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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盐(近代现代)——灰山妒

时间:2021-08-26 10:31:30  作者:灰山妒
  林雅纤细的手指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侧头看着落地窗外的阳光,眯着眼睛笑:“说是这么说吧,我看我哥不开窍着急——不过有人比我还急,唔,怎么唱来着,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转过头看我,神情天真,说出的话却意有所指:“还是俊彦你看得开,你和我哥就是俩极端。但是有时候认真一点也未必不是好事哦?”
  因为不是一个学区所以我和林雅不是同个高中,我能在沉闷压抑的青春期认识她,究其根源是杨沉。
  说来好笑,我认真喜欢过的人也只有杨沉。
  这是只有我和林雅两人知道的的疤痕,我曾经怀揣过足够美好又青涩的幻想,便也承受了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结果。这些不可提起的沉默往事结了痂,一层层严密包裹层层叠叠构成了今天的我。
  之前我躺在凌乱的床上,看着杨沉坐在旁边懒洋洋的吞云吐雾,特别想问他:那时候你到底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我喜欢你?知不知道那个陷害我的人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曾为你——
  可是话到嘴边哽得难受,喉头发苦。于是我开口问他要了根烟。
  我避而不谈。
  如果真的介意答案,为什么在那之后装作无事的把炮友关系延续到现在;可是若真的说不介意,我又觉得深深的不甘。不甘的是为他失去了爱别人的勇气,尽管这种勇气也没什么用;不甘的是明明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凭什么我要承受那样的难堪痛苦?
  “但是你喜欢的是杨沉耶。”林雅在单杠上坐着晃悠小腿,我穿着臃肿的校服,她却不管规定穿得很潮。她对我解释说,“他喜欢新鲜又恰好有这个条件换人玩,在圈里很出名。别指望他会心疼你什么的,转头就把你忘记了——这种例子数不胜数,能记得你的名字就算不错。喜欢有什么用,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又不能当饭吃。哎,你知道吧,他没有心的。”
  夕阳下她看着我说:“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的话,你也要没有心才行。”
  那时林雅不过见我实在可怜劝了几句,她未曾料到我们后来会如此熟识,她会再次劝我说认真一点也未尝不可。
  如果能认真去爱就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难。
 
 
第18章 
  我从小就怕打针。
  小时候学校里组织打预防针,我平时算得上乖巧听话,每到这时偏偏捂着胳膊不肯走上前去。许育城许育衷已经打过了针,便跑过来看我。许育衷之前就拿这事吓我,说打针的针头会断在肉里,晚上长出许多小针头扎到身体各个地方,痛得晚上睡不着。我垂着头拽许育城的衣服下摆,可怜巴巴的求他:“育城哥,我不想打针。”
  他看了看里面一个个抹着眼泪的萝卜头,皱着眉头小声的跟我说:“那怎么办呢?”
  “我跑到厕所里躲着吧。”我吸着鼻子说,“这样就能不打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又想,却握住我的手:“小彦要是疼的话就掐我的手吧,不打针对身体不好,而且老师会点名,这是逃不掉的。”
  许育衷做了个鬼脸,对我撇了撇嘴:“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最后我还是被老师拉进医务室,我在外面已经哭过一回,抽抽搭搭不情不愿的走进去,许育城在玻璃窗外给我加油。闻着空气里的消毒水味的时候我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到地上,护士阿姨被小孩子吵了一整天,没什么好脸色。针扎进去的时候有担心针头断在肉里的恐惧,更多的是真的很痛,回去之后我一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可是逃不掉的,每年都要挨一针,就算我后来知道许育衷是恶作剧吓我,也没法改变打针就是很痛的事实。不过发现再怎么哇哇大哭都无法躲过之后,我自然而然也就不哭了,选择皱着眉头挨那一针,反而会受到表扬。
  我说自己很怕打针,其实是怕痛。
  所以当我被人踹倒在地上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总是冷着脸的护士阿姨,然后才后知后觉腹部的痛。踹我的人大概用了全力,我反射性的想吐又吐不出来,痛楚尖锐冰凉的从腹部蔓延,我失了反抗的力气,在拳打脚踢里只能蜷缩起来。
  我真的很怕痛。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痛得恨不得立刻昏过去一了百了,却仍然能在拳头落到肉体的杂乱闷响里清晰的听到铁棍在地上刮擦的声响,让人头皮一炸。
  “为什——”我撑着粗糙的地面呕了半天,勉强吐出半句话,剩下的声音被铁棍猛地击散。
  我是听到那根铁棍在空中挥舞的声音的,甚至能判断它会落在何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能变身超人,像动画片一样爆发出超能力帅气躲开。可惜我是许俊彦,不是Superman,所以我只听到凄惨的一声痛呼,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音是从我口中发出的。
  这一下打得很狠,正落到我脊梁骨上。我整个人被打得趴在地上,鼻涕口水落下来糊了一脸,直到被他们翻过来灵魂才慢慢归体,这次痛得连蜷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像条狗一样拼命喘气,如果不这样疯狂喘气我就会痛得死掉,那时候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为首的那个人踩着我的脸,我脸肿得厉害,眼球火烧火燎像被千万根针扎着,实在看不清他的样子。脑袋里嗡嗡的,模模糊糊也听不清他说什么。
  “杨沉”。
  那个男人唾了我一口,蹲下来拽着我的头发说话,于是我听到他说这个名字。
  “别再纠缠他了,听到没有?”
  我垂着头,明明看不清施暴者的脸,却看到一滴眼泪顺着伤口滑下来,被血和尘土染成肮脏的颜色。
  “杨沉。”
  我在心里默念,之前一直强撑着没有流下来的眼泪源源不断的夺眶而出。
  “杨沉。”
  滚烫又难堪。
  林雅给我削了个苹果,她刀工很差,一个苹果去了皮便只剩一半。她笑嘻嘻的:“我在家都没自己动手过,你可享福了。”
  我咬了一口,味同嚼蜡,却还是抬头对她微笑:“好吃。”又问她:“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马上就高考了。”
  她托着下巴很无所谓:“高考而已,急什么。”
  “高考对我很重要。”我心里木木的,并不是焦急,只是有点说不出的焦虑,“还有,我把医药费给你吧……”
  林雅低头削下一个苹果,语气淡下来:“你被打这件事,想让家里人知道吗?”
  我本能的摇头。高中我搬出来住,高三时正好许育城上大学,他忙着自己的事也没联系我,许家人除了定时打钱也没和我交流,这已经是我所渴求的最好状态,不想节外生枝让他们嫌我多事。
  “那就把手术做了,视网膜脱落也得尽快治,正好赶上寒假。”她一抖手削去了大半块果肉,不高兴的噘着嘴,“这点钱我还出得起,我看你也不像很有钱的样子,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打个欠条以后慢慢还。”
  我和林雅的第一面是杨沉在酒吧里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第二面是她可怜我轻飘飘劝我几句,第三面她捡到在巷子里只剩半条命的我送来医院。我几乎有些看不透她,只觉得她对我实在发善心过了头。
  她抬头对我轻松的笑:“你可别误会,我帮你纯粹是为了自己。你知道找人打你的是谁吗?”
  我心里飞快闪过几个人名,却还是迟疑的摇了摇头。林雅似乎天生带一股俏皮灵动,嘴角含着笑,说话语气也有种小女孩卖关子的娇滴滴:“那你恐怕也不知道……”
  “…薛可茗想毁了你。”
 
 
第19章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薛可茗,我肯定会说:品学兼优。
  我对她的印象只限于周一升旗仪式上那个神采奕奕的女孩子,个子高挑声音悦耳,总是微笑着字正腔圆的读稿子:“亲爱的同学们,一寸光阴一寸金……”而那种时候我往往找借口留在班里,等杨沉对我使个眼色就起身跟着他去卫生间,然后抵着门吻得昏天黑地。
  但薛可茗的名字总是在光荣榜上挂着,长相甜美性格大方,周围男生都把她当做女神。我和她只说过一次话。那天我替杨沉值勤,其他人都去吃晚饭了,打扫的时候她悄无声息的走到我们班门口,出声问道:“请问杨沉同学在吗?”
  晚霞下她逆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他走了,有什么事吗?”
  “今天不是他值勤吗?”她大概是练过芭蕾,轻盈优雅的迈步到值勤表前看了看,我注意到她裙摆下的腿又细又直,愣了愣回答道:“嗯……他不怎么做值日的。”
  “是这样吗。”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似的,“那真是辛苦你了。”
  我不解的用未被包裹起来的那只眼睛看着林雅,她笑着说:“你绿了她,她当然恨你,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勉强回忆起一些事——比如杨沉含糊提过的联姻,比如薛可茗一直对外称有男友,比如杨沉每天能收到的淡蓝色格子布包裹的漂亮便当。我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我当了这么久的第三者?
  林雅咔嚓咬下一块苹果:“干嘛这样看我?薛可茗可不是省油的灯,今天不过找人打了你,等你回学校就知道她多会折磨人了。”
  我没说话,林雅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把话摊这,据我所知她还联系了人在学校论坛刷你的事情,你不想一开学大家都知道你是同性恋吧?”
  我忍不住说:“她没有证据——”
  “是啊。”林雅轻快道,她抬眼看我,“但是为什么要证据呢?”
  “只要大家都觉得你是不就可以了吗?要照片要证据,又不是侦探游戏。你还真是高估你的同龄人了,许俊彦同学。”
  她纤瘦的手指把玩着水果刀,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说:“你的同龄人都是一群不敢不合群的蠢货,你觉得他们真的懂什么叫对错吗?他们只知道传播流言蜚语、排斥不合群的人,等薛可茗找的人开始刷帖你就会知道,走在路上都会有人指着你说是恶心的同性恋。到时候全都完了,你的人生,你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会毁了。"
  “这招薛可茗玩得熟的不能更熟,你今天要是没被我捡到,眼睛的伤要等更久才能好。等你养好伤回学校,大家就会说你是因为同性恋被人打了,到最后谁在乎到底有没有证据?”
  我的眼睛隐隐约约作痛起来,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呆呆的看着她,好半晌才问她:“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林雅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因为她这样针对过我。”
  林雅承诺会帮我,但她的目的是反将薛可茗一军。
  “她不是会装吗?我偏要让她装不下去。”她笑嘻嘻的一副活泼样子,“上次要不是我朋友靠谱,我就被她这损招掀下马了。她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而且自己不下场参与,杨沉以前处过的几个都转校了,虽然也不是你们学校的。你真一点都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她无奈道:“好吧。听说上一个就被逼得自杀,死没死成,名声是全毁了。这种女人虽然聪明但是到底阴毒,杨沉纵她太狠了,也不管管。”
  “但其实要是我是杨沉我也不会管,每次薛可茗都选在他玩腻了没什么感情的时候,又从来都护着他的名声。”林雅继续说道,“不过你多少占着许家的名头,想必薛可茗这次不至于逼得你走投无路,差不多也就是转学吧。那一个自杀未遂给杨沉惹了多少麻烦,他为此还和薛可茗吵了一架。”
  所以杨沉会选我,也是因为我至多就是转学,不会惹太大麻烦。
  “你喜欢杨沉对吧?”她的眼睛又大又圆,看人的时候有股天真神情,“诶,你会不会吹枕边风?”
  我木然的摇了摇头,胃里翻搅着恶心得想吐。杨沉、薛可茗,甚至于表面是伸张正义的林雅。
  他们简直自私透顶。
  “你这是什么表情?”她有些不高兴的鼓着脸,“我帮你保住名声,还帮你和杨沉一直在一起,你还嫌不够吗?”
  我又摇了摇头。林雅失望的看着我:“许俊彦,你什么意思?”
  “我把医药费给你。”我沉默了很久说,“你走吧。”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神经病吧?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不帮你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你是不是傻啊?”
  我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不说话,头痛得要炸裂,心里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是掌心一跳一跳牵扯着钝钝的痛。我听到林雅冷冷的说了句什么,片刻后她摔上门走了。
  她说:“许俊彦,你会回来求我的。”
 
 
第20章 
  如果我不生成人就好了。随便什么都行,知了也好,一棵景观树也好,当沉默伫立的路灯也好。如果不是人类的话,想必能避免很多痛苦吧。
  B市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高三提前开学的第一天班上很吵,大家都在聊寒假的事,享受此刻难得的放松时间。杨沉没有来,他经常旷课,毕竟他家人早就给他铺好了出路。但是对于我连他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都没有了,我低着头,在课桌下用冰冷的手指在帖子下面一条一条匿名回复:拜托……不要以讹传讹。
  一整个寒假……那些层出不穷恶意的帖子挂在论坛的首页,被转载无数次。我不敢抬头看同学们的眼神,那些窃窃私语仿佛都是直冲着我而来。
  “许俊彦……”有人拍了拍我的后背。我猛地把手机塞进口袋站起来,课桌被我撞的发出巨大声响,碰倒了前面同学高高摞起的资料,得到的不是白眼而是难以言述的眼神。
  像看怪物一样,厌恶又好奇,随时可以对着它扔出手里的石头。
  班级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这边。我浑身发抖,恐惧和难堪顺着我的脚踝爬上脊背。拍我肩膀的同学手停在半空,他神色怪异的说:“英语老师说让你去拿一下期末考试的卷子。”
  “啊……好的。”我拼劲全力露出一个笑容,低下头匆匆走出教室。英语老师是个温柔高挑的女人,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和我打招呼:“早上好俊彦,上次英语你没考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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