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娇笑一声,自嘲道:“原是我这般姿容入不得师兄法眼,说到底,还是我表兄与你更有缘分些。”
凤元九狐狸眼微眯,未置可否,心中却是哂笑了一声——我与你表兄确实有些个缘分,他馋我的身子,我馋被他预定了的首座弟子那种缘分。
卜子明斜睨了慧娘一眼,似是特意审视了一下慧娘的容貌。
旋即,卜子明盯着凤元九的眼睛,满脸正经地说:“凤师弟姿容无双,看不上你那几分颜色也不足为怪。”
凤元九毫不回避地回视着卜子明,不咸不淡地说:“师兄说笑了。”
卜子明勾起唇角,浅笑着挑起凤元九垂在鬓边的一缕发丝,勾到鼻子下轻嗅了一下,旋即负手朝大殿行去,边走边说:“讲道快要开始了,今日是观主布道,迟了可惜。。”
凤元九盯着卜子明的后脖颈,挥指斩去了方才被卜子明轻薄了的那缕发丝。
发丝纷纷扬扬,随着山风打了几个转,不知怎么的,竟是飘到了慧娘那精致的绣花鞋上几许。
*
明心观前殿亦是一空间法宝,内里空间会随着人数的增加而自行延展。
凤元九进殿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有三百余修士,个个广袖蓝袍,趺坐于一列列蒲团之上,像极了等着先生来授课的莘莘学子。
卜子明是有固定席位的,进了殿便笔直坐到了第一排居中靠左的席位上。
凤元九脚步微顿,停在门口没有动。
伍慧娘等了片刻,见凤元九并没有先一步落座的意思,颇为幽怨地留了一句:“师兄也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些。”
便袅袅娜娜地坐到了新延展出来的一排最左边的蒲团上。
凤元九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这一排的最右面。
一炷香后,伴着一声清脆悦耳的罄声,轮椅轱辘压着青石的声音远远地自殿外飘进来,殿内修士无不正襟危坐,便是连素日里最为跳脱的幸敏之也端正严肃的像是个小夫子。
观主蒙焱于观中之威严由此便可见一斑。
须臾,观主蒙焱入殿。
蒙焱一袭绣着锦绣山河的青衫加身,眼上依然如初见之时那般蒙着一条青色丝带,衬得他肤如凝脂眉若远黛。
青色丝带遮住了眼睛,却未能遮住其绝代风华。
凤元九偷偷觑了一眼,暗赞了一声美人如玉,便规规矩矩地收回了目光——蒙焱额头光洁无暇,并不是他。
青金木轮椅压在青石地上,发出一串不轻不重的轻响。
两个灰衣小童把蒙焱送到殿前高台上,便规规矩矩地退出了前殿。
蒙焱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一点,那轮椅便自行行至高台正中巨大的“道”字下,化成了一张金色蒲团。
蒙焱趺坐于蒲团之上,青色锦绣山河中似有流水淙淙,又似有鸟啼虫鸣,端的一番仙家气象。
有蓝衣弟子轻敲了一下玉罄,以示讲道马上开始。
凤元九忙自乾坤袋中取了一颗蜃珠出来,预备将这场布道记录下来,以便日后回顾参悟。
蒙焱双手结印放在膝上,等了一瞬,待细细碎碎的声音消失,这才缓缓开口:“每每有新人入观,我总要说上几句老掉牙的旧话。人人都道神仙好,却又有几人知道求仙路上险又难?凡人中有灵根者万中无一,有灵根者中资质出众者万中无一,资质出众者中天纵之才万中无一,这些万中无一里有机缘拜入我太清门下者万万中无一。”
“凡踏入仙途者,无不是为了成仙而来,然而,真能飞升上界的又是一个万万中无一。”
“你们既然能坐在这里听我布道,便是气运尚可,有幸得了这份寻求长生的机缘。漫漫求仙路,迢迢长生途,既有幸能与天一争,便望你们能够铭记初心,谨慎小心,不要被外物乱了心志迷了眼误入了歧途。”
“闲话便说到这里,今天我们来讲一讲筑基。”
蒙焱娓娓道来,三个时辰讲下来,将筑基的关窍诀要讲得通透明白,饶是凤元九这种前世已然筑基成功之辈,细细听下来亦是受益匪浅,其中不少诀窍秘法都是他未曾听闻过的。
只能叹一声太清果然不负盛名,怪不得天下修仙者都想拜入太清门墙。
讲道在正午时分结束,伴着一声清脆悠远的罄声,两个灰衣小童入得殿内接走了重新坐于轮椅里的蒙焱。
听道修士默契地起身,执弟子礼恭送观主。
待的蒙焱离去,大殿内瞬间渐起喧嚣声。
一二至交相约去找古长老合换一种神通者有之,三五修士聚在一处交流心得者有之,七八好友相约到问仙镇上祭五脏庙者亦有之。
听他们说起问仙镇上的人间烟火能把一只鸡做出上千种花样来,味道特别美,凤元九立时食指大动,然而想起在问仙镇上偶遇的那位登徒子,凤元九又硬生生止了口腹之欲,打算回洞府里吞上一颗辟谷丹,安心静修。
不能吃最爱的鸡,凤元九面上不显,心下是有几分气闷的。
伍慧娘偏偏还在这个时候来寻不自在。
凤元九淡淡地看着拦在他身前,偏要邀他到人间烟火一聚、叙叙别情的伍慧娘,哂笑:“师妹,有些话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伍慧娘歪头,鬓间青丝垂到肩头,一下一下扫着蓝色道袍:“师兄对我果然误会不浅,连个冰释前嫌的机会都不愿给了。”
凤元九淡然道:“误会与否,你我心知肚明。”
伍慧娘可怜巴巴地看着凤元九,渐渐红了眼圈儿。
凤元九余光扫过那些个频频看向他们的道士们,揣摩着那些个略带谴责的目光,神色一整,眼底氤氲着一分冷意,浅笑道:“师妹前有两个形影不离的好师兄,后有风流潇洒的表兄,又何苦还要来招惹我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伍慧娘脸色骤然一红,贝齿轻咬红唇,娇容上委屈更甚。
凤元九不耐烦配合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耍猴戏,直接一甩衣袖,绕过伍慧娘,飘然而去。
待得那道挑不出一分瑕疵的背影没入云雾中,卜子明淡淡地扫了一眼庭中窃窃私语地修士,问神色如常的伍慧娘:“如何?”
伍慧娘垂着眼,微微翘起唇角:“三日可成。”
卜子明颔首,说:“我要活的。”
伍慧娘柳眉飞扬,斜了卜子明一眼,这位端庄淑雅的千金竟是在眼波里漾出了万种风情。
卜子明端量了伍慧娘一瞬,端正的眉眼挂上了融融笑意:“随我回府。”
伍慧娘款步轻移,跟着卜子明上了同一只猛禽的背。
*
那边表兄妹两个私下里去算计什么不足为外人道,凤元九也无从得知。
不过被这二位不阴不阳地寻了不少晦气,凤元九甫一回到洞府便焚香净手抚琴静心,认认真真地卜了一卦。
——谋事吉,婚姻吉,讼宜和,求财遂,出往吉,居于室大凶。
凤元九抿唇,又卜了一卦。
——红鸾至,潜龙腾空。出则吉,入则凶。
凤元九拧眉,卜了第三卦。
——贪狼见水。宜出行,忌居家。
贪狼见水主桃花!
红鸾至,姻缘至!
婚姻吉!
连卜三卦,卦卦有姻缘。
凤元九有些哭笑不得,他一心向道,哪里来的什么姻缘?!
若不是不止一次用《连山易》演算天机,知其从未有误,他怕是会直接忽略了同样接连在卦象里出现了三次的“宜出行,忌居家。”了。
居家大凶这一卦象大概是要着落在卜子明和伍慧娘身上的,毕竟那兄妹二人只差与他撕破面皮了。
卜子明在观中又颇有些势力,寻他晦气是再正常不过。
既然卦卦显示居于室大凶,很可能不止是寻他晦气那般简单,凤元九出于谨慎,索性打消了于洞府内闭关静修的念头。
将捡出来的那些个灵株仔细栽进灵药园里,又自灵泉中引了一道活水过来,凤元九趁着夜色连夜离开了他这个还未捂热乎的新洞府。
脚踩飞梭,小心避开了他人耳目。
凤元九特意选了远离问仙镇的方向,自北斗玄微大阵的另一边出口离了六观七峰的范围,一头扎进了茫茫山林之中。
林木葱葱,虫鸣阵阵。
凤元九踩着飞梭贴地飞行,小心翼翼地寻着适宜闭关的地界儿。
本以为入了太清门墙便能安心修行,谁知东青州第一玄门亦非净土,瑞气千条之下竟是暗流汹涌。
正苦中作乐地琢磨为什么想安静地修个仙就那么难,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便震散了他全部闲思,凤元九立时手持宝剑横在胸前,望向了密林深处。
第17章 救命之恩
密林深处,吼声阵阵,惊飞了无数飞鸟。
凤元九手持宝剑,顺手宰了一头险些撞到他身上的二阶妖兽疾风狼,温热的血溅满了袍摆。
闻着了血的腥甜,在密林中横冲直撞的妖兽们突然整齐划一地直冲凤元九而来。
凤元九匆忙间,只来得及布下一套防御阵盘,兽群便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至。
兽群中有三阶的三首妖蟒、独目石猿,有二阶的铁齿鼠、赤炎蛛母、流火蚁,亦有数不尽的一阶妖兽。
成千上万。
天蓝色的防御光罩只坚持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被兽群撞出了道道裂痕。
凤元九盘坐于阵心处,往嘴里塞了一粒回元丹,收回几近耗尽真元的飞剑符宝。
兽群源源不绝,看来杀是杀不尽的,避又无处可避。
眼见着这防御阵盘最多再坚持半刻钟,凤元九暂时收起了正中画着一柄飞剑的符纸,又接连布下了两套防御阵盘,一套杀阵。
这算是在掏他的家底了,好在他“家资”还算丰厚,暂时还受的住。
之前匆忙布下的防御阵盘已经碎成了两半,凤元九拂袖收起破损的阵盘,提剑进了最外围的杀阵之中——他得去找杀阵中落单的三阶妖兽勾兑勾兑,一是帮阵盘减轻一些压力,二是他得趁着不太凶险校验一下心中所想。
闷头撞进来的一阶妖兽瞬间便被呼啸的风刃大卸了八块,二阶妖兽略作挣扎也步了一阶妖兽的后尘。
凤元九提剑走在被妖兽血液染得色彩斑斓的草地上,捏诀,以《御灵九章》中的摄魂秘术收了几个尚未溃散的妖兽精魄纳入识海。
识海中,凤元九元神之体抓过妖兽精魄,送至琴魄近前。
已然变得如纸般凝实的琴魄,震了震,似是不甘不愿地探出一根琴弦卷走了那几只妖兽精魄。
“……”凤元九有些无语,敢情这是在嫌弃一阶妖兽的精魄品质太次,不配被食用?
凤元九指尖点了点琴腰,轻笑:“我都没嫌你《御灵九章》里尽是些魔修法门,你便也别太过挑剔了。”
琴魄扭了扭,离凤元九远了一些。
凤元九淡淡地说:“你是知道的,我并没有修炼《太古天音秘册》,也不太在意你是否能够成长。我资质一般,专心修行《太易归元玄录》也并不是坏事。”
琴魄静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往凤元九跟前儿挪了一丁点。
凤元九指尖划过琴弦,轻笑一声离了识海。
既然已经确定琴魄可吞食灵魄神魂以修复破损的本源,凤元九便毫不客气地掐诀摄取了遍地尚未消散的神魂精魄。
虽说这些妖兽品阶过低,其精魄于琴魄而言犹如杯水车薪,但蚊子腿也是肉,聚少也能成多。
前世认知根深蒂固,从未怀疑过这名门正派镇派之宝的来历。
今世元神觉醒之后得以被琴魄认主,这些时日研究了《御灵九章》中的诸多法门,凤元九心中便对这伏羲琴渐生疑惑,尤其是在目睹其吞噬修士神魂妖兽精魄之后,这份疑惑便变成了笃定——这把琴,或许称之为七绝琴会更为贴切一些。
以其魔琴本性,恐怕不光修士神魂、妖兽精魄能吞噬,法宝本源、天地灵粹、甚至是天地本源怕也能被其吞噬。
凤元九有些庆幸他那挥挥衣袖去追寻大道的母亲给他留了《太易归元玄录》了,不然的话他定然会修行《太古天音密册》,届时恐怕便不是人为琴主,而是琴为人主了。
对这琴的魔性有了揣测,凤元九便变得更为小心了些,打定了主意不能让这琴魄本源恢复的速度超过他自身修行的速度。
凤元九驻足于防御阵边缘,掐诀,又摄取了一波妖兽的精魄之后,选定了一只独目石猿,往身上拍了一张金刚符,便倒提着宝剑走了过去——确定了琴魄本性,也该确定一下他心中的另一个猜测了。
先前于云海秘境时,云海妖兽无不对他和凤小白敬而远之,凤元九便是想看一看这云台山脉中的妖兽是否亦是如此。
独目石猿身高丈许,三头身,通体白如玉,两臂等身长,一颗碧绿色的眼睛位于头颅正中,以一种独特的频率转动着,样子蠢萌蠢萌的,有点可爱。
凤元九停在离独目石猿三丈远的地方,远远地端量着独目石猿那颗如碧湖一般澄净的眼睛,越看越喜欢,有点想收了这只独目石猿当灵宠。
凤元九看着独目石猿,独目石猿也盯着凤元九在看。
不知道是不是妖兽也跟人类有一样的审美,总之是在凤元九看向独目石猿的瞬间,独目石猿那只碧绿的大眼睛便定住不动了。
蠢呆蠢呆的样子,简直萌化了凤元九那副铁石心肠。
确认独目石猿似乎并没有攻击他的意图,凤元九左手捏着龟甲,右手提着宝剑,缓缓朝着独目石猿走了过去。
三丈,独目石猿一动没动。
两丈,独目石猿眨了下大眼睛。
一丈,独目石猿左右倒着脚,砸在地上咚咚响,似乎有些躁,但仍然没有攻击凤元九。
两米,凤元九兀然腰间一紧,被仿若从天而降的人箍在怀里腾空而起。
凤元九本能地以左手撑在了来人的肩头。
眼前玄色法袍滚着金边,尾尾墨色游鱼游弋其间,画出的轨迹玄奥神秘。
余光里,穿越叶片空隙的斑驳月色快速飞退,晕染出片片光影。
鼻息间是仿佛已经刻进嗅觉里的、如同寒潭一般的清凉气息。
如谪仙般那位登徒子的面孔跃然脑海中。
须臾之后,脚终于落在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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