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懒懒洒在深蓝色的鹅绒被上,能看到细小的微尘缓缓飞舞,朝歌终于挣脱了睡意,拥着被子坐起身子,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上半夜尽是混乱的梦境,后半夜倒是安稳许多,身体的酸涩疼痛也消减许多,朝歌赤着脚走出卧室。
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让他愣住了。
余年听到脚步声,扭头忙看了一眼,又赶紧盯着燃气灶上的小土罐,左手关掉闸门,右手举起土罐把手,将汁水倒进瓷碗中。
“赶紧过来,把药喝掉吧。”腾起的蒸汽里,能看到余年干净的笑容。
桌上的汤药,就是昨晚朝歌喝得那种,漆黑和颜色和苦涩的味道,实在让人喜爱不起来,但是为了自个的身体,病号只能乖乖的喝光。
余年将校服口袋的糖果递过去,是海盐柠檬糖,酸酸甜甜,十分贴合朝歌此时的心情。
鼓鼓的书包还放在沙发上,可能刚刚放学过来,身上还是那一套泛黄的秋季校服。
余年个头很高,手长腿长,就算穿着麻袋一样的运动服也很阳光青春,但也很明显看出他家境窘迫。
“很感谢你的药。”青年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原因,语言功能退化的厉害,语速较一般人慢,咬字也格外不同,但声音清朗,这样说话,在余年耳中显得格外真诚。
余年双臂放在桌子上,上身轻轻往前倾,凑近朝歌,浅色的大眼睛像是两颗充满香气的糖果,漾着柔和的笑意。
“谢什么,我是班长耶,还是你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帮你不是应该的嘛。”余年晃着脑袋说道,板寸毛茸茸的,像是某种柔软的毛球。
小孩家境贫寒,成绩优越,会熬药给他喝,性格也挺好的,是很值得成为朋友。
最主要是,朝歌的确在他身上看到某个人的影子。
“你知道我考试的事情了吗?”朝歌开口道。
余年点头,“要我帮你补习吗?我超厉害的,一中入学的时候,我是第一名,这三年也一直都是第一,我家里还有成绩单,喔,还有奥数比赛......”
朝歌抬手止住小话痨,“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就请你帮我补习。”
“不需要说请......”余年一副小受伤的样子。
朝歌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那就不是请,是互帮互助。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可能需要从头补习,花费的时间很长,可能会耽搁你休息,这里有空房间,离学校也近,免得你奔波,还有一日三餐,想吃什么都可以让人送来。”
“诶,我会做好多菜,你想吃什么?上次的鱼汤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不吃辣,我在餐馆打工时学了几道大菜。”
十八岁的少年似乎就是这么无忧无虑,叽叽喳喳说着生活里的每个细节,像是一切风雨都压不垮他的脊背,只要朋友一个小小的肯定,就会兴高采烈的张罗更多的事情。
两人对坐,长桌上铺满书本,黑夜已经悄悄降临,夜灯却像一颗明星,坚定地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第三十章
朝歌的身体虽然风吹就倒,冷不得热不得,但是智力却没有问题,好歹本身就是大学生,上一世又进入楚白的身体,学习很多艺术方面的知识。
余年作为补习老师,对于这个学生的猫腻,却选择闭口不谈,两人心照不宣的进行着补习的工作。
朝歌的公寓已经完全被余年侵占,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学校和公寓两点一线,不过朝歌的成绩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课堂问答从不开口,随堂测验几乎白卷,各科的老师大概隐隐约约知道韩飞的身世,既然韩家都不管,他们也无法强逼这个病人学习,只能放任自由,除非班主任张玉香。
“我听说余年在给你补习?”张玉香一边批改试卷一边问道。
韩飞那张几十分成绩的试卷正大咧咧的放在桌面上,朝歌瞟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嗯。”
张玉香倒不是不相信班长的能力,余年算是寒门学子的典范,三年霸占着一中排行榜头把座椅的学霸,这可不仅仅是勤奋,最重要的就是先天过人的智力。
“你还知道嗯,余年教出你这个学生,可丢大脸了。”张玉香手下不由得使劲,钢笔笔尖在试卷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我也是你的学生呀。”
张玉香语塞,转过头看向韩飞。
韩飞垂着头,他大概一米八的身高,身形消瘦,裹在长长的黑色羽绒服里,帽檐上一圈白色的绒毛,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奶白的皮肤上投下一圈阴影,乖巧的一塌糊涂。
平心而论,人都是看脸的,老师也是人,其他老师对韩飞的包容,肯定有一定被外貌影响的,毕竟这么好看的一个孩子,身子骨这么弱,再折腾是不是不大好。
“脑子转得跟嘴巴一样快,我就觉得你的学习成绩就起色了。”张玉香扭过头继续批改试卷。
朝歌继续装自闭,反正不管在学校里闹成什么样子,都有韩立帮他兜着。
张玉香将那张凄惨的试卷递给朝歌,“行了,反正说了你也不听,但是我还是要说,今天下午要放假,我就少说点,韩飞,你原先读书不差,我知道现在有很多困难,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老师,但是不要自己放弃自己,继续努力吧。”
走出办公室,朝歌心里还有点不忍,张老师或许跟学生相处的不够融洽,但她的确担得起老师两个字,这样欺骗一个谆谆教导的好老师,心理更加愧疚了。
余年一溜烟从走廊尽头窜过来,他破天荒的穿了一件白色短款的羽绒服,像是电影里的青春片男主角,在镜头里自带朦胧的梦幻滤镜,相貌俊美,成绩优越,笑容灿烂能融化寒冰。
然而女主角没有,只有学校倒数第一的病秧子。
“怎么了?老班又训你了”余年抽走朝歌手里的试卷,认真的审视一番,啧啧啧点头。
“看来我教导有方,第一的位置即将不保。”余年煞有其事的说道。
朝歌飞了一记眼刀,将试卷团进口袋里,他一开始怎么会觉得余年是冲着钱来的,这小话痨免费送他都不要。
余年上前搭着朝歌的肩膀,今天是元旦节,海市一中的高三学子们也得到了宝贵的半天假,大家陆陆续续都准备离校。
林涵看到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分外和谐,心中莫名的苦闷,他想上去搭话,可韩飞一向高冷,身边的余年又很碍事。
“你回家吗?”朝歌问道。
余年点头,“你今天会回家团聚是吧,那注意身体,明天学校见啦。”
林然将车开到堂弟林涵的身边,顺着堂弟的视线,看到一中的两个学生,正在路灯下说话。
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林然思索半天,又想不起来,直到林涵坐到副驾驶位置上,才回过神来。
“小涵,你刚刚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是同学吗?”林然不经意的问道。
林涵摆弄着手机,诧异的问道,“哥你不认识吗?吴昊说你跟韩飞原先挺熟的。”
“韩飞?!”林然捏紧方向盘,尘封已久的姓名突然被念出来,他甚至觉得有些陌生。
那是韩飞?韩飞现在是这个样子?他还好吗?他竟然回学校了,一时之间,千头万绪都在林然心头汇聚。
韩家的别墅今天格外的喜庆,韩夫人早早就布置好了一切,到处张灯结彩,将多日不见的小儿子迎到花园里去。
“是瞧着脸色好多了。”正午的阳光,将韩飞精致的面容照得更加光彩熠熠。
“这大师还是灵的,就是这法子太残忍了,我都多久没见你了。”韩夫人十分哀怨,丈夫和大儿子忙着事业,小儿子却要孤零零的住在外面。
朝歌但笑不语,若是韩立在家,韩飞不一样是退居二线,毕竟缺失了八年的感情。
韩亚平和韩立却意外提前回家了,中年男子换上家常的衣物,将两个儿子叫到书房里。
一个多月未见,韩立看起来十分春风得意,韩亚平却好像疲倦很多,闭眼在软椅上假寐了几秒,才开口问道两人的事情。
韩立进公司有四五年的时间,业务方面也更加得心应手,手上带了大大小小十来个地产项目,挑了几个紧要的向韩亚平汇报。
两人从□□势到经济形势,夹杂一些业界秘闻,再到公司内人员调动配置,一派父慈子孝的融洽画面,朝歌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指尖。
“处理的还算妥当,有问题多问问你手下几个老人,他们毕竟经验比你多,千万不要冒进。”这算是结束了跟韩立的对话。
韩立笑着点头,朝歌却敏锐的感知到一丝不对劲,韩立脚下的影子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一片黑色中总感觉有什么在涌动。
“飞飞...”韩亚平皱着眉,又唤了两声。
朝歌这才醒过神,白白瘦瘦的男孩,跟他母亲的面容更加相似,黑黝黝的大眼睛像是藏着无数忧思,似乎是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还没等朝歌说话,韩立就出言打断了。
“飞飞在学校里有些事,我得跟父亲您说一下。”韩立严肃的说道。
”飞飞在学习上十分吃力,学校和医院方面都证实,可能是记忆里方面出现问题,但这不是飞飞的过错,他一直很惶恐,害怕您知道了成绩会责罚,所以求我帮忙隐瞒。”
韩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一时心软还是答应了,这个事情一直压在我心里,今天飞飞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是把事情解决了吧。”
朝歌差点笑出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怪不得韩立一开始主动帮忙隐瞒成绩呢,成绩这种事,韩亚平有心就能查到。
现在韩立就要在韩亚平发现之前,反手插朝歌一刀,是你自己害怕被责骂,我这个好哥哥一时心软才犯下错事,而且我现在还认清错误,举动向父亲举报你。
“怎么回事?”韩亚平嗓音越发低沉,“韩飞,你给我过来。”
朝歌走上前,将口袋里的试卷摊在韩亚平的面前,“我错了。”
韩亚平揉了揉眉心,“韩飞,我从未要求你考多少分吧。”
“没有。”
“那现在这儿是怎么回事!”韩亚平食指点着试卷,低声怒吼道,“现在你都学会瞒天过海的小把戏,嗯?高考呢?你想怎么瞒?弄一张假的大学通知书?反正你有的是钱作假。”
“作假?嗯,你现在就是这幅德行?”韩亚平冷笑道。
韩飞垂着头一言不发,房间里的气压低得可怕,韩立却觉得如沐春风,只要看到韩飞这个废物受到责骂,不越发说明他韩立才是货真价实。
穿着黑羽绒服的男孩,像是被阴影包裹的茧,他缓缓抬起头,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面并不如韩立预想的那么悲伤。
“我是学习不好,我是变成了个废物,我是不配呆在这个家里了,我为什么要说谎?父亲你还不知道吗?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只有我变成这幅模样,哥哥是你们的骄傲,我就是你们不能提起的缺憾吗,我不甘心!”
强撑的声音里满是脆弱的哽咽,他心里的惶恐,他心里的不忿,眼泪在眼眶里打断,却死活不肯掉落,咬紧牙关看向自己威严的父亲。
韩亚平站起身,小儿子往后退了一步,又立刻上前一步。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你嫉妒哥哥,那就拿出本事去追赶,而不是自欺欺人的说些哀怨的话。”
韩亚平是典型的行动派,不说什么漂亮的场面话,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专注自己的世界,不受任何干扰。
“呵。”朝歌冷笑一声,豆大的泪珠终于从眼角滚下来,他用衣袖用力擦掉,将冷白的脸颊揉搓得红成一片。
“真的好好笑,请问一楼大厅墙壁上有几幅我的照片,同样一场比赛,第一名的哥哥能占据半壁江山,第二名的我像是完全消失掉,你们眼中只有第一名,只有优秀的大儿子,可能外界都以为韩家只有一个儿子呢,试问现在这么一个废物,还有没有资格做你的儿子?啊,我亲爱的父亲?”
朝歌脸上笑着,话里却极尽嘲讽。
“啪”耳光声将房间内三个人都惊着,韩亚平收回自己的手掌,捏紧拳头。
“你在说什么疯话!收回去。”
青年脸上的情绪瞬间消失不见,愤怒、不甘、恐惧亦或者那些细小的感情,都好像瞬间被黑洞吞噬掉,他浑身被寒冰裹住,竖起高高的城墙,不在让任何人窥见一丝柔软的情绪。
“看来您已经做出答案。”韩飞低头将试卷捡起来,胡乱塞进口袋里,眼睛像是两颗黑色太阳,本该是充满温暖笑意的,如今只有冰冷。
“不用担心,以后不会瞒着了,反正我也没有资格让您管。”青年离开的背影瘦弱而坚定。
不管韩夫人怎么阻拦,韩飞还是离开了韩家的别墅,独自沿着山间马路一步步往下走。
这场争吵如同飓风一般,将韩家人都给闹懵了,韩亚平心脏有些不舒服,关在卧室里,韩立则被母亲拉住问个不停。
“飞飞,他说一直很嫉妒我,心里有气罢了,这次才跟父亲吵起来。”韩立没意识到,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脸上多满足的表情。
韩夫人呆呆跌坐在沙发上,余光看到墙上的照片,她的小儿子都是最贴心的最懂事的,虽然不如老大开朗会撒娇,但小儿子也是儿子,刘爱琴从来不知道,小儿子心里有这么多委屈嘛。
韩家的司机好说歹说,终于把小少爷哄到车上,韩飞在后座闭目养神的模样,在司机面前显得格外凄凉可怜,这有钱人家的少爷也过得惨呀。
【任务进度:5%】
第三十一章
朝歌的钥匙还没插进门锁里,公寓的大门就猛地被打开了,房内外的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回来了?”
“你怎么没回去?”
两人同时问出口,又异口同声的答了一句“是呀”,余年扑哧一声笑出声,侧过身让朝歌进来。
朝歌弯着腰,臃肿的羽绒服严重影响朝歌活动的幅度,短靴的鞋带搅成一团乱麻,越是着急越是解不开,他又累又饿,身体重心一个不稳,差点头朝地栽下去了。
余年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将人拦腰抱住,让人坐在玄关的地板上,他蹲下身三下五除二解开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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