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旁的黑衣男子直愣愣地站着,不掺杂一丝情绪:“尊上做事,无需在意对错。”
“……”少年沉默了,思虑良久,留在右手的赤金护腕被他扣在男子的腕间,他笑道:“谢谢你。”
“以后,别叫我尊上了,像护法一样唤我名就行。”
护腕余温尚存,转移到男子手上时,似是触及心尖,引得眸光漾起层层难以察觉的涟漪。
“是。尊……阿寒。”
刚结酒钱,迎面来了位急色匆匆的伙计,横冲直撞差点撞到孱弱的少年。
然而,砰地一声,他还是摔了出去。
被黑衣男子甩到一旁的伙计顾不上疼痛,还没爬起来就叫嚷着:“不……不好了!轩辕派的人已经打到了血枫林!!!”
第61章 初遇
“这……这真是血枫林?”
望着无垠荒漠,苍凉枯枝,久不经事的小魔尊还以为自己被黎潇那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不小心记错了方向。
河流干涸,粗石滚过,既干燥又炎热,与曾经潜藏奇花异草的血色枫林相差甚远,仿佛过去的才是海市蜃楼,一场美梦。
“回尊上,是的。”
也许为挡风沙,齐止将备好的黑纱斗笠戴了起来,再加上他低着头,就连唯一暴露在外的双眼也藏于暗影之中,但此人的声音里却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毅。
狂风一作,仍在愣神的殷寒根本来不及反应,卷起的黄沙便进到了眼中,猛然刺痛,激得他泪水簌簌:“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的。”
“先主离世后,血枫林便一直如此。”
“。。。”
齐止的话并无半分歧义,但在殷寒听来似是贬义,心底苦楚涌之不尽。
“哦。”
“也对,自我继任以来,魔界就没安生过,连个小小的树林都治理不好……”
“他战功显赫,一世威名,我胆小鼠辈,徒有虚名。”
“可在对待至亲这事上,他跟我没什么不同。”
疾风未停,少年猛地扯开遮掩自己的玄黑披风,连带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银发落下,灰朦的眸子里盛满死水般的泪珠,溢着恨意,却轻描淡写道:“看,这就是他对我做的好事…为了魔界,他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下手毒害亲生稚子又算得了什么?”
“魔族不修魔,可耻吗?魔族想万世祥和,好笑吗?”
压抑许久的委屈,终究在无人的一刻爆发了出来。
对于殷寒而言,奢华的牢笼呆久了,反而会觉得这种荒凉地都有股山清水秀,天地悠悠的美好。
最重要的是,不用掩藏心中所想,自由自在,真好。
反正齐止从不对他评头论足,只会重复一句话。
“无论尊上做什么,都是对的。”
然而,殷寒错了。
“尊上,有人朝这边来了。”
风沙愈演愈烈,连入地三尺的老树桩子都吹得连根拔起。若不是有位身形健壮的成年男子相护,以殷寒少年的身板,没有这道魔气凝成的屏障早就随风而去了。然而,眼下的形势也好不到哪去。
击打在屏障上的沙石原是零零星星,最后竟从四面八方涌入,两人被困其中,无法乱动,甚至让人怀疑这渐猛的攻势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尽管魔尊当的并不称职,可不代表殷寒脑子是坏的。
他知道,黎潇飞驰回来,必然不会带上拖后腿的驻扎大军,更何况撤退的命令才下,两方还在对峙,轩辕派的人怎么能这么快反攻过来?
一定有诈。
可无论造谣者意欲何为,都不能再放任不管。
抵御风沙的狭小空间中,殷寒捡起满是脏土的披风,刚将此物重新披回身上时,一切突然回归了平静。
风即停,停的太不正常,随之而来的阴云雷电更是怪事。虽说血枫林不完全在魔界境内,但受其影响,应该也是多年未见一滴润雨。
惊雷炸响的瞬间,少年头皮发麻,仿佛曾经被劈裂的血口子再度撕开。
对,这根本不是什么逢时甘霖,而是引雷鞭。
事实证明,殷寒想的一点也没错。
被天雷击中的地方,正躺着一位头裹布帛、身着破衣的虚弱女子。挡下这致命一击耗紧她仅剩的灵力,尽管还有气息,但看样子也只是残喘苟活。
无需第二道天雷,若是留她孤身在此,也难逃自生自灭的下场。
放眼苍天黄土,施术者并未出现,只是利用着滚滚天雷,想要击垮女子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女子自知命数,却依旧蜷着身子,轻拍着怀里的包裹,柔声笑道:“雪宝,别…别怕…阿娘护着你……”
原来,那包裹里藏着的是小婴儿。
婴儿被护得很好,不哭不闹,似是闭眼浅睡,又总调皮一笑。若不仔细看,谁又能知道这是活物?
终于,天空大亮,下次雷击一触即发。
白光闪过的瞬间,山河震荡,仿佛世间万物不时便要随之化为尘土,然而,它再强大,却也被凌空而出的灼灼魔气所斩断。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纠缠在一起,激起的巨浪更是无情摧残着地上的每个生灵。
女子不抱任何希望,只求用残破的身躯为孩子挡下致命一击,却在抬眸时,望见了一个身披墨色披风的白衣少年。
少年的脸与她相对,却藏于阴影之中。并不宽敞的斗篷被他撑开,挡着扑面而来的细碎利石。见女子望了过来,他脑子一热,直接将身上唯一能掩饰自己身份的物件扔给了对方。
尽管动作有些粗鲁,但女子知他善意,弱弱地道了声:“谢…谢。”
少年背过身去,甚至还走的更远了些。
不能,不能让人看见他的样子。
人不人的,魔不魔的。
确实,挺可笑的。
“尊上,施咒者匿形,属下不敢追过去。”赤刀回鞘,齐止落地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主子脑袋上带个斗笠。
就差没把贴身衣物脱下来给殷寒了。
“噢,无妨。”
“这女人,可疑。”
“……我知道。”
怪事连二连三的,平白无故出现的女子自然洗脱不了嫌疑。可就算他们想审问,也晚了一步。
极其虚弱的女子失血过多,早就晕倒过去,只剩下怀里的小东西啼哭个不停。
“真吵。”
少年习惯耳根清净的日子,如此躁动的声音,他实在忍不了。
“尊上是想让属下斩杀……”
齐止眼中闪着杀戮,立马朝女子走过去。殷寒见状,只好拦在他面前,认真解释:“够了,不要总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下得了手?”
“只要尊上需要,皆可杀。”
“……”
万般无奈之下,殷寒打算担起重任,后面背一个,前手抱一个。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毕竟,终日缩在寝殿的人,手无缚鸡之力,要完成这项壮举是不可能的。
结果,女子交给了身壮力强的齐止,自己则抱着那个爱哭的烦人鬼。
奇怪,小婴儿看见他那张凄白的脸,居然一点都不怕,反而笑着伸手过来,想要与他亲近。
一开始,殷寒是拒绝的。
多少年都不曾与人接触,他总认为,笑容都是虚伪的,奉承的,不过为了得到魔尊的首肯才逢场作戏罢了。
但……像这样纯净的笑颜,他没见过。
肉嘟嘟的小脸蛋挤成一团,泪花还挂在湿润的睫羽上,嘴里咦咦啊啊地不停叫唤着,不知道的人怕是会以为这孩子是笑哭的。
待到他闹腾累了,又换上一双清澈大眼傻傻地望着殷寒。望得久了,那黝黑的瞳色都快映入少年那是常年灰暗的眸子里,为其增添消失已久的光芒。
很少受他人直视的魔尊接不住如此澄澈的目光,将怀里的孩子往齐止那送去,“你抱着他吧。”
还没脱手呢,啼哭声又开始了。
……
“罢了……还是我来。”殷寒咬牙,将黑黢黢的斗篷给婴儿包上,把人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只留下呼吸的空隙。
丫的,就不信治不了你了!
“走,找个僻静地。”
“……”
跟了他多年的齐止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突然冒出的小毛头,能受魔尊大人如此照顾,万般容忍。
带着不明身份的女人和孩子,他们决不能回魔界,更也不可能往相反的方向去。若是走得太远,暴露身份更要命。
幸运的是,荒芜之地无人驻足,正好剩下几处弃置的低矮屋舍。看起来虽破败不堪,但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来藏这对母子。
不不不,是审问。
一推门,尘埃扑鼻,害得少年和怀中的小家伙喷嚏不断。
齐止听了,立即放下还在昏迷的女子,对殷寒道:“尊上先别进,属下进去收拾。”说罢,他替殷寒拍掉衣上的灰尘才进屋。
被关在外面的少年无所事事,只好蹲了下来,仔细端详着倚靠在门边的女子。
裹着泥沙的血汗流淌在女子的脸上,就算扒开缠在头部的布帛,也压根没法看清原本的面庞。而且,她被身上的伤痛所激,又或受噩梦侵扰,表情狰狞的令人惧怕。
“公孙……长明……你…你不得好死……”
谁?
呢喃的梦话勾起少年的好奇心,他侧着头将耳朵贴近过去,可目光一滞,关注点落在了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上。
虽然上面雕刻的纹路被磨的模糊难认,但……
只要拔出看看,就能知道是不是记忆里的那柄通白玉剑。
谁料殷寒刚伸手过去,便觉着阵阵寒气翻腾,似是抗拒他。
没错……
没认错……
“芷菁姐姐!你是来接我走的吗?!”此刻,激动的少年放下了专属魔尊的面具,为即将解脱的希望兴奋着。
他觉得,自己马上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故土。
“这么多年,小寒一直记得姐姐的救命之恩,更是未曾忘记姐姐说的话,只是我…太懦弱,太胆小,做的远远不够,总是制止不了大战的发生……”
“不过,马上就和谈了!在那之后,小寒……是不是可以跟着姐姐上山?你说过,洁白的雪天很美,山下的甜糕好吃……”
话音未落,怀里的小婴儿却哇哇大哭了起来。
“别吵……”他还没来得及治治这折磨人的小家伙,毫无防备的后背便遭到一击重创。用银鞭抽他的人似乎对他恨之入骨,划开血淋淋的伤痕还不够,又加上狠绝的一脚,差点碾碎少年的脊柱。
最后,撞上残木断壁的殷寒头破血流,手臂淤青,却将脆弱的小生命护得极好。
黎潇见他这副惨状,气的声音发颤,银牙紧咬。
“殷,寒,你…你居然为了轩辕派的人背弃魔族?!”
第62章 厌己
“我没有。”
殷寒看了眼怀里的小家伙,又别过脸咳出口血,回答得极其平静,可在黎潇眼里,那完全就是漫不经心、欲加狡辩的调子。
“哼!可笑!姐姐我居然为了个白眼狼拼死拼活!什么幼子愚,资历浅,都是谎言!是借口!先主真是,瞎了眼!!!”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让你占尽了?!明明我也有蚩尤血脉,不过是生而为女,就注定低你这个无耻废物一等不成?!!!”
黎潇多年的隐忍、怨恨以及嫉妒,可不是仅靠怒吼就能化解的。话音还未落地,左手的银鞭缠绕上殷寒的脖颈,另一鞭紫气震天,毫不留情地抽打了过去。
皮开肉绽的少年旧伤未愈,又被勒得透不过气,却因怕母子二人受到牵连,借着最后的意识忍住剧痛背过身去,自己成了黎潇泄气的活靶子。
见少年吭都不吭一声,黎潇眸色冷的吓人,笑道:“殷寒,你不会以为,我现在还不敢杀你吧?你忘性挺大啊,不记得姐姐早晨说过的话?”
“就算那群老家伙不认,我也不再是你的护法,所以,你的命,今日姐姐取定了。”
顿时,殷寒感觉脖子上的银鞭像是烙了层魔气,灼热的让人想抓狂。
不想反抗,更是无力反抗。
闭上眼的那刻,预想的致命一击并没有落下,倒是生出另股峥峥杀气。
赤红薄刃长驱直出,如离弦之箭一刀斩断束缚殷寒的银鞭。救下殷寒的同时,另有数百尖刀气势汹汹地攻向敌人的要害。危急时刻,黎潇化鞭为盾,以自身魔气终是挡下这无孔不入的攻击。
两人的对峙只存在一瞬,停止后,黎潇望了眼渗血的胸口,不屑道:“真是条忠心的狗,不是说非诏不出么?怎么,主子受的伤,必须给他报仇是吧?”
玄色的身影与屋中漆黑中分离,竟回了她一句:“话多。”
男子怼人算稀奇事,不悦的语气更是罕见。
但黎潇并没因此恼怒,嫌弃地擦了擦魔器上的血迹,却是一本正经道:“齐止,还记得先主临终前吩咐的话吗?他让我们,好好辅佐下代魔尊。你护内,我守外。”
“可从前魔族大败时,我们的魔尊大人有出面解决过吗?好巧不巧,一旦我们要赢了,他突然下尊令号召大军折返?试问谁看不出,他讨厌的不止是我,生他养他的血亲,甚至你,所有跟魔沾边上的人啊!看他将外人护作珍宝的模样,换作是你身受重伤,你的尊上会舍命相救吗?”
“多年的付出值吗?你到底是真心想守着他,还是为了那该死的尊令?!”
齐止没回话,周身的红焰却如淋大雨,消散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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