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乐意:“你叫我来就为了这个?”
“嗯?”秦燊顿了顿,“你还想为了什么?”
他放下纸袋,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补充道:“可以商量。只要我力所能及。”
话说得很正直,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不对味儿。
祁乐意面无表情,“你少歪曲我意思。”
“没歪曲,”秦燊耸肩,“我这是很真诚的探讨。”
祁乐意觉得自己脑子又磕了。他为什么要乖乖听从秦燊的召唤。
“我很忙,就不陪你了,秦总。”祁乐意硬生生地撂下一句迟来的狠话,转头就走。
秦燊没叫住他,也没追上来。
片刻,祁乐意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
直到走进后门,他也强忍着没回头。
祁乐意还是有话想问秦燊。
还有很多话想问秦燊。
他想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但秦燊每一次都不回答他。
他从未回答他,他为什么要走。
这些话,不清醒的时候,祁乐意可以理直气壮地发泄出来。待神智回归,世界和自己都理应正常运转时,他就清楚地意识到,成年人的世界,很多话是不必——甚至不可以明说的。
祁乐意不知道的是,炸鸡也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第二天,一到饭点,一整辆外卖车直接到了剧组。
场务眉开眼笑地向大家宣布,金主爸爸发福利了,要请他们全剧组吃饭。
每人一整只炸鸡加炸地瓜条,管饱。
大家有点奇怪,金主爸爸是很财大气粗没错,但这伙食是不是太接地气了点……
不过,除了几个女演员怕上火爆豆发胖,全剧组都吃得津津有味。
男演员里只有祁乐意坚决抵制住了诱惑,抱着盒饭躲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当晚,祁乐意悄悄点了份炸鸡外卖,边啃边腹诽秦燊,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万恶的资本家!!!
啃着啃着不由叹气,他什么时候能片酬千万,当初信誓旦旦说等功成名就了就把秦某人的狗头按在地上摩擦。现在……离功成名就似乎还有点距离。
祁乐意没想到秦燊早就做好了全盘计划,战线比他预料的要长得多。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秦爸爸每天两顿,每顿都换个菜式,一整辆一整辆外卖车地往剧组送。
祁乐意坚守了两天,要崩溃了。
别人吃炸鸡,他吃盒饭。他忍。
别人吃酸菜鱼,他吃盒饭。他忍。
别人吃北京烤鸭,他吃盒饭。他忍。
别人吃牛排,他吃盒饭……
是可忍孰不可忍!
祁乐意搁下盒饭,怒气冲冲地给秦燊打电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请你吃顿饭而已。”秦燊还是那不紧不慢的语气,“菜式不喜欢?想吃什么,明天给你换。”
祁乐意:“秦火木!”
秦燊顿住。
空气安静下来,两人都一时无言。
半晌,秦燊开口,“那你又想怎么样?”
祁乐意半张开嘴,声音卡在喉咙里,“我……”
我想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秦燊问。
祁乐意气结,“我……是我先招惹的你?”
秦燊:“不是么?”
祁乐意:“不是你来招惹的我???”
祁乐意越想越气,不等秦燊说话,一股脑地开始狂轰滥炸,“你为什么投资《少年派》?你为什么投资《四人三班》?你为什么要砸几百万让我霸屏天际广场?你为什么要开小号天天蹲我微博?为什么我去哪哪都能撞见你?为什么你要大半夜地过来找我?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的装疯卖傻,你要那么认真地一一回应?
祁乐意问不下去了,秦燊却还是沉默。
沉默了半分钟,秦燊缓缓道:“嗯。为什么呢。”
然后两人继续沉默。
“你怎么知道我开小号?”秦燊突然又问。
祁乐意:“……”
祁乐意:“你真当我傻吗?”
秦燊:“是的。”
祁乐意:“你滚!”
秦燊在那头轻笑。
秦燊:“是我的ID暴露了?”
祁乐意:“你敢再明显一点吗?”
木吾2723,第一次看到这个微博号时,祁乐意只是心里轻轻地叮了一下,并未过于在意。
他当时还没想到2723是什么意思。
后来,很后来……无意中发现秦燊不仅投资了《四人三班》,还是他在天际广场上热搜的罪魁祸首后,祁乐意开始拼命地搜寻秦燊的蛛丝马迹。
木吾2723。
祁乐意的每一条微博,这个号都会评论、点赞。
留言十分言简意赅,而且一股子老干部味儿,混在一群日常发出追星尖叫的小迷妹里非常违和。
木吾2723。
秦燊家门前,有一棵梧桐树。
秦燊说过,家有梧桐树,自有凤来栖。
祁乐意顺口接上,“那我是凤凰?”
秦燊斜睨他一眼,“你只能是只鸡。”
祁乐意炸了,扑上去要跟他干架,“你他妈说谁是鸡呢?”
秦燊被祁乐意挠得连连后退,“公鸡,公鸡行了吧?”
“你他妈说谁是公鸡呢?!”
“难道说你是母……好好好我错了——”
那一天秦燊的屋子也被祁乐意搅得鸡飞狗跳。
木吾2723。
祁乐意记得清清楚楚,秦燊转身离去的那一天。
也记得清清楚楚,在人来熙往、灯红酒绿中听到那他永远认得出的低音炮,看到那阔别多年、已经长大的身影的那一天。
数学白痴祁乐意对着日历算了半天。
这7年半,正是2723天。
“祁乐意。”秦燊说。
“干嘛。”
“对不起。是我先招惹你的。”
“……”
“我重新追你,可以么?”
祁乐意握着手机,呆在原地,一瞬间有种窒息的错觉。
这就是秦燊对他一连串为什么的回答。
重新。
什么意思?
还能回到过去吗?
能吗?
第六十三章
秦燊细细听着手机那头轻微而紧绷的呼吸声。
“祁乐意——”
“嘟——嘟——嘟——”
秦燊:“……”
秦燊想立刻回拨,犹豫了几秒,作罢。
那句对不起,不仅是对现在的祁乐意说,也是对当年的祁乐意说。
是他先招惹祁乐意的。
他们是初一的同桌,但当时只是泛泛之交。刚认识那会儿,祁乐意整天无精打采,对外界不闻不问,不交朋友,也仿佛对什么都没兴趣。
秦燊和他同桌两个月,每天说的话不超过五句。
直到某个周一早上。
学校每周一都要举行升旗仪式。班主任管得不特别严,有些胆子比较肥的学生,比如秦燊,偶尔会嫌麻烦而翘掉升旗仪式。
那天早上,他就刚好和朋友一起翘掉了。
而从来不翘升旗仪式的祁乐意,偏偏挑了那天早上,静静地等待所有同学离开后,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独自爬上窗台。
秦燊和朋友走进教室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秦燊当场怔住,朋友吓傻了,嚷嚷着让祁乐意下来。秦燊按住朋友,让他别激动,一步一步,很慢很慢地朝祁乐意走过去。
祁乐意也没料到还有两个活口在这,转头看向他们。秦燊看到祁乐意苍白的脸,以及漠然的眼神。
秦燊心里一慌。那种表情,他见过。
他理解不了,可他很熟悉。
秦燊也不记得他跟祁乐意说了些什么,也许就是些陈词滥调。祁乐意呆呆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后,又转回头去,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窗下的世界。
秦燊很怕他会真的消失在窗台上。
许久许久,祁乐意缓缓地往后一步,踏回了桌子上。
虚惊一场,秦燊的朋友火气就上来了,暗骂祁乐意神经病。秦燊剜他一眼,朋友才住了嘴。
那之后祁乐意明显地有意避开秦燊,与秦燊的交流比以往更少了,如无必要绝不多话。秦燊知道祁乐意在想什么。他很清楚自己在别人眼里有多神经病,任何一个正常人恐怕都不会想和一个自杀未遂的潜在心理疾病患者有过多交集。
但秦燊放不下祁乐意。
从那个周一起,每一个周一,秦燊都一定要亲眼看着祁乐意离开座位,下楼去操场。祁乐意不动,秦燊就不动,两个人能就这么耗到整间教室就剩下他们俩喘气的。
上体育课,祁乐意独自坐在一边发呆,秦燊强行把他拉过来一起打球。
春游,祁乐意本已打定主意请假,秦燊自说自话把他拉进了自己的组。
校运会,祁乐意被秦燊打包报名参加接力跑,放学后还被秦燊拎去训练。
文艺汇演,祁乐意被迫上台,和秦燊一起演树桩。
祁乐意被秦燊折腾得不行,从半死不活进化到了日常暴躁炸毛,“秦火木,你这人是不是有猫饼!”
秦燊笑,“对,我有猫饼。”
咱俩都有猫饼。
从秦燊很小的时候起,他的母亲就进过好几次医院。不是生病,而是急救。
母亲手上的伤痕,或是和她一起倒在地上的药瓶,都让秦燊历历在目。
以及,父亲在电话里吼出的那一句“神经病”。
不。妈妈不是神经病。她只是不开心。
她只是很不开心。尽管秦燊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座小城镇是秦家的故乡,秦燊的父亲和母亲是青梅竹马。但自从秦燊的爷爷成功地白手起家后,就带着秦燊父亲去大城市安了家。后来,秦燊父亲将妻子连同秦燊一同送了回来,那似乎是秦燊记事前的事了,所以秦燊的回忆里,他就是在家乡长大的。
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秦燊极少见到父亲,家里只有他和母亲,外加一个保姆阿姨。母亲并不外出工作,只在家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一日三餐,但不知为什么,他家从不缺钱。
有一次,初三那年,秦燊的父亲难得地亲自回来了一趟。秦燊对父亲已很生疏,连开口叫一声“爸爸”都觉得别扭。可他心底还是高兴的,哪怕不为了自己,也为了母亲高兴。
但他还没高兴完,就听到父亲和母亲在房间里激烈地争吵。
“不行,你不能带走他……”
母亲的声音。
“他明年就上高中了,留在这破地方,上个破学校,能有什么未来?你非要拉着他陪你在这里荒废一辈子吗?!”
父亲的声音。
“秦振,这里也是你长大的地方——”
“那又怎么样?!人是要向前看的!姜丽珠,我忍你这么多年,早就仁至义尽了,现在不是我和你的事,你要真为了儿子好,就别这么自私!”
“你别带走他,我求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行了吗?!”
母亲近乎歇里底里的声音。
“你拿文件来,我签,我马上就签,是,我自私,你呢?你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你带走了小燊,能像我一样把他当成唯一的儿子去爱吗?!”
空气顿了几秒。
“你一个连命都不要的神经病能把儿子带好吗,啊?!”
父亲也加大了音量。
房门外的秦燊眉头一皱,捏着拳头,狠狠地瞪着那扇紧闭的门。
“秦振,你别逼我……”母亲颤抖而绝望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小燊,你别逼我……”
那之后,父亲私底下来找秦燊谈过话,态度很客气,客气得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商务谈判的对象。
父亲问他,想不想跟他到S市去念高中。
S市的教育水平比穷乡僻壤高很多,中考的难度自然也更大,但父亲向他承诺这不是问题,只要秦燊想,他就安排他上最好的私立学校。
只要秦燊想,其它都不是问题。
秦燊淡淡地看着父亲。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眉眼确实和父亲很像。尤其是那种成竹在胸、莫名自信的眼神,和自己如出一辙。
秦燊想,这就是他长大后的样子吗?
如此地,面目可憎吗?
父亲目中透出一丝殷切——那是他面对母亲时秦燊从未见过的表情,等着秦燊答复。
秦燊缓缓开口:“我不想去。”
父亲面色一凝,难堪地陷入了沉默。
片刻,父亲小心试探:“小燊,是不是你妈妈跟你——”
“我不想去。”秦燊说,“我哪也不想去。我就留在这里。就这样。”他起身,拎起书包,转身走开。
那之后秦燊母亲没有再尝试过自杀,但秦燊也没有放松过警惕。不管学校查不查禁,如何查禁,他的手机都全天候带在身上,让家里的阿姨有情况就立刻联系他。初三,父亲离开后不久,秦燊在年级主任的一次突击检查中被没收了手机,秦燊险些当场把老头子给揍了,闹出了很大动静。手机还是被收了,秦燊还被在操场罚站一天。那时他毕竟还小,15岁的孩子,听到年级主任威胁叫家长,他就狠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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