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到这局面,更是讶然道:“保挂本就是稀奇之举,赌局刚开场不说,还给这么个倒霉鬼作保,图什么?”
小厮摇摇头,迟疑道:“那小郎君年岁不大,长相...长相极佳,或许场间公子图他那模样。”
怀中赌妓软软糯糯地接上一句:“那倒是有可能,奴家方才也瞧见了,模样甚好呢。”
周元巳将那赌妓又往上搂了搂,在她耳边亲了亲,坏笑着问:“你是嫉妒他模样比你好,还是嫌弃本公子模样没他好?怎么,想另觅良婿?”
赌妓娇嗔着冲他吹了一口气,又在他那脖子上轻轻咬一口:“有公子在,奴家还要什么良婿?公子你也远远瞧了那郎君一眼,怎么着,觉得他比奴家更俏吗?”
周元巳回想了一下。
他是瞧见两次那白衣服的脸,可惜从二楼廊台往舱口的方向去看,他的视线总是斜着的,看得不甚清晰,只记得那张脸小巧白皙,确实不错。
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又转绕回去,继续问道:“可查清他的身份了?出身何处,是否为亡命之徒?”
若非日暮途穷,不会自愿成为挂头。
可若非一开始就是挂头,他又是如何混进这尽是豪门富户的游船之上的?
奴仆的回答更是出乎周元巳的预料。
“小的都打听清楚了,他是天鲲帮众。”
周元巳默然一瞬,心中兀地生出些警惕来。
周家是东南区域唯一的军火户。
军火这东西,往小了说是生财之道,往大了说,那是与朝廷命脉相连的。
也因此,周家虽为商贾,可与官府从未断了联系。
大魏历来重视军备发展,军火户的地位本身就要比其余商贾更高。再加上周家富可敌国,与中央国库也偶有来往,就更是商贾们高攀不上的存在。
周家,居于由商到官的中界线上,往上够一够,便不仅是荣华富贵,还能成为权贵。
阶级的跨越,永远是商人们遥不可及的梦。
可对于周家来说,是有着一线希望的。
这样的背景致使周家的生意盘做得很大,往北往西是内陆商道,往南往东还有开阔的海上贸易。
偌大的海域,盘踞的帮派有二:一为天鲲,二为戍龙。
海上帮派野得很,朝廷轻易管制不得,好不容易收服帖了,成了明面上的押镖人,对这些大爷们也当是能搞好关系便搞好关系。
毕竟外海海寇极其凶恶,朝廷不可能分得出精力派兵保护每一艘商船。帮派就是海上安全的最大保障,是朝廷海军的添翼,也是大魏对外贸易的护卫军。
周家又怎会不知其利害?当然是尽全力去相与。
可这天鲲帮不知怎么回事,押谁的船都好,就是不接他周家的生意,不保他周家的人。
周元巳与其兄周元韬作为周家的掌家人,思前想后不得其解,派人去查范老大与周家的渊源,也都不了了之。
时间久了,周家兄弟也没法,只能放弃与天鲲往来。
周元巳本就怀疑天鲲是不是看他们周家不顺眼,如今突然冒出来个人上赶着做他家的挂头,正巧就是天鲲帮的?这要说是巧合,那未免...
尚未想出端倪,那仆从又补充说道:“小的与一楼那些富户家的小厮们打听了一番,据说那小子在天鲲的处境并不好,兴许只是为了脱离帮派,无奈之举。”
“怎么个不好法?”
“他先是被两名帮众当众折辱,大打出手,又被天鲲管事的人训斥了一番。在这之后他提出要做挂头,还被那天鲲管事用刀威胁了性命。这些都是小厮们亲眼所见,不过...”奴仆说着说着,也要把自己绕昏了,“又有人说,那小子今晨回屋休息,与那天鲲管事入了同一间屋。”
周元巳越听越糊涂:“那这关系究竟好是不好?怎么一会子刀剑相向,一会子又同床共枕了?”
奴仆也不明白,只能答道:“这些都是众人瞧见的,但距离远,对方的谈话听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也都不知。”
赌妓听了这半晌,接道:“这也简单嘛,那管事强取豪夺,白衣服不愿屈从,便动了离开帮派的心思。毕竟江湖人男女通吃,遇上个姿色卓绝的,管人愿不愿意,总管不住自己的欲求的。”
这样说倒是说得通。
周元巳仔细想了想,实在也想不出其余的解释。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天鲲帮针对他,又如何得知他要做什么?再说了,派个十赌十输的倒霉蛋来下场参赌,又有什么用?
周元巳在心中否了这个猜想,稍稍放下了心,这才转而问道:“战必赢那边怎么样了?”
“他听了您的吩咐,暂且将胜率稳在六七成,以免太过招摇。”
“嗯,”周元巳点头道,“具体的分寸还要他自己把握,这回秦昭这人情必须得卖出去,让战必赢盯着些,若秦家挂头势头弱,便无声无息地帮衬着,别叫王方两家占了优势。”
“是,少爷。”
“还有,”周元巳为人谨慎,又道,“我调查过这场间的四百个挂头,都是能拿捏得住的,只有那天鲲帮的小子是个变数。告诉战必赢,留意那小子,切莫掉以轻心。押挂的两个富户也都查一查来历。”
“回少爷,押挂的一位姓徐,家里是做瓷器生意的。还有一位,只知道姓寇,小的这就去查。”
“姓什么?”周元巳一顿,神情有些微微的诧异。
“寇。”奴仆如实答道,而后又添了句,“寇姓之人有许多,您莫多想。”
周元巳点点头,挥手叫奴仆下去了。
怀中的赌妓还在往他身上蹭,可他似乎被一些想法所累,木着脸推开那赌妓,换上合适的衣物,往门外走去。
*
走狗之局持续到深夜,周家挂头一语成谶,把自己输得连亵裤都没了。
两人之间必有一人出局,这二人走狗局才算终止。
自正午到现在,只歇了一顿晚饭的功夫,裴郁离属实有些累。
他看着窗外的天色,估摸着终于快出亥时了。
周家挂头当然不死心,这才上船第二日,他若是出了局,可就连死都不如。
“我还要押!手!脚!眼睛鼻子耳朵!你随便要!我还要押!”
身体部件对这些赌徒本就不算什么,人被逼到绝境,什么都能舍弃。
昨日刚登船时,便有人因为赌场未开不能使用主家给的本金,而毫不犹豫地输了自己的手。
这周家挂头直到此时才叫嚷着押手押脚,已经很自爱了。
可裴郁离不想陪他玩。
耗费了一整日的功夫才终于挤出个挂头的位置,裴郁离心力交瘁,便道:“你现在没有筹码,赌手赌脚也去和旁人赌,牌子给我。”
牌子便是刻有主家姓氏的木牌。
周家挂头死死捂住胸前的木牌,嗓子哑得可怕:“我不给!再来一局,我定能...”
“牌子给我。”裴郁离漠然地打断了他,“天色晚了,我不想看见断手断脚,以免梦里不干净。”
抵押任意一个身体部件,得是对家同意这筹码。
一般的赌徒在大赢特赢之后,想给对手一个教训,都是会接受的。
血能带给人快感,这点对于赌桌上疯癫的赌徒同样适用。
可裴郁离拒绝得毫不留情。
在场的小厮们瞧见这场景,二话不说便上去扯下那周家挂头的木牌,递给了裴郁离。
有人出局,有人入局。
当的一声,午夜的钟鸣回荡在船舱里,高台侍女再一次亮相,兴致勃勃地说道:“子时至,请诸位暂停赌局,即将进行第二次点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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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一掷千金
仅仅一日的时间,场上的局面有了明显的变化。
高台侍女带着笑意,用着娇媚的声音宣告今夜的结果。
“秦公子余款一万四千五百一十两,方公子余款九千六百五十两,王公子余款一万零二百二十两,周公子余款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两。”
各家余款差距已经拉开。
“秦家出局挂头六人。”
赌桌边的四位公子品着上好的点心,时不时地碰碰杯,并不多饮。
每个人都掩着自己的得失心好似不在意地谈笑作聊,却也都隐讳地注意着这场赛事的结果。
“秦兄好运势啊!”姓王的公子哈哈笑着,道,“越是刚开始,出局的也就越多!秦兄这一整日才折了六个出去,想是稳操胜券啦!”
“哪里哪里?”秦昭满面红光地做谦虚状,摆了摆手说,“现在下结论岂非为时过早?再听听嘛!”
“方家出局挂头...”侍女看到白纸黑字,虽略显诧异,可也并不表现出来,照常道,“四十三人。”
方公子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绕着圈子敬了顿酒,自嘲道:“倒霉了,倒霉了!”
“王家出局挂头三十九人。”
听到这话,方王两位公子勉强能够保持神色如常,倒是周元巳神情微微顿了一下。
那战必赢说好了维持六七成的胜率,怎得这么快就赶了这么多人下场?岂非做得太明显了?
周元巳与贴身奴仆对视一下,眼神中有问责的意思。
贴身奴仆赶紧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错,会去多叮嘱战必赢。
这战必赢是周元巳重金从北方请来的赌手,自视甚高,性子难免桀骜,是得多盯着些。
“周家出局挂头十六人,候位挂头补上,共剩余八十五人。”
“周兄运势也不错啊!”
酒桌上的互相恭维又开始了,周元巳举起杯应和上去,没再分出心思想其余事。
清点完毕,接下来就是照例询问是否有人自愿成为活挂头。
那自然是无人。
裴郁离收也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回过头去,下意识寻找寇翊的身影。
斗鸡场旁没有,舱口处没有,整个活挂头区都没有。
被迫出局的活挂头中还有乱喊乱叫着极度不甘心的,也有断手断脚嚎啕大哭着的,都被小厮们拖着拽着往下层去。
二楼传来一声呵斥,是这些挂头的鬼喊鬼叫声扰到了贵客们,同时也碍着了高台侍女尚未说完的话。
场间混乱,裴郁离还在寻找寇翊,便觉被谁撞了一下,衣摆被人扯住了。
他低头一看,不禁皱了皱眉头。
一双手紧紧攥在他的衣摆上。
那手的十根手指的第一个关节尽数被斩断,断裂处噗噗冒着鲜血,抓人却像鹰爪一样紧。
“我不走!我不走啊啊啊——我还没输!”抓住裴郁离的挂头发髻都已经散乱,歪歪斜斜地趴在脑袋上,看起来滑稽极了。
那挂头是把裴郁离当人形柱子,用着鲜血淋漓的手钳住人赖着不走。
旁边有一名小厮扯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外拽,一听那挂头在喊叫,心里一抖,赶紧蹲下去捂他的嘴,低声喝道:“叫什么叫!乖乖呆着!若惊扰了贵客,没你好果子吃!”
“呜——呜呜——”那挂头拼死挣扎,血迹滚烫,顺着裴郁离的衣摆往下滴落。
小厮脑门冒汗,又不敢大声训斥,一边嘀咕着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去扯。
裴郁离被带得摇摇晃晃,身形不稳,直要往前扎。
他真是这出闹剧里最无辜的那个,无论是那鲜血还是耳边的吵嚷,都刺得他头疼。
“放手!放手!”小厮顾不得管周围人,一只手捂着那挂头的嘴,另一只手赶紧去掰他的手指头。
手上的力气都还没落下,面前刀光闪现,一道锋芒贴着那小厮的手指尖利落而下。小厮顷刻间头皮发麻,反应不及,一屁股向后坐到了地上。
那断了手指头的挂头捧着一片衣袍,也一头扎了下去。
裴郁离跺了跺脚,站在原地微微弓身,将青玉枝沾了血的刀尖往那挂头的脸上蹭了蹭。
这才归刀入鞘,含着笑问那小厮:“兄弟,你们这是要把出局的挂头带往何处啊?”
小厮咽了咽口水,顿觉眼前这笑容都有些可怕。
虽说方才那短刀并未伤着任何一个人,可那刀口寒光贴着他手指尖过去的时候,其中的狠厉决绝毫不遮掩。
小厮到现在还觉得后背发凉,揣着一丝惊惧老老实实地答:“去下层仓库。”
“下层仓库不都是活畜食材一类?难不成还关人?”裴郁离起了些好奇心。
“出局的活挂头不好管教,因此下层是有几间屋子用来关人的。”
“哦~”裴郁离点点头,又斜了一眼地上那狼狈不堪的挂头,直起身子走了。
“一日时间到,场间贵客可换挂押注。晚间赌场不闭,各位随意。”
高台侍女又宣告一句,下台离开。
有其余侍女端着银盘走向赌桌区域,将那银盘端端正正置于徐公子的面前,道:“公子以二百两保周家挂头,如今尽数归还。”
裴郁离从第十一局走狗局开始,一直连胜,将周家挂头手中的二百三十二两银子全赢到了手中。
因此,为他做保的两位富户就可以收回此前付出的银两。
徐公子心情很不错地笑道:“我就说嘛,小裴争气得很。”
侍女配合着笑,又说:“注盘已开,公子们可再次选人押注。”
这下注和保挂虽都统称为押挂又或是押注,却有所不同。前者是赌局,各有胜负。后者是资助行为,保挂头不出局罢了。
席间少爷们今日也观察了赌局情况,各自心中都有人选。
大部分的人会选择胜率稳定的挂头去押注,因为胜率稳定就代表着水平稳定,局面是基本可以料见的。
有少爷争先拿出一百两银票,说:“我押周家一号挂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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