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拉着我死,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窦学医费力地将头仰起来,后脑勺只能枕在曹佚秋的肩膀上,好歹缓解了些喉咙上的压迫。
他低低呛咳了好一阵子,有血丝染红了他原本已经发青的嘴唇。
曹佚秋的手还扼在他的脖子上,却没再使多大的力气。
“怎么不用力了?”窦学医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明明自己的命握在旁人的手里,他还将头枕在敌人的肩上,全身的力量都倚在敌人的身上,用着毫不惧怕的语气挑衅着问,“是不是怕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范岳楼的眸中闪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窦学医对曹佚秋有多惧怕,他不会想到窦学医能用这样淡然甚至有些不屑的态度去对待曹佚秋。
“你在说什么屁话?”曹佚秋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说道。
“那你想做什么?”窦学医咽了口咸腥味的血水,缓缓道,“想让我给你陪葬?我可不愿意。又或是,你想让我给你送终?”
“你配吗?”窦学医极端蔑视地嗤笑了一声,问。
作者有话要说: 拔刺也并不是什么好事(狗头)
第88章 即将破晓
你配吗?曹佚秋。
窦学医如今是要痛快不要命,明明感受到身后近乎疯癫的怒气,可他还是毫无畏惧地继续说道:“你以为你七个月前能活,是因为我替你求了情吗?”
曹佚秋的手指关节被他自己捏得吱嘎作响,闻言终于将始终放在范岳楼身上的目光转了回去,斜着眼睛怒视着窦学医的侧脸。
“我早不是你那个怯弱的乖儿子了,”窦学医又低低笑了一声,问,“曹佚秋,讽刺吗?”
怎么不讽刺?
曹佚秋从初建天鲲到现在,贪欲越扩越大,可失去的却越来越多。
窦旻被他养在身边五年,最后却选择了范岳楼,这是他心中始终深扎的一根刺,怎么都拔不下来。
更别提七月前的那次叛乱,窦旻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站在范岳楼的身边,哪怕最终被逼至垂纶岛,他也愿意为范岳楼尽死忠。
这也是曹佚秋最不能容忍的事。
唯一让曹佚秋生出些愉悦心思的便是,他七月前保住一条命,多半是窦旻还念着他这个义父,向范岳楼求了情。
看,我的儿子依旧是我的儿子,范岳楼,你以为你赢得彻底吗?你没有。
这就是曹佚秋可悲又可怜的执念,一想到窦旻跪在范岳楼的面前替他求情,他的心中就莫名痛快,他疯狂地渴求自己在旁人那里占着一席之地,至少能给范岳楼添个堵也是好的。
可就在方才,窦旻告诉他,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就连范岳楼听到这话心中都狠狠一抖。
曹佚秋如今不杀窦学医,无非就是挟持人质保全自身。又或是像他自己说的,他已经不想苟活,但唯独想拉范岳楼与他一同去死。
垂死挣扎的局面里,他想拖范岳楼下水,唯一能利用的筹码就只有窦学医。
一切种种,曹佚秋瞎了眼看不见,可范岳楼清清楚楚。
窦学医对他这义父虽然是憎恨里混着惧怕,但情感上的真挚是做不得假的。他四岁失去父母双亲,打开屋门看见父母尸体的那一夜,应当是他人生中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在那样的绝望中,当年意气风发的曹佚秋单手抱起了他,对他说:“孩子,跟我走吧。”
那时的曹佚秋对窦学医来说,是绝境里的神明,是他用尽全力也要攀住的绳,肝脑涂地也要报答的亲人,是他发誓要用一生紧紧跟随的父亲。
短短两年,他的父亲被人之贪欲侵蚀,性情大变,由神明变成了恶鬼。
窦学医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独自痛哭流涕,最惧怕的事情竟然变成了见到他的义父。最终他落荒而逃,可即便是逃了,他也感念着先前两年里的那份恩情。
七个月前,范岳楼处置了叛乱中的各方势力,最终决定下令处死曹佚秋之时,窦学医正坐在他的桌案边帮他研磨治疗病腿的药物。
范岳楼下令时从不犹豫,可那时,他看着窦学医魂不守舍的神情,嘴唇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道:“将人关进大狱好生看守,永世不得放出。”
窦学医停下了磨药的动作,先是看了范岳楼良久,而后端端正正地跪到他的面前,给他磕了三个郑重的响头。
一切深情厚谊都在不言中,少年赤诚,恩情总是大过怨怼的。
因窦学医的确没有求情,可也绝非他自己说得这般无情,他是在激怒曹佚秋。
如境地里还要激怒扼住自己性命的人,他想做什么不言而喻,只要曹佚秋一气之下真的杀死他,他就不会再拖后腿了。
范岳楼洞察了窦学医的心思,急急道了声:“旻儿!”
窦学医的目光连同曹佚秋的怒视一同向范岳楼投去,随后,窦学医的喉结翻动一下,混着哭腔道:“老范,若是当年带我走的人原本就是你,那该多好。”
这句话就是引线烧到了头,嘭地一声点燃了曹佚秋脑子里那颗一直处在爆炸边缘的弹药。
曹佚秋的所有暴怒情绪在那一刻顶到了最高峰,排山倒海倾泻而下,疯狂的杀意如同怒浪滔天,手骨凸起、青筋爆裂!
电光火石之间,范岳楼右手急速上移,细拐在他慑人的力道之下直直飞出,噗嗤一声,拐尖生生扎进曹佚秋正准备发力的小臂之中!
曹佚秋一个吃痛,猛地挥手甩开了那细拐。
与同时,范岳楼左腿发力,嘭地将自己原地弹了出去,动如雷霆,两只手同时抱住窦学医的肩部,连续几个翻滚,竟将窦学医从曹佚秋的手中夺了下来!
曹佚秋气性大发,双眼猩红,照着滚作一团的两人泰山压顶般急速而下,拳风烈烈,简直要震天慑地!
嘭————
范岳楼危急之中将窦学医的身体骤然掀了出去,他自己右腿无法发力,根本躲闪不及,只能抬臂,硬生生用拳头对上曹佚秋那猛虎之威的攻势。
两人的拳头像两块坚硬的大石,碰撞上的那一刻,手骨碎裂的声音炸裂开来,内力的暗涌甚至都清晰可闻。
窦学医险些被撞得晕过去,脑中一个激灵,从地上翻身弹起,几步上前摸到了方才被甩飞的细拐。
拐尖锐利,窦学医毫不犹豫,奔向曹佚秋的背后抬手狠狠扎下!
“操!!”曹佚秋的后心处瞬间血流如注,他狂怒中先在范岳楼残废的右腿上狠击一拳,腾腾的杀意促使他转身,携风的拳头已经向窦学医挥去。
正在时,上方有人破顶而入,不知何时埋伏在外的小北舵高手一跃而下,抬脚就踹,将曹佚秋爆裂的攻击打断了一瞬。
范岳楼被伤腿所累一时未能起身,曹佚秋见势不对立刻作势转向,小北舵高手自然以帮主为先,被虚晃了一枪,身形一闪便至范岳楼身前。
“保护小窦!”范岳楼双目兀地睁大,心惊到了极点。
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曹佚秋距离窦学医只有毫厘之距,在那一刻,窦学医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曹佚秋的手几乎就要触到窦学医的命穴,不知为何,他的大臂却像是僵硬了一瞬,猛地顿了顿。
他神情大变,还想继续,可几米之外寒光闪现,卧房门板咔嚓裂成两半!那碎裂的声音尚未停止,曹佚秋的脖子正中兀地出现一道鲜红的血痕!
哐——
曹佚秋目眦尽裂,手指只从窦学医的脖颈上轻轻划了下去,随后他一个摇晃,轰然倒地。
碎裂的门板外,寇翊手持一把直刃长刀,满身的肃杀之意还未褪去。
他竟然隔着一道门板与几米的距离,割了曹佚秋的喉!
“额...额...”曹佚秋一手捂住冒血的喉咙,另一只手指着窦学医的方向,不敢置信地瞪着眼。
方才他之所以动作疾停,是因为...他的后心处有毒意蔓延。
窦学医用细拐扎他那一下虽未深及要害,可却是混了毒的。医者擅用毒,可曹佚秋怎么都不会想到,窦学医竟敢在他的身上下毒。
曹佚秋的气管已经被划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阴毒的目光却死死盯在窦学医的脸上。
范岳楼在小北舵帮众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已残之腿又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让他的面色都是灰白的。
门外的寇翊同样脸色煞白,在见到范岳楼无力垂下的右腿时,他抿紧了嘴,一边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一边又觉愧疚难当。
范岳楼那条腿,是数月前叛乱中伤的,也是为了替寇翊挡下攻击而伤的。
若非如,今日他不会在曹佚秋的手上吃这样的大亏。
寇翊支撑不住地扶了一下墙壁,范岳楼拧紧了眉毛,问:“怎么样?”
曹佚秋毫无预兆地发出了一阵像是漏了气一般的笑声,打断了范岳楼的问话,他的手突然向着腰部探去!
几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皆是不由自主地头皮一麻!
*
长川港从始建开始,从未聚集过这样多的人。
戍龙十余年来的基业竟然就付之一炬,范岳楼仅凭一个反杀之计,便能将翟觉与马鸿倜的项上人头轻易拿下,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而今天鲲与戍龙大大小小能掌事的领首全被控制了起来,其余的零碎帮众并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全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船上又或是立在港口。
小北舵的高手与范岳楼的心腹时就是天鲲的骨干力量,正在如混杂的人群中维持着秩序。
裴郁离站的地方距离主船不远,他的一颗心始终就未放下。
寇翊在装,装他行动自如,装他安然无事,可他越是想让裴郁离安心,裴郁离越是心如刀绞。自小到大,裴郁离从不知道,原来心疼一个人比起自己受伤还要疼上这么多倍。
时刻,垂纶岛上的空气也并不新鲜,海风吹也吹不起来。
天快亮了,第一道破晓的光正在试图渗透云层,可云还是灰扑扑的,将整座岛屿裹得密不透风。
裴郁离望着主船的方向,无来由的心悸。
他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抬脚就想往前走。
“小裴公子,”一位识得他的小北舵帮众拦道,“舵主命属下护你周全,请稍安静待。”
裴郁离看了看那帮众,脸上透满了焦躁,直言道:“我想去找他。”
那帮众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为难道:“这...”
他没能“这”出个所以然来,一道剧烈的声响骤然炸裂,直接为岛上这沉闷的空气炸了道口子。
“操!”
“主船怎么炸了!”
垂纶岛瞬间躁动起来,暗处涌动的涡流打着旋地直往上窜,立刻窜出了水面,整座岛就像炸翻了天、吵翻了地。
橙红的火光映亮了一片灰暗的夜,在这烈烈赤焰中,裴郁离像个格格不入的麻木傀儡,半晌,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会甜的会甜的会甜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不虐感情线的。
第89章 寸木难支
火光冲天中,魑魅魍魉百态尽显,烈焰在海面上熊熊而起,燃烧殆尽的,不止有小小的一艘木船,还有这岛上堪堪维持的安定。
范岳楼、曹佚秋、寇翊,全在那艘船上,而那船炸了。
万人异心,面对这样瞬间翻转的局势,蠢蠢欲动的虎狼想翻天,底层的鹌鹑同样躁动。
垂纶岛的喧闹声中浸上了八方风雨,周围的海域都好似冒着咕嘟咕嘟的声响,那是不安于位,是鼎水之沸。
可这腾腾的异动尚未顶至沸点,却出乎意料的戛然而止了。
距离港口很近的浅滩中,一道黑色的身影伴随着寒光与煞气乍然惊现,天边第一缕晨光恰在此刻破云而出,穿透暗夜穿透火焰,直直照射在那人的面庞之上。
人群中的裴郁离在那一刻只觉耳鸣目眩,胸口堵塞的一口气倏地打了出去,终于在万念俱灰中得到了一丝喘息。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不受控制的,只向着稳步上岸的寇翊去看。
虚惊后的大喜并不能持续,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寇翊的满身都混着海水,额头上还有被冲淡的血迹,正噗噗地往下淌。
与这狼狈的模样截然相反的是,寇翊的步伐稳如常人,面上的表情同样透着极度的冷硬。
那里面不包含有任何的情绪,愤怒、痛苦、悲伤通通没有,这让所有的人都很难把握眼下的情况。
不远处的火光仍在肆起,将寇翊的脸映得橙黄,却不能为他增加一丝一毫的温度。
港口的众人沉默了一瞬,有人不怀好意地问道:“帮主呢?”
范帮主,又或是曹帮主?那人问得模棱两可。
寇翊的手中依旧持着那把随手提来的长刀,闻言盯了问话之人一眼,一道危险又满含警告的厉风随着他这一眼嘭地击了过去,那人头皮一阵发麻,缄默不言了。
此时此刻的寇翊实在太过于惧人,说他像只厉鬼都毫不为过,冰凉的海水似乎吞噬了他的人性,让他看起来嗜血无情。
就连小北舵的帮众们都不能立刻洞察舵主的意思,他们选择了静默不动,随机应变。
“帮主在我的住船上,”一段几乎要窒息的沉默里,寇翊竟回答了这个问题,随后,他扫视了一番众人,提刀问道,“还有问题吗?”
寇翊的周身弥漫着滔天的煞气,似乎谁再敢多说一句,就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威慑力让众人都犹疑了一下。
可问题时,在场的数万人里,有大半的人都亲历了白日的那场变乱。他们亲眼见到寇翊在围攻中遍体鳞伤,曹佚秋下令锁住了他的琵琶骨。
饶是寇翊真被凶煞附了体,他的伤还能消失了不成?
想通了这点,半数的人都开始思索,这难道不是外强中干,在吓唬他们?
有人壮着胆子接上了话:“有问题!帮主既平安无事,为何不出来主持大局?”
这就是在试探范岳楼的安危,忠心不二者不会在如此关头动摇人心,只有贼心烂肺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寇翊的双眼很短促地微眯了一下,眼底倏然泛起杀意。只见他单臂挥起,一道凌厉至极的刀光破空而出,转瞬之间已经逼近那人鼻尖。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原地伫立着的人群并不能成为他的任何阻碍,在不算远的距离下,他要取谁的命都是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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