今天早上要到我脸上画画,让我在同学面前丢脸。”谢明之一边躲,一边伸出小脑袋和谢靳犟,“还画的那么丑,害的我被同桌叫了一天的谢老虎。”
他们就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似的,谢明之扯着钟饶白的衣摆两边跑,钟饶白像是护着鸡崽的母鸡,而谢靳则是那只凶神恶煞的老鹰。
“那不是你自己赖床拒绝去学校的惩罚吗?”
谢靳伸出手臂,揪住谢明之后领的衣服,把他扯到了眼前,谢明之不服输地瞪着谢靳,“哼,但我最后不是去了嘛?爸爸你还趁我在车上睡着的时候偷偷画小老虎。”
“爸爸你得给我道歉。”
“然后我再宽宏大量原谅爸爸。”
钟饶白难受的情绪被谢明之这几句话抵消掉了,他的眉眼弯着,向着谢靳和谢明之道别,“我先回去了,谢先生。”
“爸爸,我们送送钟哥哥,顺便出去买些蛋糕。”谢明之拉着钟饶白衣服,不让他走,“就上次钟哥哥给我带的那什么慕斯蛋糕。”
钟饶白摇了摇头,握住谢明之的小手。
“明天再给你带好吗?这么晚了你和你爸爸早点休息,要不然第二天起不来,去学校迟到了,老师就会认为你不是个乖孩子的。”
“明之是乖孩子。”他嘟起小嘴,“钟哥哥总是给我带零食,我也想送送钟哥哥嘛。”
钟饶白打算再劝,谢靳转身进门,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串车钥匙。
谢明之拉住钟饶白的手,“走吧,爸爸答应了。”
谢靳拍了拍身上的雪,到车库把车开了出来,钟饶白坐到后座,没出声,他尽量将存在感放低,垂头打算玩手机消遣时间。
“钟哥哥,爸爸说在车上看手机容易近视的呀。”谢明之扒拉着副驾驶座,朝后看,“钟哥哥是在玩游戏还是和同学聊天呀?”
钟饶白关了手机,谢靳突然出声。
“坐好。”
谢明之撇下嘴,不情不愿地挪回小屁股。
钟饶白没了手机打发时间,心里缺少的那一块,逐渐明显,他下意识瞥向前面的后视镜,那双熟悉的眉眼更加锋利了。
他抿着唇,苦涩的笑了笑。
“地址。”
钟饶白楞了下,反应过来谢靳这是在问他,张口报出了他住的小区。
谢靳打开导航,没有再问其他的话。
钟饶白想过和谢靳的相遇,也想过他该说什么,想过他要重新追求那个少年,可他忘了这世间世事难料,忘了更多的是事与愿违。
他不知道该和谢靳说什么了。
说对不起太晚了,说我爱你不够格。
钟饶白只好把话全咽回心里,让他的灵魂独自辗转反侧。
车内开了暖气,缓解他们间尴尬气氛的谢明之,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钟饶白没再按开手机,他偶尔瞅瞅窗外,偶尔闭目养神,可能因为和谢靳在同一空间内,导致心里乱糟糟的,半点困意也没有。
钟饶白再次往窗外瞥的时候,听见了前面驾驶座的声音。
“最近都在忙什么?”
像是一句很普通的寒暄。
“没什么忙的。”
“那谢明之和我说你周六没过来陪他?”
“我……”钟饶白想解释,但他确实不知道怎么说,那天是他故意没有来,眼睛前一晚就哭的红肿了,要是过去见到了他们,不好解释。
“就这么喜欢诓小孩子?”
这句话像是在暗指什么。
“不是……不是……”钟饶白咬了咬唇,解释,“周末你们陪他会更好吧。”
“你们?”
谢靳仍然和从前一样很会抓重点。
他知道钟饶白应该是误会了。
“行,我们。”
钟饶白被谢靳弄的有些糊涂,“平时再忙,也不能忽略孩子的陪伴的。”
“天天早上伺候这家伙起床,再送去学校,下午还要抽时间过去把他接回来,两个月前请过一个保姆和司机,但他说他不想要,只好辞了,是我没陪他?”
6/23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