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嫌弃的看了一眼他杯中的茶水。
周怀瑾摇了摇手腕,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酒楼了。”
白衣公子眼神一凝,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这里就是‘八方楼’?”
周怀瑾有些错愕的看向他,真诚地发问道:“你从这里已经路过了三次了,难道你就一次都没好好的抬头看一眼招牌么?”
那白衣公子忽然理直气壮起来:“那是因为你在看我。”
周怀瑾没想到他会找到这样的一个理由,拿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很认真的和他道歉:“对不起。”
白衣公子满意了许多,也夹了一粒花生米。
虽然有夸大,但这里的饭菜水平放到大城市也能闯出一番名声。
他又夹了两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再喝一口酒,竟然也发现了个中滋味。
还因为这坛酒比那杯茶还要贵上二十两银子。
他并不缺钱,他也并不爱喝酒,但是他喜欢钱。
这世上有谁不喜欢钱呢?
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就像他也并没有理直气壮地蹭人家的菜,还要人家专门点酒给自己一样。
“我以为琅琊剑客会是个酒鬼。”
“因为他总跟另一个酒鬼待在一起?”周怀瑾笑道。
白衣公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周怀瑾笑着冲他眨眨眼睛:“我以为你并不怎么喝酒。”
“因为大多数男人喜欢的东西我都不喜欢。”他嘴里说着是自己不喜欢,可是周怀瑾分明听出了另一重意思,那就是他根本看不上。
这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但这不妨碍他也迷糊的可爱。
周怀瑾很想交他这个朋友,喝了他的酒,自然就是他的朋友。
“我是宫九。”
这是一个在江湖上寂寂无名的名字,可是他的主人并非如此。雄鹰虽然终日翱翔于草原,但是他的英名也广泛地流传于中原。
周怀瑾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果然他被坑了。
但是花五十两银子来交一个朋友好像并不亏。
“你很有钱。”宫九肯定道。
“难道你很缺钱吗?”周怀瑾反问。
对方穿着华丽的锦袍,腰间配了一块细腻名贵的羊脂白玉,他的手很干净,那是一种养尊处优的上位者才会拥有的干净。能把千金一尺的布料踩在脚底下做靴子的人,想必并不会缺钱,何况是五十两银子。
宫九认真道:“我当然缺钱,所以如果有谁动了我的钱,我就要把他手脚折断塞到箱子里去。”
周怀瑾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便笑道:“那你岂不是还要赔一只箱子?”
这个问题显然是问住了他,他掰着手指在那里很认真的算账,周怀瑾也并不去催,就坐在窗边慢慢地喝茶。
宫九总算掰完手指,十分认真的和他道谢:“你说得很有道理,他们死在了里面确实麻烦。”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种对自家猫狗不听话的苦恼,就好像人死在箱子里这件事还不如浪费了他一个箱子在他心里更重要一些。
周怀瑾挑了下眉,于是道:“所以再给你一个建议。”
“什么?”宫九很顺服、很信赖的抬起头。
“那就是把这样的事交给官府去解决,这样的话你一个箱子都不用出了。”
宫九歪歪头,突然道:“你去过紫禁城,所以你对他怎么看?”
周怀瑾笑了,用手支住下颌:“当然是——站着看。”
这是宫九从他这里收获到的第二个惊喜。
他哈哈大笑:“所以你没有跪他?”
周怀瑾学着他的模样歪歪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跪了,那岂不是很尴尬?”
宫九再次怔住,脸上浮现出红晕,他强抑制着某种兴奋,喘、息道:“我现在倒想知道陆小凤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周怀瑾笑了:“那你恐怕要很失望,因为他不仅是个酒鬼,还是个天字一号的大混蛋。”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宫九再次诧异起来:“他真的偷看了你洗澡?”
还因为这个被西门吹雪拎着剑追杀了八千多里。
谁都知道陆小凤和琅琊剑都是西门吹雪的朋友,如果你的一个朋友偷看了另一个朋友洗澡你会怎么办?假如他们并非是一男一女,这自然没有什么,可是西门吹雪却为了这个理由追杀了陆小凤如此之久,使得这件事增添了许多桃色。
周怀瑾自然早就听说了这件事,甚至就现在,底下的说书先生讲的就是这件事,在他口中,故事已经讲到了“浪子夜探万梅山庄,剑神提剑为友报仇”这一段,掠过前面多人纠葛不提,周怀瑾已经被传成了是女扮男装出来闯荡江湖的深闺小姐,父亲是朝中一品大员,所以才能在南书房全身而退——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个之前只喜欢女人的花花公子为什么突然转了性,而西门吹雪还要为这件事追杀他。
要知道西门吹雪杀的从来可都是作恶多端之人。
刚刚听说这一传闻的时候周怀瑾还觉得这些人好生无聊,现在已然麻木,甚至还有心情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调侃自己一句:“是呀,所以我也是来堵他的。”
在宫九看来,之所以有这样的传言,不过是陆小凤为了进幽灵山庄的一种手段罢了,老刀把子是谁,他很清楚,也觉得要对付一个蠢货,这样的理由足够了。
他时至今日并没有想到原来还真的有这种可能,这使得他对陆小凤有了些微妙的看法。如果你被一个浪子偷看了,你也会觉得很微妙,而加入被看的这个人还是一个很美的男人,那么这种微妙感还会加重。
他便道:“我来帮你。”
周怀瑾轻声道:“谢谢?”
宫九道:“如果你要找他,你现在就应该上山。”
周怀瑾道:“因为木道人是他的朋友,他的继任大典他一定会去,而所有人上了武当山,都要把剑放到解剑池里去。”
宫九笑了,冷冷道:“不仅如此,还因为木道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你是说,老刀把子?”周怀瑾错愕的放下茶杯。
宫九笑了:“你就不怕我是随口说来糊弄你的么?”
周怀瑾摇摇头:“我知道你的骄傲决不允许你知道的是个假消息。”
宫九笑得愈发开心,他带着些许叹息道:“你很好。”
周怀瑾冲他敬了杯茶:“所以你要和我一起上去么?”
宫九看着他。
周怀瑾冲他眨眨眼睛:“实不相瞒,他们并没有邀我,但我猜你手里肯定会有多余的请柬。”
宫九道:“如果是你,你的脸就是你的请柬。”
周怀瑾夸张的叹息道:“这恐怕还不能够,我恐怕还要证明自己并不是男扮女装。”
所以他才要说陆小凤就是个混蛋。
他从一开始就并不担心他的安危,这个人命大得很,何况这里面的原因别人不清楚,难道他这个“当事人”还不明白吗?肯定是陆小凤又卷进了什么麻烦里去,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为了逼真,西门吹雪一定是真的追杀了他八千里,所以陆小凤现在说不定还是很狼狈,他想起自己远远望见他的那一眼,又觉得还是算了,那便不剃他两条胡子了,给他留一条好了。
三条眉毛的陆小鸡似乎听上去比四条眉毛的陆小凤还要有趣。
宫九突然道:“你不是要去杀他的。”
周怀瑾笑道:“因为我本来也不想杀他。”
他这话说的没错,这么长时间以来,追杀他的只有西门吹雪,还有跟着他的那位神秘的蒙面剑客。
宫九有着强烈的怀疑,那个人就是已经“死”去了的叶孤城。
只有他才能用出那样的剑法。
一个西门吹雪已经足够叫陆小凤疲于奔命,更不要提还有一个和西门吹雪接班交替着追杀他的神秘高手,陆小凤真的好几次差点就死掉。
有人也怀疑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琅琊剑自己。
但也有人神秘含糊的反驳,说琅琊剑经历了这件事就躲起来闭关去了,并没有参与进来,那是另有其人。
知情的人都知道他是谁,那是一个不能提起名字的男人。
所以他们也都为陆小凤捏了一把汗。
第一百零七章
陆小凤已经很久没喝到酒了。
他的嘴巴很干,他能感觉到那上面枯起的死皮,有鲜血从裂痕中流进嘴里,咸咸的,和汗一样。
他的喉咙有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他知道这是自己闷死前的预兆。
这些日子以来,无数次他都看见了接引他的鬼差,有着冰冷潮湿的腐烂的味道,可是他又都活了下来。
他又想起了周怀瑾,想到了那天他假扮成官老爷时候萦绕在心头的那种怅然若失。
他想,你要是再不赶回来见我,咱们以后可就真的再也见不着啦!
这么想着,他面前好像出现了一道光,伴随着嘈杂的人的交谈声。
陆小凤从没如此的渴望光明,至少他现在总算知道做一个瞎子是什么滋味了!
他当然想活着,因为他还有一笔债没有讨。
谁会欠一个穷光蛋的债?
这笔债并不是钱债。
那就更奇怪了,谁会欠一个浪子情债呢?
当然是一个比他更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了。
获救本来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但是当陆小凤走进来的那个白发道长时,竟然怒火攻心的晕了过去。
周怀瑾一直守在他的床边。
他信不过这里的人,即使来救陆小凤的人都是他的朋友,而他目前表面上看还是最有动机一剑砍了他的人。
但是面对周怀瑾用剑气划出来的那道鸿沟,没有一个人敢逾越。
武当山有一个解剑池,所有人上山前都必须把武器解下来——无一例外。
周怀瑾是乔装打扮上来的,随便扔了一把铁匠铺子买来的剑,连拿回来都不想拿回来。
他尊重武当山的规定,所以他将琅琊放在荷包的空间里,并没有拿出来。
谁说使剑招就一定要用剑?
手中虽无剑,心中有剑亦可使。
摘花片叶皆可伤人,那么一根柳条自然也能贯通剑气。
木道人的袍脚被剑气削掉了一块,他并不生气,只是微笑。
“小友何必如此生气?”
周怀瑾道:“在他醒来之前,这条线就是规矩。”
书里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正因为天地看待世间万物都是一个态度,所以才有了共同需要遵守的法——王子庶人,皆要守法。所以周怀瑾真的就用这世间固定的法则当做人行事的标准,可是他发现,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他们有感情,有私心,他们并不公平。
王子犯法和庶人犯法终归是不同的,立场、身份、地位、关系……都会导致他们做出规则之外的举措,人的心是偏的,无论是往左偏还是往右偏,都是偏的。
周怀瑾也是人,所以他的心自然也是偏的。
他相信宫九的话,因为他本来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既然如此,他不可能放木道人接近陆小凤,即使他知道既然是他带头找人救的陆小凤,他就一定有所依仗——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有那么一两次的不讲道理。
最后还是花满楼出面,微笑道我相信他们还是朋友,然后带走了面带担忧的众人。
如果这里面还有谁可以值得信任,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花满楼。
周怀瑾冲他点点头。
陆小凤醒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并不想睁开眼睛。
他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等待着全身的感觉慢慢恢复。
首先他感觉到了自己被握着的手,细腻微凉,却叫他足够的安心。
“如果你再晚来一步,陆小鸡就真的要变成一只死凤凰了。”
他笑道,喉咙许久没接触到水,嘶哑异常。
周怀瑾将他扶起来,挑挑眉:“还有力气开玩笑,想来也没什么大碍,嗯?”
陆小凤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碗水,突然偷袭似的亲了一下他端着碗的手。
周怀瑾被他吓了一跳,拍了他的手一下,直接把剩下的水塞进他的手里,让他自己喝。
都有力气干不正经的事了,想来端个碗也没什么问题。
他走到门口,院子那道沟的外面守着一个揉肚子的小道童,此时已经临近黄昏,他因为被排挤所以被师兄们派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在这里从天亮开始守着,一直到现在,水米未尽。
他倒是想走,可是看着那道据说是剑气弄出来的痕迹就忍不住后颈发凉。见到周怀瑾出来,吞了吞口水,张张嘴,什么声儿也没发出来,反而急得打了个嗝。
周怀瑾原本还有点严肃的脸见到一个小小的少年也发不出什么脾气来,至少武当山这些人还是无辜的。
他招招手,小孩跑到一半,停在剑痕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问道:“前辈有何吩咐?”
一句话被他说得磕磕绊绊,而且他的肚子还在咕咕叫。
周怀瑾清晰的看见他的耳朵红了起来,皱皱眉,他记得最开始守在这里的就是这个少年,这些人竟一次也没给他送过饭么?
小道童没等来任何的吩咐,反而是收获了一包砸进怀里的粽子糖。
“去告诉花公子,某只命大的小鸡活过来了。”
小道童一边鞠躬道谢一边飞快的跑了出去,总算有了几分孩子的活泼。
周怀瑾倚在门口看陆小凤在那里慢吞吞的穿靴子,忽然道:“对不起。”
他不应该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玩失踪,更不应该自以为是,认为陆小凤就是无所不能,所以来得晚了一些。
陆小凤摸摸胡子,笑了:“你过来。”
周怀瑾便顺从的走过去,迎着他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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