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空气里血腥味弥漫。
可能是他的头被撞破了,也有可能是婆娑的手掌划开了口子。
没关系,一切都没关系。
因为,希望未灭。
“我在。”
幽冷气息从后袭来,暗香随至,单昀寒却闻着股甜糯味,忍不住放下全身的防备,转身拥住失而复得的宝贝。
“你……”出声时,单昀寒才发觉里面带着欲哭的低哑,他顿了顿,不愿对方发觉,“醒了?”
没等回答,他的环抱更紧,生怕怀中人再度消失,威胁道:“公孙郅冲着你来的,你不能去。”
不管是冲着风忆雪来的,还是冲着逃出的黎潇,他都无法坐视不管。
若是黎潇真是他要寻的人,被公孙郅捉走了,风忆雪的尊令无解。
只要,只要人安然无恙,过程怎样都行。
要他的命也行。
情况紧急,单昀寒抱着人也能透过余缝观察着外面的形势,毫不耽误。
失了理智的少年招式不乱,萦绕的魔气直冲要害攻取,但仍是以卵击石。公孙郅自信满满,索性将剑收了回去。然而,光凭几个阵法都足够打趴少年无数次,可就是不杀他,磨着他。
几起几落,冷兰衣襟已红,身躯也摇摇晃晃,怕是接不住对方的再次反攻。
“寒儿,一个人不行的。”风忆雪叹着气,“你要试着相信别人,相信我,让我去吧。”
眼帘垂下,单昀寒道:“不。”
“谁的话我都信,唯独你的,我不信。”
风忆雪的身体状况还不如他的,出去就等于送死。
但也不可能看着眼前的少年再次为他们白白牺牲。
最后,风忆雪又被攒好灵力的单昀寒用束缚阵困的一动不动,直接送到了许英杰面前。
这还是第一次,单昀寒以命令的口吻对许英杰说:“带他走!要是他敢反抗,打断他的腿。”
两道寒光投来,被夹在中间的许英杰不敢反驳,“小寒……”
而刘宝不知眼前突然冒出的一大堆人是什么关系,满头雾水。
就凭留在原地三人现在的能力,无论如何都无法强留固执到天上去的单昀寒。
那个急去的背影跑得快,一下就埋在风沙之中。风忆雪竟笑了,眼尾泛红,笑藏忧伤。
“麻烦你们告诉寒儿,我骗了他。”
不明所以的两个少年愣怔着,风忆雪已从怀中掏出个通白瓷瓶,倒出里面唯一的药丸囫囵吞下。
“自始至终,我从未喜欢过你。”
寒儿,师父教错了,那不是喜欢。
是爱。
爱恋,爱慕,爱……
倾尽半生,无怨无悔。
很快,束缚阵便失效了。身体恢复的同时,止青剑嗡嗡作响,白灵漫起,微风拂袂。
“罢了,是该会会曾经的…师尊。”
……
单昀寒与公孙郅对峙才一会,周边已是狼藉一片,像是飓风过,屋舍残渣散落满地。
眼疾未痊愈,灵力耗尽,召不出魔气,他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即使这样,手中的落雪也未曾停过杀伐。
只有斩断前尘苦难,才可安然入世,尽赏芳菲。
可公孙郅出招不露杀气,剑指要害好几次,最终都止于蜻蜓点水般收回。而且,那人总是以笑示人,时不时对单昀寒温声招呼道:
“好久不见。”
“嗯,比以前有长进。”
单昀寒:“……”
话这么多,跟他儿子还真是一个样。
又一波灵气直面袭来,引石为弹,虽不致命,也害得单昀寒无一处好的,内外伤无数。。
看了眼来的方向,单昀寒的目光又转回到已经昏迷不醒的冷兰身边。
下次,他定要先把人救回来。
微风轻漾,黑暗中,只见远处的公孙郅瞬步而来,却收剑问他:“小兄弟,你救不了那么多人,有舍才有得。而且你跟我无仇无怨,跟他们也不过泛泛之交,明知敌不过我,又何必如此拼命?”
单昀寒正调着气息,经年不爽化作一句:“废话真多。”
“糟践自己,不珍惜别人给的灵赋,还真是可惜啊。不,是可悲。”这时,公孙郅不再看向单昀寒,而是对着另一个人,道:“是吧,忆雪。”
褪去病弱之态的风忆雪提剑而来,月光下却显得依旧苍白,经常披散的乌黑长发只用普通的木簪随意盘起,露出雪白的鹅颈,显得更加身姿修长,仙骨绰绰。
太干净了。
就是这样面若冰霜的人,能不带一丝感情地对着昔日的师尊,道:“我的徒弟,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公孙郅脸上的和煦依旧,笑着说:“外人?师徒一场,你就这样以下犯上称呼师尊?为师待你也不薄,如今却落得个外人的称号?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你上这小兄弟的身,混入魔界…”
话音未落,突降耀耀皓光,逼得所有人睁不开眼。强光过去,一双赤黑冷眸正对公孙郅,二十余年的恨意尽收眼底。
“噢?你的不薄,是指什么?屠满门灭全族,躲人后坐收渔翁之利,还是骗他人去魔界,替你寻合适的身体夺魂啊?我风忆雪沦落至此,全是拜你所赐。师,尊。”
第59章 复仇
犹记昔日,血海深仇。
但令风忆雪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娘亲的最后一面。
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年幼的他还能缠着唯一的至亲,奶声奶气地问:“阿娘,爹爹长什么样?”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甚至连名字,他的阿娘都未曾提起过。
就好像这个人从未来过这世上。
幸好,阿娘的模样他还记着。
记忆里的妇人青丝高盘,细碎的残发轻散在肩头。一身粗麻布衣,上面的缝补清晰可见。娟秀的脸上有些岁月细纹,虽无脂粉,也与暖阳并起,铺满温柔与笑意。
她捏了捏小忆雪的脸蛋,故作为难道:“想知道啊?那乖乖地帮阿娘晾衣服,阿娘就告诉你,好不好?”
小忆雪高兴极了,连连点头:“嗯!”
可无论他做了多少,都不得问题其解,总有下一项任务等着他。
小孩子最容易发脾气。同样的,那天,他也耍起性子,气到嘟囔:“阿娘好坏,总是言而无信!哼!再也不理阿娘了!”
“不想帮阿娘分担啊?哎哟,腰好痛…也不知谁能来给我这把老骨头捏捏…”
妇人揉着腰,疲惫地坐在小屋外的破凳上,可孩子只当她假意作态,气的跑了出去:“阿娘每次都骗我!我不信,再也不信了!!!”
“唉…”
来之不易的安好岁月,终有一天,不复存在。
再次相见时,已是天人永隔。
这句叹息,竟是遗言,经常伴着血光一片,尸横遍野的梦魇折磨他。
整个村子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有人说,因为他们的居所太靠近魔界,魔族入侵,大肆屠杀,所以才牵连到此。
笑话,如今看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魔界无主多年,内斗都来不及,何来的闲情雅致招惹外人?
可无论如何,自那之后,风忆雪再也不敢发脾气,即使受尽委屈,都习惯忍之又忍,一笑了之。
阿娘常说,活着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既然这份幸福来之不易,就更该珍惜。
有用吗?还不是事与愿违,生不如死。
就因为他的来历不明不白就已遭非议,而后又是叛徒门下,这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他本是入不了眼的小弟子,风头过了的话,死哪都无人问津。可偏偏这时,掌门把他收了门下。
表面上悉心教导,处处维护,甚至可以为了他,惩戒任何人,上到门派长老,下到亲生儿子。
好一个大义灭亲的正直君子啊!
“当初师尊真为弟子着想,又为何不放弟子走呢?而且师尊早知魔族修不了灵法,还故意哄骗弟子换魂术可解,为的不就是一副无魂的身体么?不,不对…师尊是拿弟子当挡箭牌,铲除异己吧?”
公孙郅侧身一躲,剑锋略过衣袖,凛冽的灵力好似锋刃,倏地豁开浅口。看似两人就此错过,殊不知风忆雪已将公孙郅引入早已设好的嗜血阵中,可惜,公孙郅闪的快,轻跃几步便退到远处,反笑道:“你…为师何时教过你血口喷人?”
血红的灵光缓缓散去,风忆雪森森然道:“师尊何曾教过弟子了?所谓的秘籍心法有几本是真的?”
面对质问,公孙郅不答,丝毫不减笑意。但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倒像是激怒了与之相对的风忆雪。
疾风呼哧,下一瞬止青剑便已抵颈前的嫩肉,鲜血如珠,滴滴渗入前襟,引得公孙郅一声冷哼。
“是,当初我要无魂的身体,却从未骗你。你在魔界多年,应该早就知道,普通魔族要想脱胎换骨,重归仙途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唯一的途径就是夺魂上身。我还想问你,你这小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不惜让你以魂……”
即使仇人承认罪行,风忆雪却没有半点兴奋,仍是未露喜怒般的面庞,不冷不热地打断了他:“你们处心积虑地残杀毫无威胁的凡人,迫害根骨极佳的弟子,还妄称名门正派,当真是恶心入骨,肮脏至极!”
公孙郅脸上的笑容不曾消退,反而更甚:“姚儿就是这样告诉你的?”
一发力,风忆雪手中的利器划下,实打实地推进对方的胸膛。
玉剑横穿,鲜血淌过,映出白玉上细腻深刻的纹路,更加显得血玉通透,白衣妖孽。
“是啊,师父教的可比师尊教的好。”
“觊觎他人之物,不是君子所为。”
出乎意料的是,被一剑封喉又穿心的那个人似乎放弃了反抗,也没反驳,只是从嘴角挤出一抹不明深意的笑意,道:“那忆雪可知,以前带领地窟弟子的人,是我那个好妹妹。所以…杀你族人的,也是她。”
“……”
趁风忆雪出神思考的一瞬,公孙郅突然反击,万剑阵再起,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和。
“她还在轩辕派时,座下外门弟子也不少,为何就独独在意你,甚至还在魔界助你一路高升?万事皆为因缘,从未有巧合,收你为徒,也是她嘱托我的。”
“姚儿为了弥补曾经犯下的错误,出于愧疚才对你百般照料。不然,非亲非故的她为何这样做?”
听了这些,风忆雪有所动摇,眸子一沉,却没时间思量。
也许回忆久远,又可能因为在轩辕派里见公孙姚的次数并不多,风忆雪对她也没什么印象。
就在他以单昀寒的身体入魔界以后,两人才有点眼缘。那女子待他不算差,也不算好,日常操练之外就没有别的交集。
在那之前,公孙姚凭借一己之力,整治统一四散的魔界,早有登上魔尊之位的资格。可她竟推年幼的黎炎上位,自己则退至名后,什么权力都不夺,甘愿做普通的谋士。
不是教课,就是闭关。
日子过得倒是清闲。
说来还真的奇怪,当时风忆雪披的不是自己的皮囊,修魔也总遇阻拦,最后却…
一帆风顺,坐上了护法之位。
早该明白,公孙郅和公孙姚兄妹一心,怎么可能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为师念及旧情,十年间未伤你所珍视之人一根毫毛,甚至还破例将他移至灵谷峰疗伤。是他不识相,非要回到你的居所将自己关起来,怪不得为师啊。那,你们从为师这抢的人,忆雪是不是也该还回来?”
即便曾经的师父有问题,这师尊也不是什么好家伙。
“死了。”
“撒谎。”公孙郅的笑意瞬退,只剩一丝阴鸷闪过,“不说的话,就别怪我狠心,杀了你那视若珍宝的徒弟。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打算计较的,但他……杀了訄儿,还是要偿命的。”
“恩?跑了?没事,为师就不信他不会回来救你。”
结印召信,蓝灵冲天。悬在空中的万剑阵竟带着雷霆万钧,倏地劈下,似是要让风忆雪就地升天。但公孙郅这一击不为杀人,唤出了蛰伏许久的手下。
就知道,公孙郅不可能独自来的。
风忆雪虽有防备,可旧伤积郁,而且丹药给予的灵力,只能勉强让他撑一两个时辰。
眼下半个时辰没到,灵力就以极快的速度溃散。
若是无人支援,再这样下去,自己定是逃不走了。
然而,占上风的公孙郅依旧没有杀他的意思,抬手便让所有黑衣人收灵待命:“你们怎么不分个轻重?没看见他的伤吗?”
低头俯视间,他又眉眼含笑道:“这样吧,每隔半柱香就派人刺上一剑,伤口不要太深,也别往要害去。”
“别怕,为师就想看看,魔族是否皆是薄情寡义之人……”
说完,公孙郅不再管他,而是用法术清出块干净地,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夜幕低沉,万籁俱寂。
除此之外,只剩下利刃穿刺和鲜血流淌的声音。
风忆雪躺在地上,声都不吭一下。
他很确定,单昀寒不会来的。
服下救急灵丹,为的不止是对抗公孙郅,更重要的是强制送走那个死倔的傻徒弟。
当初解开锁魂绳,果然是正确的。
不然自己这副残躯,怕是很久都见不到单昀寒的好脸色了。
公孙郅运灵一会,方才的伤便好了大半。许是受萦绕的流萤灵光所扰,叹了声:“唉,忆雪啊…”
“灵力全无事小,魂若散了,任谁也无力回天啊。”
不知是因为地上的人晕厥过去还是根本不想回应,寂静之外,再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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