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元九扭头,看着那风神俊朗的侧颜,想要从那肆意不羁的笑容里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登徒子仿若与他心有灵犀一般,亦兀然转过了脸。
两个人的脸便变得格外近,仅两指之隔,如此近的距离让登徒子心生猛兽,躁动非常。
登徒子那原本便深邃的眸子变得格外幽深,凤元九心头一跳,莫名心生一种对方要吻过来的荒诞之感。
手情不禁地转动龟甲,凤元九有点想卜卦。
登徒子却是轻笑一声,与凤元九重新拉开了距离:“想吃什么?”
凤元九到底还是略微收敛了些,思忖再三,说了一嘴:“听说问仙镇人间烟火的鸡特别好吃。”
登徒子失笑:“你倒是不怕被人牵走了魂。”
凤元九理所当然地道:“有你在,怕什么。”
登徒子心中熨帖,当真带着凤元九进了问仙镇,不过顾及凤元九太清弟子身份,并未大剌剌地带着他直接飞进问仙镇。
再次踏入问仙镇,比之几日之前却是另一番心境。
当日记挂着入门考验之事,走马观花,后来又兀然看见这位登徒子的身影,落荒而逃。
如今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反倒成了他的“临时护卫”,也是世事无常。
凤元九觉得有趣儿,不禁弯了下嘴角。
登徒子瞥了凤元九一眼,问:“傻乐什么?”
凤元九随意地看着问仙镇上孜孜求生的凡人和空中飞着的修士,漫不经心地道:“笑山青水绿,笑人间繁华,笑有美人在侧。”
登徒子长眉轻扬,哂笑:“精致的皮囊下原是个傻大胆儿。”
凤元九一派坦然:“畏畏缩缩何以问长生?”
登徒子抚掌而笑:“大善!凭此一言便可知你大道可期。”
一直如高岭之花一般清冷疏离,仿佛把云淡风轻刻进骨子里的凤元九瞬间眉眼弯弯,露出一个真心实意地浅笑:“借你吉言。”
登徒子了悟,想刷美人好感,说他大道可期比夸他长得美顶用一万倍!
一个参悟了取悦美人之道,又因某些缘由孟浪行径有所收敛;一个对登徒子有所改观,不再跟登徒子无伤大雅的举止一般见识,这二位随口闲谈间倒是变得颇为融洽。
凤元九五官精致如仙中妖,登徒子洒脱肆意若天地主宰,俱是耀眼夺目的人走在一处更为惹人注目,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意味难明的目光。
登徒子晃着不曾离手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神仙酿,问凤元九:“你当真不怕你那冤家对头栽赃你勾结魔修?”
看着坊市摊位上各色不甚熟悉的宝材,凤元九正在心里想念陷入沉睡的小狐狸,闻言便随口道:“第一,他们算不得冤家对头。第二,你莫吓我,我便是再没常识,也知道玄魔并非泾渭分明不能两立。”
登徒子低笑,笑声沉沉的,直往凤元九耳朵里钻。
凤元九挠了下耳廓,一指脚边摊位上的宝剑,问登徒子:“你是否应该赔我一柄剑?”
那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寸八分,通体乌黑,只在剑尾吊着一个金色的剑穗。
登徒子神识扫过凤元九相中的这把剑,有些无语,传音给凤元九问——你要把凡铁做甚?
凤元九摩挲着掌中龟甲,眼里泛着笑意回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登徒子未置可否,拿起凤元九相中那把剑掂了掂,给了摊主一块下品灵石。
摊主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收了灵石甚为高兴,忙不迭地朝着凤元九推销她摊位上的其余物事。
无奈,那些皆是一些个凡间俗物,并未能入了凤元九的眼。
凤元九摆弄着新入手的宝剑,屈指轻弹剑刃,闻得一声清脆的嗡鸣:“宝剑还了,灵宠和草席何时赔我?”
登徒子忍俊不禁,他当真是心情愉悦,仿佛平生都未曾如此开怀过:“惯的你。”
凤元九收起宝剑,斜睨着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撇了下嘴。
登徒子莞尔,随手自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把乌黑的黏土,三捏两捏,捏成了一个独目石猿的模样。
往“泥猿”眼眶子里塞了一颗绿色的珠子,又以真火烧之。
道道法阵一环连着一环没入“泥猿”体内。
须臾,拳头大的独目石猿便立在了登徒子的掌心里,栩栩如生。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这只独目石猿黑亮黑亮的,好似从魔眼里钻出来的魔物。
登徒子往绿色珠子里印下了属于他的元神印记,随手把小黑猴儿塞到了凤元九手里:“灵宠。”
凤元九嘴角抽了抽,看在那颗颇为难得的珠子的份儿上,还是把小黑猴儿收了。
登徒子满意于凤元九的顺从,攥着凤元九的手腕往东南方向走,霸道的做了决定:“草席子不赔,带你去吃鸡。”
凤元九纠结了一瞬,终是没做反驳,毕竟人间烟火的鸡他真的真的挺馋的。
*
人间烟火在问仙镇东南一隅,不过是一家凡间馆子,远远却能望见道道遁光落至其门前,可见其吃食之美味,生意之兴隆。
美食近在咫尺,凤元九轻勾嘴角,又有了说话的心情。
看着三五成群的修士被小二引进酒楼,凤元九一语双关:“人之本性果然最难琢磨,境界再高也难以摒弃这人间烟火。”
登徒子言语中带着淡淡的讥讽:“斩不断凡尘俗世缘,断不掉食色贪欲,也难怪数万年来无一玄门修士成功飞升。”
凤元九撇嘴:“绝情绝性的那是无情道,再者说了你又如何知道数万年来当真无人飞升?”
登徒子一哂,没与凤元九争辩,毕竟无人飞升之事都是道听途说,他并无实证,九洲之地地广物博,也确实备不住就有人在尚未被人探知之地飞升了上界。
遂只是问了凤元九一句:“你修的是无情道还是有情道?”这也确实是他比较关心的事。
凤元九转头,对上对方那被笑意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犀利目光,如实道:“我修的是长生道,问的是天道。”
“何解?”
“修无情道我摒弃不了亲情戒不掉口腹之欲,做不到绝情绝性至公无私;修有情道我又做不到悲天悯人。我就是这么一个俗人,资质不高,六根不净,唯有一颗向道之心还算坚定,所以我只问我的长生,证我的道。”
“法天顺情,不拘于俗,不诱于人,阴阳为纲,四时为纪,不错。”登徒子浅笑,一脸真挚衬得他俊逸非凡,“定能得证大道。”
凤元九明知此为吹捧之言,心中依然颇为受用,和颜悦色地自谦了一句:“不敢和圣人相比。”
登徒子却是颇为狂傲:“圣人亦是人,只要成圣之路未断,你我便未必不能成圣。”
凤元九讶然,旋即便又觉得合该如此了。
不说魔修本就多无法无天之辈,便单论这个人,便不难看出其源于骨子里的自傲与对天地之睥睨姿态。
闲谈间已是到了人间烟火门前,有小二迎了过来他们便止了先前的话头。
迎向他们的小二哥个头不高,二十上下,穿着干净整洁的灰色棉袍。
想是平日里见各色修士见得多了,神态间并无寻常凡人见着修士的惶恐与畏惧,有的只是恰到好处的恭敬。
小二哥到了他们近前便先低眉顺眼地问了一句:“二位仙长可是要用些吃食?”
登徒子不见喜怒地点了下头,此时方显出了一个大修士的傲然与无情姿态。
倒是素来清冷的凤元九,直接应了一声:“听说你们这里的鸡做得很好。”
小二哥神色松快了一点,立时挪到凤元九身侧,恭恭敬敬地说:“仙长慧眼,咱们店里的鸡,蒸的、煮的、炸的、红烧的、辣炒的、熏的、烤的、白斩的,各种口味应有尽有,保管您吃的舒心。”
凤元九有些好奇:“你们这当真能把一只鸡做出上千种花样来?”
小二哥引着凤元九和登徒子往酒楼里走:“不敢诓骗仙长,咱们店里一只鸡做不出千种花样来,只能做出998种。”
被辟谷丹寡淡了几个月的五脏庙瞬间有点着急,凤元九看向登徒子,说:“我那张月光草席是我娘离家之前亲手给我编的。”
想了想,又强调了一句:“仅此一张。”
登徒子莞尔,对小二哥说:“一只鸡一种做法,每种做法来一只。”
端的豪气!
凤元九甚为满意。
人间烟火卖的虽然是凡俗伙食,背后老板却不是凡人,酒楼内不乏修士手段,譬如说花自开水自流的布景,譬如说空间无限的餐碟儿,譬如说锅子下面的无根之火。
因此,登徒子虽然豪横地点了998只鸡,最终桌上也不过是两个锅子四碟四碗,却是按着做法和口味分了类了,神识探入这些碗碟里便能看见琳琅满目的各种鸡。
凤元九吃的一本满足,登徒子却是没动筷子,只拿着他的酒葫芦慢条斯理地喝着神仙酿,看美人优雅地用筷子风卷残云。
桌角,剔出来的鸡骨头堆成了小山。
凤元九缓下吃鸡的速度,说了一句:“恨不能把这厨子请回去。”
登徒子莞尔,漫不经心地笑道:“有传言说这里幕后老板是修真界第一商盟——凌波台,便不是凌波台,能在太清脚下开这么家馆子的也不会是凡人,你恐怕得罪不起。”
凤元九撇撇嘴,闷头吃鸡。
时近正午时,登徒子会了账——总计三千七百五十二灵石:“时辰差不多了。”
时辰自然是化解牵魂引的时辰。
牵魂引这等阴晦法门需得借助正午至阳之气来解,登徒子直接把凤元九带至了附近最高的山上。
挥戟轻描淡写地削平了山顶。
登徒子一指新鲜出炉的平台,说了一句特别符合他身份的话:“脱吧。”
第20章 卦象下下
“脱吧。”登徒子说。
凤元九有点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左手“白玉板砖”,右手宝剑横于胸前。
登徒子简直是被凤元九这副戒备模样给气乐了。
既然美人依然把他当成了登徒子,他便恶劣地不再收敛自身气息,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不紧不慢地往前踏了一步。
登徒子骤然变强的气势压得凤元九有些喘不过气来,凤元九抿唇,强撑着笔直的脊梁,面无表情地盯着登徒子,缓缓往后又退了一步。
凤元九退一步,登徒子便跟着进一步,就仿佛是捉弄老鼠的猫,在进食之前要把老鼠的恐惧全部捉弄出来才肯罢休一般。
退到第一十三步的时候,凤元九已然退到了悬崖边缘。
修士虽不虞坠崖殒命之危,但在比他修为高深出至少两个境界的登徒子面前,凤元九并不觉得自己有坠崖脱离的机会。
遂驻足盯着登徒子问:“贫道是否应该感谢你让贫道做了一个饱死鬼?”
登徒子淡然地看着凤元九,一双凤眸深邃如寒潭,无波无澜。
因姿容绝色,见惯了或欣赏、或贪婪、或觊觎、或龌龊、或青色等等各种目光的人,凤元九竟被他这再平静不过的目光看得有些惴惴。
凤元九紧了紧掌心中的剑,抿唇,思量着外公赐下那木牌帮他成功脱身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然而,登徒子并未给他足够的思量时间。
扬手间掌中便现出了一条玄色匹练,直接缠在了凤元九腰间,登徒子轻轻一拉,凤元九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登徒子拉进了怀里。
这两日陷入登徒子怀里的次数似乎有些多,熟悉的玄色法袍,熟悉的清凉体香,却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心境。
只是在被扯入怀里的瞬间便被下了剑,凤元九瞬间收起了龟甲,若有所思地问:“阁下并不是会委屈自己个儿的人。”
登徒子指尖从下颌顺着纤长的脖颈滑到蓝色道袍的领口止住不动,漫不经心地问:“所以呢?”
凤元九自知势不如人,只得凭头脑赌一把气运:“所以阁下若真对我有遐思的话,当日破庙初遇我便已经被你掳做炉鼎了。”
心中分明忐忑不安至极,偏偏一张仿若妖姬的脸清冷得看不出半分惧色。
登徒子盯着凤元九的脸,凤目里是令人捉摸不定的暗沉:“不,我对你确有遐思,只可惜你是凤家序齿的子孙。”
说完,登徒子轻轻一推,将凤元九推至了平台正中,淡淡地命令:“莫磨蹭了,错过时辰便不美了。”
凤元九微蹙着眉心看了登徒子一眼,仰头看看即将转至正中的日头,转身,背对着登徒子轻轻扯开了道袍上的腰带。
松松垮垮的道袍自肩上滑落,莹白如玉的肌肤便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一般,展现在了天幕之下。
正午炽烈地阳光给修长健美的身姿镀上了一层热烈的光,落进登徒子眼里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美得他移不开眼,美得他险些遏制不住心中躁动的猛兽。
视线带着烫人的温度在那如无暇白玉一般的躯体上盘亘了良久,登徒子移开视线,声音低沉:“交腿跨鹤坐,气起龈交,走神庭,至百会,行风府,过大椎、灵台、中枢、名门、腰俞,达长强。”
“气留于长强,别动。”登徒子缓步走至凤元九对面,盘膝而坐,“抱元守一,定心凝神。”
说完,视线拂过两点樱红,又补充了一句,“我需触及你几处穴窍斩断牵魂丝,并不是要轻薄于你,你万不可乱了心神。”
即便真做什么,凤元九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轻轻颔首表示晓得,凤元九便静气凝神,默诵起了《清净心经》。
登徒子仰头凝视空中高悬的金日,待得日头悬于正中之时,左手掐诀引气,右手修长的手指在凤元九身上游走,指尖所过关窍竟是渗出了条条细丝。
气于凤元九体内行过七七四十九周天,原本堪称冰肌玉骨的身姿已是变成了一副墨彩过重的泼墨山水。
登徒子额间亦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以盘坐之姿兀然离地,浮空移至凤元九身后,轻拍美背,趁着凤元九前倾之势,指尖快速在长强穴上连点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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