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璟望着其中那个黑色的背影,御马追了上去。
成王向着坡底逃跑,但没走出几步,便被一人用剑挑了后领,拎起,并摔到一边大石头上。他狼狈地转过身,在看到来人面目时睁大了眼:
“云——”
“云仲璟。”云仲璟接下他的话,用剑在他颈上划下一道血痕:“当年你害死的那两个人的儿子和弟弟。”
“你不能,你不能杀我。”成王打着哆嗦往后爬,两眼死死盯着他的剑:“我有胜算,你,你放我走……事成之后,我封你,封你当大将军。”
云仲璟唇角勾起一抹笑,眼中情绪却近乎残忍:“是吗。”
“是,是……”眼看有戏,成王露出谄媚的笑。
“那你先把我父亲与大哥还来!”云仲璟狠狠一挥刀,挑断了他脖颈上的青筋,血溅三尺之高。
成王没料到他的反应,眼睛还瞪着,脖子已经断了,啪地摔进了雪地里。
云仲璟用指头揩去颊边血迹,但没能抹净,甚至拉得更长。他的手与剑也沾了血,血顺着剑身蜿蜒流下。
云仲璟眼底浸了血,变成赤红一片,身后残缺的披风在寒风中飞扬,如同刚从炼狱里走出。
成王已死,此战当告捷。云仲璟心底却是木然,像破了个洞,填不满。他拉过披风,擦拭着剑上的血。
雪越下越大,簌簌似鹅毛。
身后传来一人大喊:“救驾——”
他应声转头,只见司礼被人拽着脖子拖到了地上,司嫣蹲在他身后,刀抵上他的脖子,就要刺进去。
“把我爹交出来!”
司嫣的嗓音是嘶哑的,最后的字节甚至破了音。
“嫣儿听话,把刀放下。”司礼用手去拨刀,司嫣刺得更深,声音不停地发抖:“你别动——我杀了你!”
司礼朝一边恭长黎使了个眼神,恭长黎心领神会:“郡主莫慌,我这就将他带来。云将军——”
云仲璟并不动作,只是悲悯地看着司嫣:“他死了。”。
司嫣先是张大嘴,在看清他背后倒在血泊中的人影后又瞳孔紧缩:“爹——”
就这电光火石之际,一阵兵戈相交之声响起,恭长黎已趁她情绪崩溃的时候,挑开了她的手。司嫣的右手被刀刺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
恭长黎又向她左臂劈去,司嫣本就在上次行刺负了伤,根本躲不开。
“啊——”
司礼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果然啊,上次的人是你。云爱卿,你想怎么解释。”
云仲璟走上前,拔出剑,众侍卫当即护在司礼之前:
“别动她。”
“别动?”司礼皮笑肉不笑:“云仲璟,你装什么好人?司嫣,就是此人杀了成王。”
“云,仲,璟。”
司嫣赤红着眼,眼泪控制不住地涌出,她想要大骂,可是说完这三字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他可是一直恨着你们呢,原来你还真的相信了他。”司礼轻笑:“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啊,司嫣。”
“司礼,此事与你无关。”云仲璟打断了他。
司礼温和地笑了笑:“既然云爱卿不想聊这个,那我们便送嫣儿上路吧。恭长黎!”
“你敢!”
容不得云仲璟拦住恭长黎,恭长黎已一剑挥下。司嫣闭着眼,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出。她用尽此生最后一丝气力,大吼出声:
“云仲璟,逃——”
剩下的话被吞入了风雪中。寒风似刀,刮破了脸上的皮肉,留下一道血痕,云仲璟眼睁睁地看着她尸首异处,心跳骤然停了。
扑通。
扑通。
云仲璟的目光花了,天地在旋转。白茫茫的,分不清哪出是雪,哪处是人。
“司——礼——”
他手扶在剑上,一剑朝司礼劈去。恭长黎接下他的剑,但云仲璟力道过大,让他双足插入雪中,后退了一截。
愤怒,压抑,悲伤,终于在沉疴数月之后爆发了出来。
云仲璟利剑纷沓而至,恭长黎有些吃力地接下,只是他早已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出招狠戾却并无章法。
恭长黎往他腋下刺去,云仲璟反手一挡,然而这下让他暴露出左侧胸口,对方抬脚朝那处扫去时已来不及庇护。
云仲璟剑脱手,摔至雪地里。恭长黎想将他就地处决,司礼却抬手止住。
云仲璟捂着心口,感觉内力在经脉里冲撞,突然喉头一甜,将积压于肺中的血咯出。
司礼走到他身前,明晃晃的龙头长靴在白雪映衬下异常突兀。
“司礼……”云仲璟张开嘴,血不停地涌出:“你知道为什么卿随不喜欢你吗?”
眼前人明显顿了一下,云仲璟有种报复的畅快:“你算无遗策,却算错了情之一字,活该你一辈子……都,咳咳,都无人爱你……”
“闭嘴。”
司礼夺过恭长黎的刀,抵在他眉心。云仲璟坦然抬头,露出类似于嘲讽的神情:“司礼,你算什么东西?”
司礼被戳中了痛楚,手抖不止,唇角肌肉抽搐着,再也摆不出笑脸:
“那你又算什么?你对也不过一样是一厢情愿。”
“谁说只是他一厢情愿?”
山崖上传来一声厉喝,数万黑骑自四面连山后钻出。他们黑衣黑甲,只露出眉毛眼睛,眼神似鹰隼,俨然是魔族骑兵。
而人群之中,有四人骑着高马走出。其中一人白衣长发,眉尾上挑,眉心一道金色印痕。
云仲璟喃喃,差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卿随……”
方卿随低下头,温柔地看着他:“嗯,我在。”
第六十一章 生命大和谐
雪小了,隐匿多时的月光渐渐从云雾中钻出,笼罩着千山雪,天地骤然宁静。
云仲璟看着他,张了张嘴,但一个气音都不能发出,血从他嘴角溢出,双眼却红了。
“司礼,放开他。”
方卿随转头对司礼道:“否则汝命休矣。”
司礼并不收刀,下垂的广袖稍稍被风卷起,同样也看着方卿随,神情复杂。底下士兵纷纷聚至他四周,矛头指着魔族人。
藏锋在一旁欣赏了一会儿几人的对峙,笑道:“我们此次受成王邀请而来,有两事想同陛下商量。”
司礼将目光移向方卿随一旁那个紫衣飘飘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愠怒:“成王设伏?”
藏锋抚掌:“他确实有意邀请我们与他为盟,可是我觉得,那样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并不值得与我相为谋,免遭背刺啊——”
司礼冷冷地看着他:“你想要怎样?”
“其一,是随的意思。”藏锋用下巴指了指半跪于地的云仲璟:“要来救他。至于其二——”
他故意拖长音,环视四周一圈。恭长黎手已举至凌空,亟待发令。藏锋却说:
“我想与陛下谈谈魔族和仙族的事。”
“我们跟你们有什么可谈?”恭长黎反驳了一半,被司礼堵了回去:
“你继续说。”
藏锋眯起眼睛,脑中闪过了自己与方卿随的对话。
————————
十日前,在出发前,他曾问后者,若是到时候见了司礼,该当如何。
方卿随反问他想要如何处置。
藏锋答:“首先,断不是能轻易放走他的。其次,我知道你肯定想要救下云仲璟,但至于还有将司礼怎么办,我也没有太多头绪。”
方卿随说:“你不能将司礼捉拿或者杀死。他是仙族目前看来唯一能胜任那个职位的人。”
藏锋眯眼:“你想要与他同盟?”
“未尝不是不可。”
“他可是仙族之人……”
“只有这点。”方卿随打断他:“我相信他。”
藏锋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不过很可惜,方卿随确实是认真在同他说。
“若是失败了?”
“相信我。”
————————
“司礼陛下,我想以魔域之主的身份,与你谈谈合作之事。”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连恭长黎和云仲璟都变了脸色,只有司礼渐渐松弛下紧绷的神色,变成了一贯的淡然:
“你说。”
“其一,将洳州通伮二郡作为魔族仙族通商之地,而后在百年内陆续开放浑沌川各郡。我们会保证前往通商的魔族人神识健全,不会伤到仙族,同样仙族也不得伤我族类。其二,仙族需派人助魔族开化神识,同样的,作为回报,我们会予你们相应的凝血石。”
“凝血石”三字一出,仙族军队的气氛果然出现了一丝动摇。谁人都知晓凝血石的力量,神通关能成浑沌川第一郡,甚至在巅峰时期超越仙族大部分郡县,都是归功于凝血石的功劳。
藏锋抛出凝血石作为筹码,也足以见诚意。到此为止,司礼终于有些相信,对方真是同自己谈判。
“若朕回去了,反悔了呢?”
“所以请陛下将除您之外的人留下,我们会护送您平安回洳州的,等您将一切落实好,我们自然会将恭将军等人送回仙族。”藏锋说:“顺带一提,为了让我们更好地执行这条盟约,也请让云将军来到魔域,作为使者,每年会有时间定时回仙族探亲。”
云仲璟听到自己的名字,稍稍抬头,藏锋冲他眨了眨眼,大概意思是“不用谢”。想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剑拔弩张,而今却完全扭转了过来。
恭长黎紧张地看着司礼,司礼皱着眉。所有人都知道,司礼可能舍弃掉部分精锐士兵,但绝对不可能舍弃恭长黎这个心腹。
司礼暗道自己被摆了一道,复又朗声道:“若我不呢?”
寒骁眯起眼,腰间佩剑已出到一半,但被方卿随按了下去:
“我知道你会。”
风雪彻底停了,一弯月钩自他头顶出现,雾气没有全散,光华还有些模糊。他白衣上披了一层绵软月华,融入四周白雪之间。
司礼想起那年玉京新雪后,新科举子游园,他也是一身白衣,站在墙角。或许只是他的无意一眼,自己却记了这么多年。
司礼笑了,笑意有几分自嘲:“那便照你们说的,人,带走吧。”
他把刀收进了恭长黎的鞘中,一拂袖,再不言语。
云仲璟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往山崖上走去。方卿随翻身下马,担忧地看着他。云仲璟走了几步,走到他的面前,终于体力不支,栽了下去。方卿随拖住他,感受到脖颈处的发丝已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濡湿。
他转过头,看到云仲璟涣散的双瞳,他苍白的唇翕合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没做梦吧……”
“没有。”方卿随抱紧他,脸同他的脸紧贴着,试图将身上的温度传递给他。
司礼沉默地看着他们,明明只隔了几尺,却好似有道天堑横亘其间。
周围的士兵被陆续带走,包括恭长黎,司礼身边终于再无旁人,只有一地的白雪和月光。藏锋抬了抬手,派出几人上前围着他,又从北边让出一条路:
“请吧。”
司礼正要上马,不知从何处射出一支利箭来,旋即那处空缺又被另一队魔族士兵填满,且各个手执弓箭,瞄准了他。
方卿锦与寒骁脸色大变。
“哥?”
“方卿渊?”
方卿渊一副魔族士兵打扮,黑色铠甲,勾了金边,没戴头盔,脸上无甚表情。
方卿随拉下脸——果然,方卿渊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杀掉司礼。
寒骁对着远处军队大喝:“收兵!”
对面士兵似乎稍有迟疑,但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司礼目睹了一切的发生,自然不会不知道方卿渊是想干嘛。他淡定地看着方卿渊骑马走近,又看着他把剑架到自己脖子上,闭上眼。
可方卿渊却没再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回去之后,给我父亲正名。好好当你的帝王,莫要像你父亲一样。”
司礼睁开眼,只见方卿渊提腕将剑移开,又对着他发冠一削。顷刻司礼发髻散乱,黑发垂下。而方卿渊再不看他,御马转身:
“我不能杀你。这一剑,就当给你对不起的那些人报仇了。”
本来堵截而上的军马当即散开,方卿渊也消失在人群之中。司礼眯着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旁观的方卿随也终于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长吁一口气。
司礼翻身上马,任由头发散乱着,狂风之中,他的发丝被吹得凌乱,眼神桀骜似孤狼,令那张本来温文尔雅的脸变得冷冽起来。而这张极少人见过的面庞,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他的目光穿过重重人影,与方卿随对上,却什么都没说,片刻之后又转头,跟着互送的军马往洳州走去。
马蹄声动,回荡在戈壁之间,雪被踩出了吱呀声响,一串脚印留下。
但明早太阳升起,雪便会融化,从此之后,再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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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仲璟回去之后便陷入了昏迷,高烧不下三日,再转醒时,床边坐着昏昏欲睡的方卿随。
“卿……”云仲璟张开嘴,好久没说话,嘴皮快黏在一起,发出的声音也是干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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