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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猜对了呢？”袁超男战战兢兢提问。
“猜对了？“纪依北停下动作，挑着眉，”那可了不得！今晚可以练书法。”
不得了。
了不得。
算不上拥挤的院办报告厅，也算不上多么隆重的欢迎仪式，何攸宁跟在院领导的队伍里与天南海北来参会的专家学者一一握手，就这样与叶芾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鹅黄色的衣袖有些惹眼，晃得何攸宁只敢半垂着目光。明明风尘仆仆从机场赶来的人是她，可现在指尖僵硬冰冷的人却是自己。而视线飘忽间扫过了戴在无名指的戒指，反射着窗外冬日艳阳的光线，明晃晃地刺眼。
陈年往事随着走廊里回荡着的寒暄声，均匀而不容分说地穿过办公室紧闭的门板，顷刻间铺满了室内的空气，将逃回屋内的人包裹起来。
以为过了这么久总会忘记些什么的，此时此刻全都卷土重来了，耀武扬威地喧闹着，如同破败萧条舞台上无人问津的麦克风忽然发出响动，却是尖锐刺耳的嘈杂声音。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老师？！”
“学校的规定你根本置若罔闻！”
“不仅违规发展师生恋，而且还……”
“简直是恬不知耻，令人唾弃。”
“这件事影响很不好，我看你这个教授也不要当了。”
是了，那也是一个与现在相似的萧索冬天，透过铝合金窗棱折射进瞳孔里的日光也是烧得人眼睛生疼。
何攸宁等待众人散去后，缓慢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回身时目光正撞上垂手立在门口的人，通红眼眶里一双眸子尽是深深歉意和无助慌张。
“何……何老师……”
“没事，内部……内部通报批评。”何攸宁下意识捏紧手中的处分文件，却不敢再去看叶芾的眼睛。
立在门边的人踟蹰不敢上前，想要再讲话，却先呜咽起来。
“不关……不关你的事，你安心上课，都解决了，都解决了。”何攸宁想要出门，却在擦身而过时险些栽倒，踉跄几步勉强站稳，狼狈地往办公室逃。
“何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兀自站在门边的人反反复复地道起歉来，最终淹没在哽咽里。
何攸宁写了检讨，交了辞呈，打包了行李，却怎么也没想到叶芾走得比她更快。
“我还可以去其他地方念书，你走了，这么多年的刻苦努力就都没了。”
“攸宁，再见。”
结束痛苦，分离痛苦，都没有无法偿还的亏欠痛苦。
手机振动了许久，何攸宁才从回忆中惊醒，宋卿砚的第四个电话终于接通了。
“何老师，专车到很久咯，再不下来你们那个敬业大爷要把我赶出去咯。”
“好、好，就来。”何攸宁这才想起晚上约了宋卿砚吃饭，匆匆应着往楼下跑，却在刚走出院办大楼的时候刹住了脚步。
宋卿砚正和坐在副驾驶上的叶芾聊天。
“哎，何老师来啦，快上车。”看到何攸宁出来了，宋卿砚摇下车窗招招手，又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叶芾，“被我抓到她在学校闲逛，拉走一起吃饭。”
“何老师。”叶芾弯起眉眼打招呼。
“叶芾……？你没去欢迎晚宴？”
“嘛，宋老师说带我吃火锅，可比晚宴诱人哪。”
“说，你是不是故意的？”红油锅翻滚着，热气升腾起来，何攸宁借着叶芾去洗手的空档，伸出筷子拦住了正在往锅里丢肉片的宋卿砚。
“你猜？”宋卿砚眨眨眼，见到涮肉受阻，直接端起盘子把肉片倒进锅里，生粉色羊肉片滚了几滚，沁出一片香气。
“小叶子千里迢迢来了，总得尽点地主之谊吧。”宋卿砚见何攸宁没说话，起身给自己把茶杯满上，又抬眼瞥了瞥坐在对面的人，“物是人非，事事休，该休啦。”
“是，都过去了。”何攸宁深呼一口气，像是要把压在胸口的沉重感觉驱散似的，“什么都过去了，亏欠和愧疚却怎么都过不去。”
“小叶子可没说过怪罪你，而且，出国念博士搞研究，我觉得蛮好。”宋卿砚耸肩，转头看到叶芾过来，开心地招呼着，“小叶子，来，开锅啦~”
“呜哇！加州的火锅再好吃也比不上国内的啊！”叶芾平举着两只胳膊，方便宋卿砚帮她系紧火锅店分发的围裙，一边感叹一边闭上眼睛使劲吸了吸空气中的香气，又歪头看了看陪自己吃饭的两个人，“好久没一起吃饭啦！”
“是哦，出国之后就没见过啦。”宋卿砚笑着，又看了一眼何攸宁，“好像从你走后，我和老何几乎就没吃过火锅诶。”
“还不是怕给宋大师沾染了烟火气哦。”何攸宁知道这是宋卿砚故意把话头送到自己这里，从学校到火锅店路程不远不近，何攸宁和远归而来的人交谈不过寥寥几句，宋卿砚挑个话题帮她破冰，何攸宁自然非常默契地抓住机会，起身捞了煮好的羊肉放在叶芾碟子里，“来，羊肉煮好了，留学生多吃点儿。”
“哇，个别教授就知道挤兑我们民间手艺人，天天陪你吃路边摊的是谁啊？不是我啊？”宋卿砚不接受何攸宁的讨伐，夹起一瓣糖蒜来，连皮都没剥囫囵塞进何攸宁嘴里，呛得何攸宁一个劲咳嗽。
叶芾在对面看得直乐，拿起手机连着拍了好几张照片。
“哎，哎，别拍啊，丑死了。”何攸宁赶紧捂脸。
“哪里丑嘛，时隔多年，还是睿智沉着理性气质的何老师。”叶芾捧着手机笑眯眯地看照片，脱口而出的赞美词中间划过稍纵即逝的停顿。
这停顿抢过手机专心致志品评照片的宋卿砚不会意识到，却无法逃过何攸宁敏锐的神经。
“喂喂，叶同学，让你看切片呢，你在看哪儿？”
“何老师，我觉得投影在墙上的这个影子，比切片好看。”
“哪……哪好看，别、别胡说，认真听讲啊你！”
“就是好看，是睿智沉着理性气质的投影，嗯。”
“何老师，你知道二硫碘化钾吗？”
“二硫碘化钾？呃……好像想象不到这个结构，有这个化合物吗？”
“那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二硫碘化钾啊，就是……”
KISS。
“……！”
“哈哈，今天，是不睿智不沉着不理性只弃治的何老师，嗯。”
物是人非事事休，尽管已被时间推着走了许多的路，也终于整理好心情来面对不同于以往的彼此，极尽全力地保持着克制，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双方不愿多提的往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还是在不经意间拉动了某个不起眼的引线，将冷若冰霜的现实摊开来——你们仍旧保有一份当初心照不宣的默契，而彼此却不再有任何关联。
算不上前功尽弃，却也足以为这顿火锅掺上些别的滋味。
第38章 “呵。”
“S！耶～～这关终于过去了！”一番漫长的精挑细选和选择恐惧后，袁超男欢呼着举起了手机。
摁了闹钟趴在一旁哈欠连天的人正好下定决心起床上班，听到呼声漫不经心地往袁超男手机上瞥了一眼，直接乐精神了。
“噗，这啥？”
“海滩派对性感皇后。”袁超男颇有仪式感地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海滩，派对，皇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乔亦胳膊没撑住，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是海滩派对性感皇后。”袁超男一边截图一边一丝不苟地纠正她。
“性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这格格一样的头饰，这是皇后的意思吗？哈哈哈天啊凉鞋配丝袜，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呦喂为啥胳膊还夹着天文望远镜？”乔亦这次是真的从床上栽下去了，攥着袁超男的手机笑得肚子疼，连爬回来的力气都没有。
“怎……怎么了嘛！我不这么搭，它不给我S呀！”袁超男一把从乔亦手里夺过手机，有些气恼地嘟着嘴。
“哎呦呦，我们皇后生气了~”乔亦赶紧去逗袁超男，伸出手指去勾了勾她的下巴，可是一想到有的人早上五点天不亮就睡不着爬起来满脸严肃地对着手机琢磨搭配，然后硬是鼓捣出这么一身“海滩、派对、性感、皇后”就忍不住想笑，又怕袁超男跟她生气，硬生生憋得浑身颤抖眼冒金星。
“哼~”袁超男故意将脑袋转向一边，躲开了乔亦的手。
“哎呦呦，是这个游戏设计师审美灾难，不是我们袁儿的错。”
“哼~本来的。”袁超男翘起下巴，语气里便多了几分娇嗔。
“本来的本来的！你看，这些写代码的就是没见过世面，要我说啊，”乔亦顺着袁超男说话，一边弯着身子去床头拿衣服，说话间另一只手又钻回了被子里，在袁超男腰际不轻不重捏了一把，“要我说啊，什么是性感，这才是性感。”
“啊乔亦！”
“干嘛？”乔亦来了兴致，也不着急起床了，撑开两只胳膊把袁超男圈在怀里，用鼻子蹭了蹭袁超男已经烧成绯红色的脸颊，“我夸我女朋友，有什么不对？”
“我、我是说……手……手凉……”眼看着乔亦越贴越近，袁超男脑袋紧靠在床头上，使劲偏了头，声音也磕巴起来。
“嗡——”袁超男的手机又在关键时刻震动了起来，而向来品学兼优善于总结的袁老师一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只见她闪转腾挪间就脱离了乔亦的怀抱，抓起手机一路小跑进了卫生间，刚要关门，又从里面跑出来转移到了客厅。
乔亦瞧着这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四处乱窜，即使如此还不忘给自己腾出地方梳洗打扮，笑着摇摇头，趿拉着脱鞋晃晃悠悠去洗漱了。
“对了，我今晚就不过来了啊，明天你可别又不吃早饭了。”
“啊？为什么啊……明天值班？我送你啊。”乔亦拉手刹的动作做了一半，忽然想起来这是寒假，袁超男总是要回家过年的，“你要回家是吧？买了什么时候的票？”
“哎，不是，早上我哥打电话来，说让我晚些再回来。说他带我嫂子下个礼拜过来玩，让我招待一下。我得回去把房间收拾一下，不然不够住。”
“等会儿？谁来？你哥？来玩儿？他居然……”乔亦一听到袁超男她家里那群蝗虫一样的亲戚就气不打一处来，眼不见心不烦就算了，居然还要跑到这里来玩。
“别别，你听我说。”袁超男知道乔亦的性子，赶紧解释，“我哥说家里那边给他介绍了个老板，能过来工作，他就说顺便带我嫂子出来见见世面。”
“呵。”乔亦冷哼一声，“骨子里的劣根性可不是见世面能改变的。过来工作，之前开的公司呢？不要了？”
“呃……那个……那个公司好像没开成，说是，说是一起开公司那个人跑了……”
“跑了？？你的钱呢？？？”乔亦方向盘差点歪到一边去，只觉得今天开车出地库都费劲。
“没要回来……”
“袁超男？！”好容易把车挪了出来，刚上了路，乔亦开了双闪一脚刹车把车子停在了路边，语气也冷冽了起来，一字一顿地直呼袁超男大名，转过头去皱起眉头盯着她。
“所以他才说出来工作，刚好家里人的一个人给介绍的工作……”
“他什么样，跟我没关系。”乔亦冷冰冰地打断袁超男的解释。
“那我……那我跟你保证，我就帮他们做个接待，他们一来……一来就督促他们租房找工作。”
“好，到时候我陪你去车站接人，陪你带着他们去附近逛逛。你跟他们说我是你房东，一周内不搬出去，别怪我找人来赶他们。”
“嗯，好。”袁超男点点头，她知道乔亦是在心疼自己，有些她狠不下心的事情，这个人总是会冲在前面，雷厉风行地帮她做了结。而她只是跟在她身后，享受着她带给她的温柔呵护，无能无助却又无可奈何，这些感觉就像是月移云走时候悄悄投下的黑影，在夜深人静忽然惊醒时一点一点浮现出来，带来对自己更加深刻的厌恶。
“乔亦，别生气啦……”袁超男伸出手去拽了拽乔亦的袖口。
“嗯。”乔亦揉揉眼睛，“我啊，就是看不得你吃亏。这是你哥，你不好说，我刚好可以。”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我还挺高兴的呢，这样我可以晚些回家。”
“是哦，我也想你晚点回去。”乔亦揽过袁超男的肩，褐色眼眸里是比朦胧晨曦还要柔和的光。
袁超男侧了身子，闭上眼睛轻轻回应乔亦一个吻。
“哎……我说……不然我今天也请个假我们……”
“不行乔亦，你今天必须得去上班了！”
暖水壶的蒸汽随着渐渐续满的的水声飘了过来，打在文馨霏的鼻息下，办公室里一片平静。
放了假的幼儿园缺了孩子气就变得不像幼儿园了，静悄悄的，文馨霏仿佛能够听到那热水蒸腾着温暖空气的声音。
“多喝点热水。”
杯子又往前推了推，小王试探性的拉了椅子坐下来，手指掐了下眉心，挡住了有些发乌的眼睛。
沉默有时候像期待，却又很像酷刑，可此时的文馨霏却心态了然，“我好了。”
小王没反应过来，直直的看着文馨霏，可她却只是盯着桌面，“我的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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