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的马蹄声越来越洪亮,仿佛有雷霆万钧一般,裹挟着震撼人心的凶悍。
北燕这是全来了。
高沉贤伏在马背上,心里想着,千算万算,偏偏失算。
好在军队本就是临时休息,没有驻扎,组织起来也容易。
他一跳跃上擂鼓台,猛然一击战鼓,连敲数十下,敲得漫山遍野俱是隆隆的鼓声回荡,几乎与北燕的马蹄声相抵,甚至隐隐有反压之势。
高沉贤深谙军心的重要性,以少敌多之时,必定要抱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不然只会一败涂地。
密集的鼓点停下,四周安静一片。
他扬声道:“将士们!今夜,是我们回家前的最后一战!这一战,我们必须胜!宁愿马革裹尸还,也不要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所以!我们一定要胜!只要相信大梁会胜!大梁就必胜!”
“大梁必胜!”
“大梁必胜!”
……
热血的口号响彻山道,烽火狼烟已经燃起,一支支箭弩已经拉满,严密的军阵一列列次第排开,冷月下的铠甲寒光闪闪,如同冷酷的死神。
眨眼之间,北燕的前锋骑兵已经疾驰而至,两军第一次正面相对,如同互相张开的虎口,随时准备叫嚣着上去撕了对方。
高沉贤坐于马上,岿然不动,只盯着他们前排的首领。
北燕王握着马缰,在前排军前来回移动,却迟迟不动。
“王上,下令吧,他们就这点人马在这儿了,我们人马数倍于他们,不用一个时辰,就可以平息了这场战争。”他身边的副将催促道。
北燕王却觉得不对劲。
“你不觉得,他们太平静了吗?”
“……”
“你看看他们的军阵,整齐有序,没有一丝慌乱,不像是被逼进行决战的。”
“王上!”
就在这时,大梁军队这边一架高高悬着的望楼车上,忽然传来一声朗笑。
“北燕王,我们又见面了哈!”
北燕王朝着那望楼车一看,眼神震惊,浑身仿佛被盯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萧归!
“没想到吧?朕还没死呢。”
高沉贤和林洇也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想到刚刚在龙帐中不见的人,居然躲在了望楼车上。
皇上也真是的,也不跟他们提前通知一声。
北燕王连连勒住马,后退了几步。
萧归居然没死?!
那就是说这一切都是在演戏?那个大梁丞相也是在演戏?
身旁的副将果断道:“王上,就算萧归没死,他们的人马也就只有这一点了,我们不必怕他们!”
北燕王想的却不是萧归,而是温无玦。
这一定是温无玦的诡计!
“退兵!退兵!”
“快撤!”
北燕王喝道,丝毫不顾副将的劝阻,“后军变前军,撤!快!”
再不走,恐怕就要中计了!
北燕那闻名列国的铁骑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下一地卷起的尘烟漫漫。
大梁这边的军士们都看傻眼了。
这是,被皇帝的鬼魂吓跑了?
萧归从望楼车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心中暗赞,果然还是相父深谙人心。
众军士见他赫然出现,满脸掩不住惊慌,俱是以为自己看错了,还是皇帝的鬼魂?
高沉贤轻咳了一声,这才向众人道明真相。
林洇忖了一下,走上前道:“皇上,如今北燕王撤退,必定不会放过东边赵信的人马。”
一提起赵信,萧归当即冷了神色。
林洇很明白他的心思,却依然劝道:“皇上,赵信死不足惜,但他手下的军士是我大梁的子弟,不能撇下不管。”
高沉贤也赞同,“皇上,如今先击退北燕,至于赵信,可等战事了结,再一并清算。”
萧归没说话,但他心中自有主意。
“皇上?”
高沉贤见他久久一言不发,便催促道。
萧归横了他一眼,“急什么?”
他抬眼看向东边的方向,漫不经心地去找出自己的银枪。
装死这些天,太久没用了,倒是有点手生。
他挥了几下,找回点手感,这才慢条斯理地对众人道:“今晚就不必休息了。等到东边狼烟燃起了,我们再悄悄过去。骑兵就不必去了。”
“皇上,骑兵不去,我们的战斗力就大大削弱了!”
萧归瞥了高沉贤一眼,“你以为我们全军皆出,就能拿下北燕?”
论骑兵,北燕是草原之主,骑兵天下第一。
大梁地处中原,不好实战训练,无论实力还是数量,都是远远比不上的。
这一战,要么速战速胜,不然大梁军队就会有粮草危机,陷入败局。
而明显无法速胜的情况下,就只能巧取了。
三更之后,东面一缕微弱的青灰色烟雾终于在暗夜中燃起。
萧归率领全部步军,疾行十里,隐蔽在山道之间,悄无声息。
东边这条路上,就是两边山高林多,易于藏身。
这也是北燕最初没有选择这条道进行追杀的原因。
战火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实力过于悬殊,几乎可以称为是北燕对赵信部队的单方面绞杀。
火光绝艳之中,赵信已经杀红了眼,胯.下坐骑已经不知去向,他手上的长剑也不是他日常使用的那把。
他浑身上下都染满了鲜血,也不知是敌方的,还是他的。
萧归对这个人没有丝毫动容,他目光在底下逡巡着,终于捕捉到了北燕王的身影。
北燕王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喝着酒,仿佛醉卧沙场一般,悠然惬意。
“皇上,弟兄们已经准备好了。”
萧归抬手制住他,“别急。”
底下的形势越来越明显,赵信所部明显后劲已经不足,军心乱了。
过了三刻,一个哨探来报,在北燕王跟前说了什么,北燕王似乎有些遗憾,叹了口气。
他缓缓挥了挥手,吐出一个字,“杀!”
这次是,彻底绝杀令了。
北燕王身后的铁骑一拥而上,准备将赵信以及他的麾下军士全部踏成肉酱。
声势浩大的铁骑,踩着几乎震动山道的威势,如同天兵天将一般。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奋力反抗都是垂死挣扎。
赵信几乎绝望了。
就在这时,萧归蓦地撑地而起。
“擒贼先擒王!拿下北燕王,赏黄金万两!”
“杀!”
潜藏在山道两侧的步兵,如同暗夜魅影般闪身而去,不阻止铁骑,也不助力赵信,目标明确,直奔北燕王。
而此时的北燕王身后,空空如也。
他的铁骑都已经派出去了。
不消片刻,形势绝地逆转,北燕握在手中的胜券成了一张废纸。
北燕王被萧归的步兵控制住了。
“萧归!你敢杀我?!”
萧归嘿嘿一笑,“有何不敢?不过嘛,朕舍不得杀你,留着你,朕还有用呢。”
一阵混战过后,北燕铁骑终于反应过来了。
为首的将领用长矛指着萧归,声色俱厉。
“萧归!放了我们王上!”
萧归摊开手,“你说放就放啊?那我们多没面子。”
“那你想怎样?你不放了王上,我就杀了你们这个将领。”
萧归定睛一看,他长矛下的男人跪在地上,满脸血污,要是那身将领的战袍,几乎看不出是赵信了。
他轻飘飘笑道:“此人夺权在先,叛国在后,死了才好。将军要是杀了他,朕还要感谢你。”
“你!”
对方的将领明显也没有料到大梁的皇帝竟是这样的厚脸皮,被激得一时无话可说。
天光即将破晓,一夜肃杀临近尾声。
萧归随意拽了一匹北燕的战马,翻身而上。
“我军撤军途中,你们不可追杀,不可伏击,待我军退回明江边上,三日后自然放了你家王上。记住了啊,不然这老头子可就性命不保了!”
说罢,萧归率着大梁军队大摇大摆地撤去,徒留北燕一众军将气得脸色发青。
这一战,大梁大败北燕,后世称为“白石道之战”。
史书工笔写着:“……后撤军途中,北燕追杀大梁残军,不料萧归突然出现,竟是假死。北燕王由此着了道,仓皇撤军,改变追杀方向。不料在胜局已定之时,却因大意,未曾察觉萧归的步兵已至,一朝被拿,沦为阶下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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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盛世
温无玦被护送到陇中官道沿途驿站之时, 穆得已率人在此等候。
他下了马车,微微点头,“有劳了。”
“高将军特意嘱咐, 下官当然要尽心尽力。”
穆得忙不迭地献殷勤,深知他能够自由出入军营,想必是高将军在内部公开的男宠, 显示其珍视程度。
温无玦不知他心里想什么, 只思索了片刻, 对他说道:“穆守尉随我同往明江边,先从民间调集车船。”
等到萧归撤到明江边, 需要调集渡船过江, 早做安排为好。
穆得愣了愣。
此人明明只是一个男宠,无官无职,凭什么令他办事?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揣测着应该是高将军的意思, 便点头称好。
北境的明江沿岸, 民生富庶,往来多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
尤其是萧归收复了明江以南之后,便更利于两岸通商,此时战争未休,却已可以见到欣欣向荣的苗头。
温无玦连日在明江边奔波, 一面调集船只,一面筹集粮草, 进展顺利,却始终面有忧色。
不知萧归战事怎么样了,也没有只言片语收到。
直到半个月后,温无玦在沿江官署中处理事务, 却见穆得狂喜地奔进来。
“皇上凯旋了!”
“凯旋了!”
温无玦手上一顿,毛笔上的墨汁滴了下去,在白纸上晕开成偌大的墨色花朵。
他轻轻舒了口气,将笔搁下,便往外面走去。
只见沿江两岸锣鼓喧天,百姓夹道相庆,大军浩浩荡荡从白石道而来,一架的囚车跟在后头,里边有个蓬头垢面却依稀可辨出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
最前边是年轻的皇帝,他身上战袍未脱,黑发翻卷,伏在马上,疾驰如风。
温无玦站在官署高高的台阶上,望向长街一头,目光猝然与萧归撞上。
心上一顿,蓦地想起那句,白马金羁侠少年。
好生羡慕。
眨眼之间,萧归已策马至阶下,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背。
两人相距几个台阶,他目光里笑意张扬,来不及卸下的战袍上鲜血未干。
周遭的人已经自觉地跪了下去,“参见皇上。”
温无玦站着没有动,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萧归身上,“恭喜你凯旋。”
萧归见他一身素衣,墨发挽起,其间别着那支通本润白色的发簪,简单而别致,越发显得容貌如玉,意态风流。
萧归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真想把他相父狠狠地箍进怀里。
可此刻外面人很多,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但见萧归旋身摆摆手,“平身吧。”
战事虽结,但有些事还没有结,与北燕三日后谈判之前,先要处理好内部反贼。
赵信被押上了临时官署大堂。
萧归冷声问道:“粮草被劫一事,是你搞的鬼吧?”
满堂上的人俱是震惊不已。
十万粮草被劫一事,竟是他搞的鬼?
高沉贤和林洇对视一眼,无法相信。
温无玦在侧缓缓道:“你们一定在想,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我也想不通,陇中官道深入北境腹地,北燕不可能来去无影。所以粮草首先排除是北燕所为。可若不是北燕所为,也应当是草寇一类的人,想要借机发国难财。可后来穆守尉告诉我,出了关门,前线戒备森严,极少有草寇,且做到这么隐蔽的,不是内鬼不可能做到。”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一定有内鬼。可又有一个问题,混在军中的奸细,若是劫了粮草,皇上率领的军队陷入危机,他身为军士,也一定逃不了,怎么就敢以身涉险?”
温无玦好整以暇地盯着赵信,“赵将军,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跪在下首的人被连着折磨了十几天,此时已经是奄奄一息。
从看到萧归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一边引得北燕前来追杀,一边将他抓出来,一箭双雕。
可他万万没想到,萧归连死人忌讳都不怕,亲身躺到棺材中,害他信以为真。
成王败寇,他如今也无话可说。
温无玦冷冷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去。因为你勾结北燕王,意图谋反。但皇上假死之后,你发觉你不需要依靠北燕王的势力,也能谋权篡位了,所以你们的合作就中止了,这才有了北燕王在白石道上追杀你之事。”
赵信震惊地抬起头,没想到他竟然料得分毫不差。
瞧着温无玦大义凛然、神色淡然的模样,他蓦然悲愤德嘶吼起来:“是!你猜得没错!我从军二十年,凭什么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比不过?”
他愤恨地指向林洇,满眼猩红,仿佛此时终于有机会将心中的不满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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