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元九等了须臾,便有一只猛禽落在崖边伏低了身子。
凤元九抱着小狐狸踏上猛禽的背,和声说了一句:“带我去寻一处清静些的无主洞府罢。”
猛禽待凤元九坐稳了,低鸣一声,便振翅飞入了缭绕云雾间。
明心峰不是七峰里最高的,却是七峰里最为幽静的,随便一处洞府便能合了凤元九的心意。
但这只猛禽刚巧是二十七的兄弟,凤元九先前的一时善心便得了善果,这只猛禽十分尽心地带着凤元九绕着明心峰盘旋了好几圈,才选定一处灵机最为浓郁的地界儿落了地。
这处洞府位于明心峰半山腰上的一处绝壁之上,怪石嶙峋,只有几株老松树迎风而立,并算不得美。
洞府门前只有半丈见方的石台可以立足,因此落了地那猛禽便化成了一名憨憨的小童。
小童给凤元九行了一礼:“老爷,这处洞府可还合您的意?”
凤元九极目远眺,望着翻涌的云雾深吸了一口气,浓郁的灵机顺着毛孔侵入四肢百骸,体内无时无刻不在自行运转的真元运转速度都变快了一丝。
凤元九轻吁了一口浊气,略一沉吟,自乾坤袋里拿了一株根上还带着泥土的百年七星草赏了小童:“此处甚合我意,这株七星草赏给你,谢你尽心带我寻了这么好一处修行之地。”
小童抓抓后脑勺,不太好意思收这么重的谢礼,但又有些抗拒不了七星草的诱惑,一时间憨憨的脸几乎纠结成了一个白白的嫩包子。
凤元九莞尔:“这是我来的路上随手挖的,并不值什么。”
千年七星草是妖兽进阶的必备之物,即便是百年七星草于低阶妖兽而言也可以略微提升妖兽的资质,更何况这株还是根上带着泥土的,完全可以带回去种到稳妥的地方养起来。
小童到底没抗拒过七星草的诱惑,接过了叶片上带着点点星光的药草:“如此便偏了老爷的好东西了。”
凤元九端量着小童,不紧不慢地说:“你若是着实过意不去便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童捏着七星草的手才刚缩到一半,一时间不知道该递回去好,还是接着把草收起来好,毕竟若是因为一株灵草犯了规矩并不值当的。
凤元九看出小童的担忧,说了一句:“不会问你很隐秘的事儿。”
小童着实挣扎了一番,到底收起还带着泥土芬芳的七星草:“老爷您请问,能说的小的自然不会隐瞒。”
凤元九轻笑了一声,捏着小狐狸的后脖颈安抚因为损失了一株七星草而左扭右扭的凤小白,道:“先说说六观论道大会吧。”
小童闻言松了口气,憨憨地问:“老爷可是想争上首?”
凤元九未置可否。
小童缩了下脖子,再没敢多问,恭恭敬敬地说:“六观论道大会每隔二十六年一次,凡是六观弟子都可以报名参加,届时会以武论道决出名次。小的听说同为六观弟子,筑基成功进入内九院以后得到的待遇却是有所差别的,这差别便是根据论道大会的排名来划定。”
小童抬眼看看凤元九,见他没有开口意思,便硬着头皮接着说道:“听说各观的首座弟子筑基成功进入内九院便是真传弟子,各观排名前十的弟子筑基成功之后则会成为内门弟子,余下的便只能成为外门弟子了。
这些都是小的从诸位老爷的闲谈里听来的,也不知道做不做得准。但各观前十的席位竞争格外激烈却是真真儿的,各观排名前十的老爷洞府门前时不时便会有老爷找上门来夺席。”
凤元九轻扬了下眉,问:“夺席?”
小童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就是自忖修为足够的老爷向各观排名前十的老爷发起死战,赢了便能替其席位,输了便只能赔上身家性命了。”
凤元九撸着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若有所思:“只能向本观前十挑战,还是六观前十皆可挑战?”
小童唏嘘:“六观前十皆可以的,每年都有老爷因夺席之战陨落,其中不乏天资卓越之辈。”
修行本就是逆天之旅,多争得一分便多一丝成道的机会,又怎么可能少得了纷争。
在灵机匮乏的末法时代苦修三百载,凤元九于此早已见怪不怪,他此刻已经在心里盘算这般规则于他有何利弊了:“说说各观首座弟子的情况。”
小童脸色有点苦,环顾四周,确定附近没有隔墙之耳后,压着嗓子说:“坐忘观首座妙音仙子前些时日已经筑基成功去了内九院,如今首座之位空悬,只待来年论道大会决出首座了。静己观向来只收女弟子,老爷您……”
凤元九扬眉:“继续。”
小童抓了一把后脑勺上那撮白毛,说:“明德观首座方无忌和守德观首座万木春都是夺席夺来的首座之位,虽说他俩都只有炼气九层中期的修为,但见识过他们出手之后便再也没人敢去挑衅他们了。至于修德观的丁灵书和明心观的幸敏之,他们如今都是炼气境大圆满了,只差一个机缘便能悟得天地至理筑基成功了。”
凤元九笑言:“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小童嫩脸一红,吭吭哧哧地说:“都是从老爷们的闲谈里听来的。”
凤元九未置可否,问:“幸师兄筑基成功之后,明心观谁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首座弟子?”
小童想也没想便道:“自然是卜子明卜老爷,卜老爷继任明心观首座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这可就巧了,看来他跟卜子明是注定没有善缘了。
凤元九饶有兴趣地说了一句:“看来卜师兄的修为甚为了得,让其他师兄都没了与他争上一争的勇气了。”
小童嘴唇动了两下,到底什么也没说。
凤元九知道太清派对役使的这些妖禽们甚为严格,有些话这小童并不方便说与他听,便也没为难它,摆摆手示意小童自便,便转身用身份玉碟开了洞府上的禁制进了洞府。
这处洞府并不很大,却静室、炼丹室、灵兽室、灵药园、储藏室应有尽有,灵药园里还长着一些常见药草,已经有些年份了。最让凤元九惊喜的是在静室的墙角边上有一眼微型灵泉——像是从别处挪过来的,难怪此处灵机会如此浓郁了。
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位前人如此财大气粗,连微型灵泉都舍得留下来福泽后来之人。
而且这般合宜的洞府又怎么会空置到现在,反倒是便宜了他。
凤元九一间石室一间石室地看过来,最终在静室中的石台上找出了此处洞府的禁制中枢。
石台上趴着两只巴掌大的五行龟,看龟背盾片上的花纹应有三百年的寿数了。
凤元九曾在《异物志》上见过这种龟背盾片上花纹成五行相生之态的小龟,这龟以灵石为食,养上一对便能把洞府维护的干干净净,着实不赖。
两只小龟正头顶着头在石台正中的凹槽里晒壳,凤元九伸出手指轻轻一掀,把两只小龟都掀成了四脚朝天的姿势,随手将身份玉碟放进石台正中的凹槽上,注入真元开启了洞府的防御禁制。
一路行来,小狐狸要低调地隐藏“寻宝狐”的身份,着实被憋得狠了,此时总算到了安全的地方,便一下子变成了脱缰的野马,尥着蹶子撒欢去了。
凤元九也没管它,端量了一会儿晃着四条小短腿儿努力翻身的小龟,留下一块下品灵石便到静室里趺坐到了云床之上。
后日便有讲道,凤元九打算去听一听,便没有入定闭关。
把在云台山脉中的收获拿出来整理了一番,自云海秘境里挖来的灵株里捡了一些出来,预备栽进灵药园里。
把预备栽植的灵株药草放到一边,凤元九正仔细地往那些装着珍稀灵株的玉匣上贴封灵符,小狐狸便叼着一枚不知从哪翻出来的青玉简三跳两跳地跳到了凤元九腿上。
凤元九一个失手,便毁了一张封灵符。
小狐狸缩缩脖子,一步一步往后退。
凤元九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捏住青玉简,似笑非笑地看着小狐狸。
小狐狸动作瞬间定格,三条腿踩在凤元九月白色的衣袍上,右后腿抬着,姿势有些滑稽。
凤元九轻轻一拽,拽走了青玉简,不咸不淡地说:“太毛躁了,需得好生磨磨性子。”
小狐狸一动不敢动,圆圆的狐狸眼里逐渐氤氲上了几许雾气,看上去可怜的紧。
凤元九不为所动:“禁食云雾果七日。”
云雾果生于灵脉云雾之中,拇指指腹大小,剔透晶莹,酸酸甜甜,既好看又可口,小狐狸爱吃的紧。
闻得七日不能食云雾果,小狐狸耷头耷脑地滑下云床,头衔尾窝到了静室旮旯里。
凤元九也不去看它这副可怜模样,仔细端量了青玉简上的暗纹片刻,只辨认出了上边有几处挺像养魂阵的。
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了,凤元九略一犹豫,便将玉简贴到额上探出了神识。
第14章 有惊无险
凉沁沁的玉简贴上额头的瞬间,凤元九便后悔了,悔不该如此莽撞。
旋即他便也顾不得后悔了。
探入玉简的神识仿佛被强力无比的胶黏在了玉简之内,他探出的神识进不得退不得,便在凤元九当机立断打算拼着元神受损舍弃这缕神识之时,一个裹挟着满满恶意的元神便已经顺着他探入玉简之内的神识闯进了他的识海之中。
这元神强横无比,甫一进入凤元九的识海便气势汹汹地直冲凤元九的元神而来,显见是打了一举吞噬了凤元九的元神取而代之的心思。
浓墨一般的元神铺天盖地,如同一张巨网一般兜头而下。
凤元九谨守心神,盘坐于识海中央,抵御着黑色细丝的侵蚀。
如凌迟般丝丝缕缕地刺痛直击元神,如画中人一般的姿容瞬间煞白,点点细汗自额角渗出,汇成豆大的汗珠滑落。
小狐狸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顾不得扮可怜,纵身窜到凤元九肩上,挥爪扫向凤元九额间玉简,那玉简却如同长在凤元九额上一般,岿然不动。
情急之下,一抹白光自小狐狸头顶窜出直接没入了凤元九眉心。
顺着元神契约指引,白色的小狐狸一头撞在墨色巨网上,硬生生在巨网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小狐狸甫一进入凤元九的识海,便化作一个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少年挡在了凤元九身前。
“咦?”
一击未能得手,侵入的元神倒也不急了,墨色元神巨网缓缓收拢,凝成了一道墨色身形,这人眉目模糊,并看不真切长相,只隐约能看出其额间有一点痣。
墨色身形声音端的好听,犹如古刹佛音一般,让人心神放松,“有些个意思。”
凤元九趺坐于识海上没动,也没有回应这入侵元神的话。
墨色元神也不以为意,细细地端量小狐狸化作的少年几眼,轻笑了一声:“这番倒是赚了。”
凤小白面无表情地盯着墨色身形,用清清脆脆的声音煞有其事地警告:“阁下既然能看出我的来历,想来也应知道我父王的脾气,劝你还是就此退了,免得带累族人。”
墨色元神轻轻柔柔地说:“此言差矣,我帮你摆脱受人奴役之苦,狐王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会怪罪我?更何况我在此送你回归祖神怀抱,想来狐王再神通广大也是算不到我身上的。”
凤小白被气得脸色通红,却因嘴拙,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凤元九扬眉,有些意外于凤小白的身份,但也知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只以空白玉简暗自拓印着墨色身形的模样,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阁下未免也太自信了。”
墨色元神仿佛当真是心情愉悦,又笑了一声,说:“我的自信源于我的实力。”
凤元九未置可否,于心中快速盘算着取胜之法。
《御灵九章》中倒是有一秘法,名曰祭神。
运用此法,修士可纳灵宠元神归入己身,暂时强壮自身元神。唯有一处不美,便是此法对灵宠损伤极大,无异于用灵宠的元神献祭。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凤元九并不想用,毕竟他仅有的一只灵宠乃是修真界不可多得的寻宝狐。
然而,骨感的现实是凤元九与凤小白联手恐怕也不是这入侵者的对手。
好在这位入侵者仿佛已然笃定凤元九和凤小白乃是他砧板上鱼肉飞不了了,并未急着吞噬,让凤元九还有思量他策的时间。
凤元九面无表情,一副殊丽姿容,清冷若仙。
凤小白绷着带着婴儿肥的脸,护在凤元九身前,一动不动。
墨色身形视线在凤元九和凤小白身上盘亘了一圈,又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与其白费心思想那些个不切实际的事儿,倒不如乖觉些,主动将元神献予本座,本座兴许一高兴,能允你们留个遗愿,给你们留下一点真灵去转世投胎。”
凤元九指尖勾着凤小白的后脖领,往伏羲琴琴魄的方向错了一步,歪头看着那道并无真灵的墨色人形,说:“很是不必,我凤家从无跪着生的孬种。”“凤家?”墨色人形祥和的音调略微上扬,旋即便又兀自笑了开来,“倒也是巧了。”
凤元九狐狸眼微眯,盯着墨色人形那模糊的面目静待下文。
墨色人形敛笑,毫不掩饰言语间的憎恶:“看来你这副中看不中用的皮囊还是有些用处的。”
凤元九暗道一声可惜,凤家的名头似乎出了连云山脉便不怎么好用了。
一直声如禅音,未语先笑的墨色人形兀然翻脸,比之先前更为细密、巨大的墨色巨网兜头而下,直冲凤元九和凤小白头顶而来。
丝丝缕缕的墨色细丝如跗骨之疽一般没入元神之内,吞噬着凤元九的元神,撕裂灵魂般的痛感侵蚀着凤元九的神智。
凤元九情不自禁地分神看向凤小白那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竟仿佛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
包子脸上愈发扭曲的神色令凤元九瞬间清醒,凤小白的状况显然并不比他强到哪里去,如此这般下去他们唯有如同凌迟一般被那入侵者逐渐撕裂吞噬的下场。
别无他法,凤元九只好掐诀发动了祭神秘法。
玉白的手掐诀捏印,划着亘古神秘的轨迹与韵律翻飞,道道金色符箓自玉白的指尖流淌而出,如翩翩起舞的小金蝶一般飞向了凤小白。
随着一只只金蝶隐入紧皱的眉心,凤小白的元神之体愈来愈淡,最后一枚符箓融入凤小白眉心的瞬间,凤小白的身形一闪,便化作一条闪着点点金色星光的河流淌入了凤元九的元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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