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彷徨,黎潇的话似乎触动到这个从未展露过情感的男子。
万万没料到的是,身后的少年居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拖着血痕走到两人之间。
“我会。”殷寒步子缓慢,气息若有若无,语气却如此诚恳。
“是…我曾经将无数人拒之千里,乃至恨过先主,可思来想去,最厌恶的…是自己,是有蚩尤血脉的自己…”
梦忆闪回,他一闭眼便能看见无数狂魔嗜血,哀嚎幽魂的人间惨剧,而踩在万尸骸骨之上的紫眸至尊,刻着自己未毁之前的样貌。
是幻想,还是现实,早已分辨不清,但当下能做的,就是决不能让它发生。
“你……是你……!蚀骨水,毁元丹,还有那些要命的玩意…!根本不是先主强迫你,是你自己吃下去的!对不对!?”暴怒情绪到达巅峰,黎潇已经不等殷寒回答便起了杀心,“混蛋!吃里扒外的东西!去死吧!”
紫焰起,千杀决。即便对方唤出必杀招式,殷寒也完全没有躲的意思,如同一个无视生死的木头人。但魔气最终还是没能袭上他的心脏,身后的一双大手将殷寒猛地拉了回去。
来不及收回招式,黎潇一掌拍中齐止结实的胸膛上,气到破口大骂:“齐止,你疯了?!先主为他耗尽魂力,你不知道吗?!不仅如此,他还骗了我们所有人,让大家都以为是先主为了弥补自身过错才…他恩将仇报,你还不要命地保护他,脑子进水还是天生智障?!”
玄衣破损,露出紫气所伤的细微伤痕,男子则动也不动,淡淡回:“我只知,尊令不可抗,誓言不可破。”
……
“好个誓言不可破…”
“我们从未叛变。尊上,是你下的令,弃了我们。”
夜幕垂,微风起,黎潇冷冷地望着脸色苍白的少年,一语中的,仿佛数把冰刀剐他的心头,既有蚁噬之痒,又有锥心之痛。
暗下的余晖恰好映在她艳红细闪的轻铠上,风尘扬起,离去的背影更融得一丝悲凉。
“和谈不过是幌子,既然轩辕派的人能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发动叛乱来血洗同门…又怎会放过你?”
“殷寒,听不听随你,反正你死了,正好姐姐来登你的宝座。”
……
“……什么?”
殷寒呆愣许久,应的还是晚了些。再回神时,眼前只有盯着他的齐止和不停啼哭的幼儿。
刚才一时心急,他随手将小东西塞给本事高强的黑衣男子。
他不怕黎潇真对自己下手,就怕伤及无辜。
对了,救下的那位姐姐还躺着呢!
就在转身的瞬间,有股子钻心的疼痛从身体迸发出来,带着撕碎肺腑般的痛苦像是要将他拉入地狱。
太弱,这副身体真的太弱了。
不知是不是疼出了错觉,他居然看见向来喜怒不沾的齐止眉头紧蹙,难掩阴沉。
于是,殷寒按住齐止捧着魔气的掌心,抢先答道:“没事,不用了,过几天会好的。”可照他这样逞强的安慰法,齐止面色更是差的吓人。
就连安静许久的小宝宝都开始闹腾起来,止不住的啼哭好像在大力地控诉着他。
哄不好大的,小的总要镇住吧!
心慌则乱,也顾不上多想。殷寒从齐止那接过婴孩就低头啵的一下,亲上那水嫩的额间,小声哄:“不哭不哭,乖乖。”
婴儿大眼一张,瞬间笑个不停,看起来是高兴到不行。
回过神的少年僵住了,鸡皮疙瘩掉一地:等等,自己这是在干嘛?!抱着不就够了吗?!再不可,弄晕也行啊!
身旁的齐止也觉得不对劲,低垂着目光,扫视起这个小东西。
“属下不解,尊上在做什么?”
殷寒不知如何解释如此奇怪的行为,憋了许久,憋到满脸涨红才回答:“嗯…以前母亲就是这样哄我的…”
“那时候我还小,不愿离开她,更不想离家上阵,可哭闹好几天都没能撼动铁石心肠的父…先主,反而挨了几顿毒打。母亲见了,心疼却不敢明面上安慰我,只好每日待到夜深人静时,偷偷为我上药疗伤。而在她离开之前,总会亲吻这。”殷寒腾出一只手,指着齐止的双眉中心,轻轻点上。
“她说,这代表着爱。”
“可惜,她不在了,以后不会有人与我亲近,也不会再有人说爱了。”
泪花映在少年湿润的灰眸里,如一汪清水,淌过这漫漫尘沙,世间万千。他面前的男子似是不懂情感,躲开他的指尖,埋下头将猩红的双眼藏入黑暗中,不置一词。
就这样,齐止静默地走向仍无知觉的女子,殷寒以为他是要将对方抱进屋中,却不料齐止***耀眼的赤刀,刃指女子喉间,说:
“属下收过一封密函,函上说,发来和谈信的前掌门已亡,轩辕派欲图在魔界追杀他的夫人风芷菁,并将罪名强加于魔界,想来便是我们留下的这名女子。无论她是生是死,栽赃已成。明日凶多吉少,尊上还打算与他们为善吗?”
大段的复杂信息涌入脑中,殷寒难以接受:“……你在说什么?”
齐止没作解释,接着说了下去,“不仅如此,难道尊上没发现,我们这一路上顺风顺水,毫无阻拦。即便尊上再不起眼,也是一界之主,魔族怎会察觉不出尊上的存在。”
“他们不是一向无视我……”
“密函是那群乱臣贼子写的,他们从未真心阻止尊上下令,而是盼着尊上无故丧命于轩辕派之手,无论是今日明日还是以后,只要尊上一死,便大军压境。”
眸色灰沉,心也如死灰般无法跳动。
殷寒道;“你怎么会有密函?你领我到这…也是要杀我?你们就这么想开战?死伤无数也在所不惜?”
与他面对面的齐止却是静如寒冰,稳稳地握着刀,凌厉的目光也不曾转移,“引尊上来此,不是为了杀您。事到如今,尊上已无立足之地,唯一的办法,就是亲手杀了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以示与魔界共存亡的决心。”
“他们有什么错必须死?我又凭什么利用别人的鲜血与那些好战者同流合污?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苟活有用吗,日后我与他们观念相悖,不是一样弃我于不顾?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吗?”
对此,齐止没有直面回答,反而生硬地说:“属下永远拥护尊上,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唯独尊上不行。”
殷寒被气到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狠狠地踢开的杂枝枯草,可他仍是焦虑至极,差点将手啃出个血口。最后他冲到齐止面前吼道:“为什么?就因为过去的一道尊令?!还是别的什么?!”
“以前你们逼我杀人,现在还要再来一次吗?!”
“既然尊上杀过一次,又何惧第二次第三次?”黑云压境,狂沙四起,猩红的血刀汲取着天地精华,似乎即刻便可将这无人荒境搅个日夜颠倒,顷而覆灭。
“尊上做不到的话,属下愿意代劳。”
红光冲天,魔气灼热,殷寒没想到向来遵从指令的齐止不顾阻拦,手起便要刀落。雷霆万钧间,他扑了过去,后背残留狰狞的血鞭痕顿时覆上道霍霍深口,鲜血直洒。
耗尽自身血气,没有魔息调运,伤口便无法愈合,老伤新伤郁结在一起,跟要了他的命没什么两样。
呼吸浅弱,意识迷糊,殷寒还是挣扎着向后踹了一脚,尽管力度小之又小,齐止却没防备,身体晃了晃,一屁股瘫坐到地上。
铛。
许是那枚紧致的护腕磕到了石头上,脆弱到裂痕又多了一道。
彻底失去知觉之前,殷寒似乎听见失态的男子喃喃道:“自尊上从战场重伤归来,属下一直如影随形陪伴着您,共享您的喜怒哀乐。平日您谁都不见,只愿唤属下陪您,所以属下自诩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不知…自己连新出现的婴孩都不如…”
“也对,尊上方才亲口承认过,最厌恶的……是我。”
第63章 缘故
第一次见到风芷菁的时候,殷寒才约莫六岁,就在生死无情的炼狱边缘,人魔大战的最前边。
当时魔族纷纷上阵,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也顾不上他是谁。只要是个会走会跑的活物,就必须往前冲。
一场战役下来,处处是醒目的鲜红,残肢遍地,腥气熏人。
许是孩子瘦小,又或是对方怀有怜悯之心,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想回家,又不想回家。
在外荡了好几日,他终于倒下了。
再一睁眼,寂静空幽,微光唤灵。
天已微亮,小屋却仍光线昏暗。小殷寒刚想起身,却不小心踩了一脚冗长宽大的白袍,瞬间重心不稳又栽倒了地上。
“……”
他倏地将碍事的衣物脱掉,置气般朝门口一扔。好巧不巧,扔的瞬间,“吱呀”一声,木门被人侧身撞开了,而扔去的东西正好砸到对方的怀里。
来者背着光,难辨容貌,双手捧着的清水差点因此泼了出来。
“啊,小妹妹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清脆灵动,是女声。
不过……
这人瞎吗?!说谁小妹妹?!
孩子年岁虽小,也不代表他无男女之分的意识,正要反驳,灵动的少女已经将盛水的破碗送到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夹在他头上的杂草除去,说道:“小朋友,我叫风……风仙女,对,我是这梧怜山上的仙子呢,见你一个人倒在路边,怕有危险才带你来这的。小朋友叫什么啊?家住哪……”
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小殷寒仍无警惕的心思。他接过水没喝,只是端详着眼前人。
少女乌黑的长发被绾成一根轻巧的麻花辫,置于胸前那罗纱白衣上。虽少了脱俗仙气,却添了灵动。那一颦一笑似是人间暖阳透进,明亮耀眼,扫尽屋内所有阴暗。
真是仙女?
还没等殷寒猜出女子的身份,屋外灵光乍然,又来了位环抱玉剑的高挑少年。
少年与她穿着相似,神情却全然相反,未进门便毫不客气地训道:“风芷菁!你要气死我?本来就跟大家走散了,你还在这浪费时间?救人是灵谷峰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哎呀……姬师弟,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我探路片刻吗……”
“什么师弟,我比你大!还有,你探路探到屋子里来了?!这谁啊?”
风芷菁见他恼怒,脸上的欢脱瞬间溜了大半。可她仍硬着头皮拉起少年的手,挡住他打量的视线,瘪着嘴委屈道:“夜雪哥哥……你看这小妹妹多可怜,无名无姓,无家可归,无所依靠,无……”
“说够了没?拿好你的剑。”
姬夜雪借势一推,把怀里的玉剑归还于主,还瞥了眼她身后的殷寒道:“你何时瞎了眼,不仅路找错了,性别也能分辨不清?”
“啊,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是……哎呀,还说这小妹妹若是无人认领,我就带回轩辕派给我们未来的儿子定个娃娃亲,当童养媳呢……没事,说不定生的是女儿呢……不不,只要互相喜欢,性别不是问题……”
在风芷菁眼中,此时的殷寒就是个软萌软萌的小东西,忍不住让人想揉捏的那种。可迫于师弟的的气压,她的声音逐渐低弱。
再弱,耳力不差的人都听得到。
孩子还小,听不懂她的意思。可姬夜雪通红的脸上藏不住情绪,就差直接把风芷菁掀出去了:“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形?眼下人魔交战,此处又离魔界不远,即便生灵涂炭,家破人亡,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魔族,是不是故作虚弱引你上钩的?万一他趁你不备捅你一刀,你还要……”
“姬夜雪,别在他面前说这种话。”正色时,风芷菁立马捂住殷寒的双耳,收起嬉闹的语气,十分严肃地说:“我知道师弟担心我,为我着想。可既然轩辕派以拯救苍生,世间祥和为己任,那存在于世的魔族也算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何来人魔之分?善恶正邪如人生般千变万化,谁能保证那些对你恭敬如宾的弟子,明日不会为夺掌门之位对你大打出手?又有谁能保证我救下的人以后不会放下仇恨,以德报怨?”
“事在人为,不是吗?”
反问完,只剩萧萧风语和寂静沉默。
“再说了,乖弟弟是不会害小姐姐和大哥哥的,对吧?”
风芷菁突然发问,投来的眼神真挚而清澈,像是要把沾在殷寒身上的污血洗个干净。见小东西不答,风芷菁居然悄摸摸发力,按着殷寒的头就是两下,还高兴地说道:“师弟,你看,他点头了!就说吧,小孩性情单纯,怎会有乱七八糟的歪心思。反正我们都要回去了,就带上他吧。”
“留他一个人多危险啊,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呢……”
“姬哥哥……夜雪……”
见状,姬夜雪自知拗不过对方,只得叹气不断,愣是把自己气笑了:“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况且,你这怪姐姐……别人愿意跟你走?”
“去去去,什么怪姐姐?没听过‘昆仑琼华,槐江清泽’啊?说得就是我!”
“小朋友,那我们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
小朋友拉过风芷菁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她掌心写下两个字。
“殷寒。”
观察许久,除了忍不住痒的笑声,再不见风芷菁脸上有任何异常的神色。
“师兄,他叫昀寒,就叫他小寒吧。”
殷寒不语,疑惑之色难掩。风芷菁揉了揉他的头,故作逗笑:“不愿意?不愿意也不行。将来我要收你做徒弟的,等着我给你取字。”
“是吗?真叫这个?”虽说风芷菁是背对着姬夜雪,可只要他稍稍换个角度,就能发现那掌心的笔画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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