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琛刚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眼底最后一丝中药后的迷蒙褪去,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薄唇紧紧地抿起,一双如寒潭般深邃的眸底飞速的结了一层霜。
运转灵力,将体内灵力化作周身的剑气,顷刻间便破坏了身上的链子。
玄琛站了起来,白色的道袍旋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听着锁链断裂的声音,季裴缓缓睁开了眼,呓语了一声。
“师尊。”
少年的声音不如平时悦耳好听,也没了平时的骄傲。带着一丝沙哑,听着就让人心疼。
一身清冷谪仙气质的仙师,垂了眼帘,无言地看着他。
季裴慢慢地扬起了脸。长时间的垂头,使骨头发出类似断裂的脆响。“师尊?你怎么不说话?”
几息后,道人终于打破了沉默,话语中带着几分压抑。
“你....为何要来这里?”
玄琛总算是提问了。
他还以为没效果呢。
季裴想笑上一笑。
可刚一扯嘴角唇角,就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伤口,抽痛地连表情都变了形。
为了让这苦肉计更苦几分,司刑的那些人真是没少下功夫,但显然效果拔群。
“咻!”身上的锁仙绳应声断裂。季裴的身体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托起。
玄琛毫不在乎地用自己干净的不染纤尘的手指,碰上了季裴身体的伤口。
季裴有些愣住了。不止是因为玄琛关心他的动作,更是因为那手掌宽大,干燥,一如当年拥抱年幼时的自己一样温暖。
这样的想法就在闹子里过了一瞬,季裴就开始嫌弃自己的矫情。
玄琛抬手轻捏起他的下颌,没有发觉季裴的纠结。只低声道,“说。”
季裴眨巴了下眼。
当了那么久的魔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捏他的下巴。怪新奇的。
他殿里那些女妖精被他捏下巴之后,是怎么表情的来着。
正当季裴还在想着,他的这点迟疑在玄琛眼里变了味。
是什么让季裴一副别扭又有苦难言的模样?
玄琛轻蹙起了眉头。
季裴看他皱眉,脑瓜子转的飞快演技也不错。几乎瞬间,就给自己找到了个非常好的理由。
“师尊……”因为身上的伤,少年的喘息非常微弱,似乎受不得这样的逼迫,微微牵着动的唇角带着一丝苦痛。“我被人喂了转魔丹。”
魔头挤了挤眼睛,硬是挤出了一点鳄鱼泪。
看到季裴眼角的泪珠,再听他说的话。玄琛手下的动作一滞,下一秒,他抓起季裴的手腕拿神识试探,果然季裴身体里的灵力正在往魔方面转化。
他听过类似的传言,有些高阶魔修会将一些修仙的修士骗回去做成丹药,这第一步就是将体内修炼的灵力转化成魔适应的灵力,或许季裴就是被人蛊惑了,才不得不离开宗门。
他紧紧捏住季裴的腕子,本来只是覆着冰霜的眼底,彻底染上了怒火。
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然垂落身侧,骨头捏的酥响。
目光晦暗了一刻,便恢复了平静。视线在季裴苍白消瘦的脸上游离。
玄琛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伸出拇指擦拭过季裴的眼角,冷淡地低低念了一句。
“我们回去。”
季裴心里高兴,面上刚好是一副强忍着不笑,反而像苦笑的笑容。“师尊...我,我回不去了,我现在是魔,怎么回宗门,您快趁现在逃离这里。”
玄琛没有理他的话。只手绕过季裴的膝盖,将他托抱了起来。
“你元气大伤,不宜多言。”
听着玄琛寡淡的安慰,季裴知道自己装惨的目的已经达到。
自己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差点被人骗了的小可怜,玄琛肯定不忍心再问他。
“我想逃走可是被人抓了回来,这里的魔修很厉害,连您也被骗进了这个阵法里。”
做戏做全套,季裴进了这个洞窟之后并没有撤了外面的禁制,就怕被玄琛发现蹊跷。
玄琛听了他的话,向洞窟唯一的出口看去。
地上有几个血阵,画的阵法图都是他在禁/书上才能看见的顶级魔道邪阵,跟他修习的仙家道术天生相克。想要研究透这个阵法需要一些时日。
可以硬闯的事,哪有那么多讲究。
“我自会护你周全。”玄琛淡淡道。
虽然是受了些伤,但也不至于护不住一个人。
玄琛站了起来,招来了自己的飞剑,因为他双手抱着季裴,所以只是用法术役使悬浮在空中。
他这柄剑跟了他许久了,已经生了灵智,剑体分为两侧,一半剔透,一半则是流溢着银光,道人浑身仙气缭绕,挥动间勾动大道,法决的声音被简化成了一个字。
“开。”
一道由仙气凝结的华光缭绕着紫色的雷电,划过几道绚丽的弧线,直冲禁制。
泛着红光的禁制完全被催动,却还是被浩瀚的仙气,捅开了一个缝隙,最后从这个缝隙开始整个崩坏。
玄琛没有放松下来,手下立刻比划了一个法决,法剑从门口回转,落于他脚下。
带着怀中的季裴两脚踩上了飞剑。
洞外,弦月高挂,夜色浓稠如墨,无比寂静,只有乌鸦的啼鸣盘旋不去。
禁制外的确有人守着他们,但是转头看去。守在这个洞府周围的人竟然全都睡着了。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被惊醒?
玄琛轻轻蹙起了眉,有些不解。但还是没有再多找麻烦,立刻隐了行踪,带着季裴扬长而去。
等他离去,那一排凶神恶煞的魔修才睁开了眼,喘了一口粗气。
他们也不容易....放人都放的提心吊胆。
刚刚就有人特意叮嘱了他们,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许睁眼。
谁敢睁开眼,立刻就人头落地。
几个魔忍不住交谈了起来。
其中一个喏喏地问着身边的师弟。“你们说少主这一出做什么呢?”
一个看起来就很懂的魔修道。“你没看志怪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女妖精得把书生骗心骗身,然后再生吞活剥了。”
“你胆子真大!竟敢把少主比作女妖精!你这命不想要了?!”
“我就说说....”
“但是少主,那是真好看啊。”
“好看是好看,你他娘的谁敢看。”下一秒可不得见阎王爷!不,说错了连阎王爷都见不到,可能就要灰飞烟灭了。
“.....”
第3章
从山上这个阴森的洞府离开,玄琛和季裴来到临着魔域的一个凡人村庄。找到了一家非常普通的客栈,这一路上竟然十分容易,既没有阻拦他们的人,也没有碰到一个魔域中人。
两人的相貌都是一顶一的优异,突然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的客栈里,一下便将打着瞌睡的老板娘惊醒了。
顶着客栈老板年眼底暧昧的打量,玄琛轻声道。“我们要在这里休憩几晚。”
“得嘞~”老板娘一扭自己的丰/乳/肥/臀,转身对小二道。“还不带两位客官去看看房。”
“可是老板娘,我们这就一个单间了...”店小二看到这两个身高。
“一个单间?”季裴扬起脸,皱起了眉“师尊,算了吧,我们换家店。”他师尊不喜欢跟别人挤在一间房里。
“无妨。”玄琛低头淡淡看了怀里的人一眼。
“你要是再跑了,我也能把你抓回来。”
季裴一阵哑言,讪讪地缩在玄琛的怀里,不再说话。
一路到了二楼。
等两人进了房以后,本来还想跟着进去再说些什么俏皮话的小二,被穿着白衣的剑修回身的一个浅淡的眼神镇在了原地。
半晌门都关了,才回过神来。
嘴里不由得咂舌。
这气势来头,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他们肯定是修士。
下了楼老板娘正等着他。“看出来什么了。”
“这两个都是修士。”他讪讪道。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修士,我说他们的关系呢。”
“他们两不是师徒吗?”
“现在这修真界关系乱着呢,你听见那漂亮孩子叫那高冷道人师尊,没准啊。”老板娘一边磕着瓜子,嘴角的笑意充满了带着色/欲的暧昧,“就是他的一个炉鼎。”
一个轮廓深邃,冷冰冰的似九天玄石,看一眼都觉得如临冬至令人生怵,另一个长相精致,钟灵毓秀,容貌清冷绝尘却男生女相,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被压的料。
这么大晚上来她家客栈,还住一间,还怕人跑了。肯定有情况啊。
这回连店小二也信了七八分,他仰头看向那二楼的单间,心底生出点好奇。
他们此刻在做什么呢?
“管他们在做什么,去联系老祖,这两个神仙人物不供给老祖真是太可惜了。”
......
要是知道门外那个老板娘是怎么编排他和师尊的。
季裴估计早都一剑让她人头落地了。像他师尊是多么洁身自好,高风亮节的神仙人物,怎么可以跟外头那些家养炉鼎,心术不正的道修、魔修混为一谈。
可惜他不知道,也没空想那么多。
玄琛多年练剑,就算不用灵力,力量也大的出奇,放季裴上床的动作,非常轻松稳健。
季裴顺着他的力道,眯了眯眼,掩住了眼底的戾气,乖巧的趴在床上。
“.....”看着少年带血的外衫。
玄琛指腹轻挨了上去。
将他的外衫和里衣褪开,露出了雪白的上半身和伤的最严重的地方。
他无言地凝视着。
“唔。”
趴在被褥上的季裴有些不适。季裴睡惯了顶级缠丝,身底下的布料的材质简直像是砂砾,磨着他的皮肤,刚刚有衣服挡着还好,现在直接挨着怎么趴怎么别扭。。
肩上被锁链贯穿的地方,他倒是不甚在意。这几千年他受过的伤多了,身负重伤从鬼门关上闯过的日子一只手也数不过来,这点伤都是小事。
看着季裴那死挺着不吭声的模样,玄琛微微的蹙起了眉。
季裴怕疼,他知道的。
小时候娇气到被野猫抓了一下,都要过来跟他嚷嚷半天,让他教训下那只猫。
长大了,知道面子了,但是真的疼的狠了还是会默默落泪。
怎么如今却学会忍耐了?
玄琛虽然心底有诸多想法,却也知道救伤要紧。
他伸手按住剩余的锁链,抽出了贯穿季裴身体的遗留的残链。
手下的身板猛地一颤,他顿了一下。扫过季裴额角的汗珠,玄琛眼眸微微一颤,但是冒血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他犹豫,只能狠下心按着少年血肉模糊的地方,瞬息内,运功止住了周围的血管。
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枚金丹化在掌心,将丹液并掌压了上去。
从始至终,季裴都没有吭一声。
墨黑的发丝将雪白的皮肤衬的如天山雪莲一般洁白,因为疼痛聚拢了丝丝冷汗,像是露珠顺着美丽的蝴蝶骨滑下。
玄琛干净凌冽的瞳从眼前颤抖的身躯轻轻掠过,迅速收回了手。
“这次你叛出天玄宗的事。”
“除了为师,没人知道。”
道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应他。
只听到类似哼哧的笑声。
玄琛微微侧过头,看向季裴“你在笑?”
“没有,不是,怎么会呢。”听到师尊略带怒气的声音,憋笑憋得全身发颤的季裴,不敢再笑了。
玄琛轻拧起眉。
“我不是笑。”季裴半撑起身,翻过了身,靠枕在自己一条胳膊上,半遮眼帘地凝视着玄琛,没有笑,但是本就上翘的唇角添了一抹奇异的温柔。“我只是......痒而已。”
隔了几千年换了种对话方式,他才知道,原来当年师尊追出来不是为了追杀他,而是因为想要将他带回去。
贪恋五欲六尘,可能即是魔的本性。他现在的确痒,不只是伤口,心里也酥酥麻麻的,五脏六腑都热了起来。
只想道一句。
能再活一次...真好。
季裴的容貌本来就是屈指可数的好看,这么发自真心的一笑就更加晃眼了,玄琛微微一怔,背在身后的手,轻拢了手指。
“睡吧。”
季裴倒在床上,稍微往里挤了挤。
“师尊也一起睡。”
玄琛微微摇头,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坐。
看到玄琛正在愈伤,季裴没有再问。
他没想睡觉。
但是闭起眼后,立刻就困了。
.....
清晨。
等季裴从床上醒来时,屋里就他一个人。
“这房子里没有迷魂药……摄魂香吧?”季裴低喃了一声。
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抬起头,望向床头所剩无几的红烛,季裴下意识地联想到了那冷面道人枯坐这里一宿的画面。
季裴瞬间便猜测起了玄琛坐了一夜的缘由。
大概是怕睡在单床上会压到他的伤口?又或是单纯的洁癖发作不喜欢跟另一个人一起睡?
季裴无聊的想着。
假如是小时候,他会非常确定原因是前者。
或许是因为血脉的缘故,他自还是个襁褓的婴儿起就有记忆。
他知道自己是魔,所以潜意识的讨厌跟自己显然不对付的道修。
尽管只是个小婴儿,他也努力地想让玄琛离他远点。喝奶时他会故意往玄琛身上吐,玄琛敢抱他他下一秒就会反手打在玄琛的脸上。但凡玄琛接近他,他肯定会嚎啕大哭,哭到嗓子哑了为止。
刚开始可能是真的讨厌,但是后来这种讨厌就变成了撒娇。
他知道他哭到嗓子哑了之后,玄琛还是会过来抱他。所以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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