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九点,如果是在学校自习,这时候其实离放学还早。江声“嗯”了一声,圈在人身后的手却全无放开的意思,反倒搂紧了些,动作分明温柔又亲昵,却藏着不言自明的莽撞冲动,无声越过理智清醒的界线。
陈里予顺势蹭了蹭他的脖颈,撒娇似的贴在他耳边道:“也不想学物理——还有其他选择吗?”
“嗯……那就看看语数英吧,刚好快考试了,也该练练语文的题型。”
之前补习的时候总会跳过语文,一方面是因为陈里予看长篇大段的文字难免头疼,也不知从何看起,另一方面,江声毕竟只是个成绩出色些的理科生,即使平时喜欢看书,真要他头头是道地替人补习语文,其实也有些强人所难。
所幸语文和理科不同,多看多背,语言表达能力正常,好歹也不会考得太低——尤其是原封不动考背诵默写的题目,他其实不用真的理解,只靠线条记忆将零散的字序笔画记在心里,做题时候再誊抄上去,也能拿满分数了。
“而且你的字很好看,”江声理智分析道,“对吧,如果我是改卷老师,看到这样的字心情肯定很好,心情一好,就会多给两分了。”
陈里予低低地“嗯”了一声,觉得学语文比物理更能让人接受些:“但……默写留到考试前再说吧,没兴趣的东西,我可能记不了太久。”
“行,那就先看看阅读题,”江声拍拍他的后背,指尖碰到衣料下隐约突起的脊骨,又忍不住心疼地摩挲两下,“我想想……阅读的话,我自己做得也不怎么样,不过以前整理过一些题型的解题公式,赏析题之类的——和理科肯定是不一样的,公式也不能保证拿满分,但可以参考看看,至少能写到及格了。”
“你还会整理这些啊……”陈里予第一次听到语文还有公式,觉得很是新奇,“只有阅读题吗?”
“还有作文——好了,先起来坐好,看看笔记就知道了。”
陈里予这才不情不愿地撑着他的肩膀坐起来,端过燕麦奶喝了一口,猫似的伸出舌尖舔舔嘴角,颐指气使道:“那还不快把笔记找出来。”
语气清清淡淡的,说出的话却像哪家大小姐。江声忍不住弯起嘴角,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感叹自己的角色从经纪人变成了书童侍从,也不知道算升级还是降级了:“是是,遵命。”
他说是整理过笔记,其实不过是草稿本里可怜的几页纸罢了,字迹尚算端正,只是格外简洁,如果不经解释直接看的话,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陈里予默默地听他翻译,试着把他说的成分套用进一篇现代文阅读的答案里,发现确实有可取之处,至少思路清晰,也能答到大半的点,感到安心不少:“那现在做阅读吗?”
“嗯,可以……但除了这几页纸,我真的没什么可教你的了,”江声摸摸鼻子,道,“慢慢来吧,不着急,先一起看看文章,做一遍再对照答案查漏补缺——老师说语文只能靠多背多练,之前还让我们每天做一篇阅读来着。”
陈里予看见印满一页纸的阅读文章就眼前发黑,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每天一篇?”
“嗯,不过后来改做整张试卷了,每天不止一篇,”江声接收到他话里微妙的担忧,摸了摸他的后脖颈以示宽慰,“好啦,我们小瑜就不用每天一篇了,想练的时候就看一看,总会有进步的。”
说是一起做阅读题,看着看着就变成了亲子故事环节——陈里予实在没有耐心看这么长的文本,也很难直接理解议论文的内容,看了后面忘了前面,通篇读下来除了记住“气候变暖”四个字,什么也没能读进心里。艰难熬到翻页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朝江声的方向挪了挪,按着太阳穴示弱似的轻声道:“看不下去了……”
真不知道那些真的十年如一日、伏在桌前守着方寸灯光寒窗苦读的学生,是怎么熬过这样枯燥反复的课本和作业,熬出得心应手的完整答卷的。
至少对他来说,上天关了他的门,留下的窗户又总开开合合没有定数,现在要他推开那扇锈死的门,去看门外同样平庸昏暗的景色……造化弄人,实在了无生趣。
“乖,”江声伸手接住他,安抚般揽住他肩膀,“慢慢来——一段一段来,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嗯……写完这篇能抱抱我么,”陈里予把脸埋在他衣领间,声音低得像是叹息,“多抱一会儿,不想别的事,认真地抱一会儿。”
-
一篇阅读从理解到做题,再到对着答案订正总结,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写完之后江声履行诺言,认真地抱了一会儿自家被折磨到精神奄奄的小猫,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充电桩,让陈里予靠着他充电。
“还是学物理吧……”陈里予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他胸前的卫衣绳,觉得自己一闭眼看见的还是那满满一页文章,实在有些魔怔了,“物理好歹没有这么多字。”
江声却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罕见地皱眉道:“先不学了,休息一会儿吧——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出去找找。”
陈里予的表现比他想象中好了太多,尽管过程冗长又折磨,但最终写出的答案却逻辑通畅,合乎文本,能拿到七成的分数。
做题的时候他始终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反反复复地翻页圈点,略微蹙起的眉头也从未放松过,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挺直的脊背都没有丝毫弯曲的意思,像是骨骼里钉了一根针,执意强撑着精神也要做完眼前的题。
到后来不用江声开口解释,他也能循着自己的思路和那几页“公式”尝试着写下答案,一字一顿,拼凑出完整的语句了。
该说不愧是他么……经历过这么多外界加诸的苦难,尚且保持着坦然处世的精美和优雅,终究是有些超乎常人的坚韧之处的。
可江声却只觉得心疼——这么纤细的骨架,倘若真的钉进**风吹不断雨打不朽的针,该有多疼呢。
何况陈里予从来不是什么精美好看的工艺品,他只是一个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喜欢撒娇讨抱又惯常口是心非的高中生,一个活生生的人……江声在心底里叹了口气,不想表露出这样不合时宜的消极情绪,抱着陈里予的手臂却有些沉重,不知该怎么拥抱对方才算周全。
“没什么胃口……”过了片刻,怀里的人才轻声回答道,“暖气太闷。想出去走走。”
“好——可是外面很冷……”
“那就去地下停车场吧,我想透透气。”
江声点点头,觉得此时此刻除了强打精神继续学习,别的什么要求他都能满足对方:“行,走吧。”
“等等,”陈里予从他胸前抬起头,眉头微蹙,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道,“你……”
“嗯?”
“我都做完了……”
“嗯,做完了才要休息一会儿啊——”
江声有些茫然地同他对视,面面相觑良久,才猛地抓住了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糟糕,光顾着心疼,都忘记夸夸小猫了。
“怪我怪我,”他连忙揉揉陈里予的头发,真诚道,“小瑜真厉害,第一次就写得这么好,太棒了。”
“用你夸……”陈里予嘀咕一句,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走吧。”
推开房门,江声父母还在客厅看电视——准确来说,是放着电视当作背景音乐,一个看杂志一个研究十字绣。
江母见两个人穿着外套,全副武装的模样,捻着针头疑惑道:“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嗯,学得气闷,出去走走,”江声神情自若地解释,“有垃圾要带么?”
“不用,你爸刚才下去遛弯丢过了。”
“行,那我们走了。”于是江声打开门,又回头补上一句,“很快就回来,放心吧妈。”
再寻常不过的家庭对话,陈里予自觉没有什么插话的余地,只能礼貌地朝江声父母点了点头,转身跟着江声向玄关走去。
等到两人关门走了,江声父亲才推推眼镜,感叹道:“这俩孩子关系真不错啊,挺久没见江声带同学来家里了……”
“是挺好的,”江母倚在沙发上,缓缓换了个姿势,后半句话的音量逐渐低下来,像是在对她十字绣上的牡丹花说,“可我总觉得……这两个孩子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儿太好了?”
第59章 吻
作者有话说:
地下停车场不如暖气充足的室内温暖,却能遮避寒风,至少不算寒冷——只是里面掺杂着灰尘和汽油的无机质味道有些难闻,陈里予刚出电梯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花了几分钟才勉强适应。
四下无人,只有烟雾报警器的蜂鸣声偶尔响起,短暂地打破平静又很快停息,很适合用来放空被晦涩知识搅成一团浆糊的大脑。
没有了随时可能响起的敲门声和仿佛无处不在的视线,垂下的手碰到对方,便能自然而然地交缠相扣,将这场计划外的散步延缓至无限漫长。
走到一处阴影角落的时候陈里予停下脚步,若有若无地晃了晃两个人交扣的手,轻声道:“抱我一下……”
再寻常不过的要求,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也像可遇不可求的撒娇。江声依言将人搂进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他挺直的脊梁,一边鬼使神差地想着,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一根针,能支起这幅精巧伶仃的骨架。
“冷吗?”他听见自己这样问,目的却不仅仅是纯粹的关心——关怀之下藏着些许暧昧不清的私念,关于更加明目张胆的拥抱、触摸,还有其他。
陈里予摇摇头,柔软的额发蹭过他脖颈,钻进衣领里,是凉的。
灯光昏暗,四下无人,十八岁尚且莽撞又一知半解的年纪,似乎总是故事转折的先决条件——等到回过神来,视野里已经只剩下对方近在咫尺的模糊的脸,墨黑的眼睛怔怔看向他,也被不定的聚焦虚化,像是蒙了一层昏黄的浓雾。
嘴唇接触到一团薄而柔软的东西,恍惚是甜的。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初吻吗……
之后的一切发展都遵循本能,被某种骨骼深处滚烫的冲动所牵引,隐隐指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其实谁都没有经验,甚至没有可供参考的过往资料,可江声还是聪明,似乎很快掌握了柔软进犯的方法,动作还是极尽温柔,却裹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意味。
他现在觉得陈里予的骨骼里没有针,没有什么坚硬的冰冷的东西,只有大片烂漫丛生的花,甜而柔软的蜜糖,悄无声息地引诱人去尝。
陈里予没有拒绝他,只是有些茫然,无措地全盘接受,放在他背后的手不自觉收紧,缓缓攥住了他的衣服。
四下昏暗,只有若有若无的浮尘,灰尘里一盏明黄的旧式过道灯,被瓷砖反射成模糊的千千万万,像是万花筒里朦胧无声的月亮,默然无声地窥视他们。
直到少年被搅碎的话音从唇齿间依稀溢出,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大梦初醒般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
“小瑜,我——”
无可辩解,似乎只能用恋人间对视不过三秒的俗套定律来解释——他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先诚恳地道歉,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替他擦去唇角暧昧的水痕。
陈里予眨了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好看的眉头略微皱起:“你……”
预想中的质问和指责却没有到来,他只看见对方白净的耳廓陡然充血变红,下一秒便猝不及防地整个人歪到了他身上。
江声下意识接住他,却怀着微妙的心虚不敢直接拥抱对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约察觉了他的尴尬,陈里予的声音从他衣领间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些许奓毛似的警告意味:“抱啊。”
“……怪不得答应我下来走走,”陈里予皱着眉,轻声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江声很想反驳,转念一想又没有十足的底气说他毫无私心——答应陈里予下来走走的时候,他好像确实想到了某些亲密接触的可能,至于究竟有没有越线至此,谁又说得清呢……
于是他也只能诚恳地重复一遍道歉,柔声问他:“弄疼了吗……”
听起来心虚又怂,想什么犯了错的大型犬,如果有尾巴的话,大概已经可怜巴巴地耷拉下去了吧。难得强硬地主导一次,还是自始至终温温柔柔的,被他一瞪就又软下脾气——这让人怎么舍得多做为难呢。
陈里予摇摇头,嗅着他衣领间温热的洗衣液味道,不自觉地用鼻尖蹭了蹭,某种同样温软的触感不期然在唇舌间重现,一闪而过,像是留在了某个方才醒来、却依旧变得朦胧不清的梦里,除了隐隐烧烫他的耳朵,便再无其他了。
江声终于松了口气,略微放下心来,伸手周全地搂住他,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轻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当时看着看着,莫名其妙的,就……”
陈里予低低地“嗯”了一声,拐弯抹角地表示原谅他了——下不为例,至少要先征得当事人同意。
“下次不敢了,”江声连连点头,认真发誓,“再有下次就揍我好了,好不好?”
“知道了……几点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差不多了。”说到底也不是来散步,倒像有所预谋地背着父母偷偷谈恋爱——江声有些自嘲地想着,低下头,温柔又郑重地在少年墨黑的额发间落下一吻,这一次不含什么莽撞冲动的私心,只是出于歉意,想亲一亲受了委屈的小猫。
38/63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