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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盐(近代现代)——灰山妒

时间:2021-08-26 10:31:30  作者:灰山妒
  “嗯。”我应了一声,垂着眼看自己和她的脚尖,她穿着一双粉色的绒面高跟鞋,瓷砖上有一点污渍没扫干净。
  她的手轻轻落在我肩膀:“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的右眼还包着术后没拆的纱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这件事。我的鼻头一酸,眼泪几乎瞬间就不受控制的从另一边眼眶里落了下来。我死死咬着颤抖的嘴唇,把所有的哽咽吞进嗓子里,咬着牙稳住声音,低声说:“近视得厉害,所以去做了……激光手术。”
  她叹了口气,温柔的抽出纸巾帮我揩去眼泪:“这也没办法,影不影响看书?最近学习压力很大吧?”
  我摇了摇头,抬头对她勉强笑了笑:“还好。”
  “考得不好也不要伤心,一次小测验而已。”她鼓励的看着我,“成绩波动都是有的,你上次作文写错了不少基础词汇,扣得分多了点,下次注意不要犯这种低级错误了。答题卡你带回去发了吧,我下节课来讲题目。”
  “好。”我说,“我下课就去发。”
  “有什么不高兴的多和老师聊聊,别憋在心里。”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知道吗?”
  老师……我好痛苦。我好难受。
  那些帖子的诋毁,故意散播的谣言,论坛里匿名的同学们为了取乐编造的故事,那些充满嫌恶的留言……我收到了好多短信和莫名电话,调笑的,诋毁的,充满情色的,他们把那些荒诞的黄色故事换上我的名字,他们说我是出来卖的,扬言我到学校就会扒光我,让我跪在卫生间做他们的狗……我一整个寒假都在试图澄清和反抗。
  可是我做不了什么,到现在已经不需要薛可茗的助势,我不知道有多少我的同班同学看到甚至留言一起嘲笑,这场狂欢已经无法终止。
  我真的好痛苦。我不想回到班上了,我不想面对他们的眼神,我不想来学校。
  可是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被我迅速揩去: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我穿过人群,如同洪水猛兽一般让周围人迅速退避。我看到有人好奇的看着我,有人拿出手机悄悄拍照,我听到有人低声问“那就是许俊彦吗”,我闻到了……空气里的恶意。
  薛可茗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旁边围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是以她为中心的一个小圈子。我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侧过头和我对视,对我露出一个只有我们二人能理解其中含义的微笑。
  她是光芒耀眼而吸引人的优等生,而我是名声扫地、狼狈不堪的同性恋。如果我杀了她会怎么样?在崩溃的深夜我甚至绝望的这样想过,我不想就这样自杀,起码要让她陪葬。但这又能改变什么?我到死都要背负着谣言里的名头,还要加上一个恶毒的疯子的称号。可是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这样活着。
  即使我现在冲过去说是她指使了这一切也不会有人相信,我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
  多么漂亮、优秀、品学兼优的女孩子。
  她赢了。
 
 
第21章 
  杨沉高三下半学期第一次到班上的时候已经是春天。
  那时候周围的人纷纷换掉校服外套里的冬装,只有我还紧紧裹着羽绒服。教室外面就是新抽叶的鲜绿枝条,透过窗户投下缥缈而朦胧的绿色光芒。
  我以为他不会来了。直到他沉重的书包被扔到我旁边的桌面,杨沉带着刚睡醒的烦躁拉开椅子坐下,拿出课本摔在桌上。这一连串动作发出不小的声音,有同学看过来,在和他冷淡到近乎凶狠的眼神接触后都低下头,装作没看到的继续早读。流言蜚语仍然漂浮在空气里,却因为杨沉的到来而悄悄沉淀。
  杨沉吐出一口气,瞥了我一眼,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玩着书本的折页,我听见他的话:“寒假怎么不和我联系?”
  那一片轻薄的春光落在他狭长漂亮的眼里,我轻声说: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
  “是吗?”他随口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小礼物盒,“对了,这个给你。”
  我没有伸手去接。我等着他问我。这个寒假我没有联系他,以任何方式。我挂了他寥寥可数的几通电话,也没有回复他偶尔兴起般的那几条短信和消息。
  为什么不问我?问我发生了什么,哪怕一句,一句接下去的话也好——
  “别不好意思啊,给你就拿着。”他挑眉,语气轻松愉快的说,“我给你带的,看看喜欢吗。”
  像以前一样,每次做的太过分就会在我的抽屉里放一些东西,隐晦的示好和低头。杨沉的确足够大方慷慨,即使是这样的小恩小惠也是远超我零花钱的昂贵,甚至于送我毫无用处的珠宝。我并不愿意接受这种不平等的馈赠,但等我把礼物还给他,他当着我的面把那只手表摔得粉碎。
  “给你就拿着,我缺这点吗?”他这么说过,“何况你……”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那曾经被咽下的话,大概是“何况你比起其他人要的少得多”,现在的我终于明白。
  “不用了。”我本想就这样拒绝,看着他生动的眉眼却还是忍不住小声解释,“真的不用了,我也没给你准备礼物,你拿回去吧……”
  杨沉意外的没有生气,他扬了扬下巴打断我:“得了,别废话,拆开看看。”
  我垂下眼睛看自己手掌上伤口结的痂。纱布被拆下不久,右眼看东西还很模糊。礼物被打上精致的蝴蝶结,光滑的缎带自然垂下,杨沉在我耳边不耐烦的催道:“拆啊,慢吞吞的干什么?”
  胸口愤怒和痛苦的情绪快要喷涌而出,我的手指颤抖着抬起,连自己也不知道是要给杨沉一拳还是解开礼物的缎带——好在班主任来视察早读及时拯救了我,我垂下手搭在桌面上,把礼物往他那边推了推:“先早读吧,老师都来了。下课再拆好不好?”
  “事儿妈。”他不满的撇了撇嘴,还是把礼物放到我抽屉里,“下课记得拆,别给别人看。”
  那天杨沉并没有待到早读结束,他靠在椅子上接了个电话就收拾东西又要走,走之前和我说:“哎,班上人太多了,你带回去再看,知道了吗?”
  我没有表情的看着课本,不回答他的话。他忽然恶作剧般的凑近我耳朵,呼吸间的热气落到我脖颈:“许俊彦,我先回去了,听到没?”
  我浑身上下都僵住,没料到他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得如此轻浮,不知道又要带来多少莫须有的谣言……甚至都不敢动一下,直到他坏笑着弹了下我的额头:“你真是呆死了,回见啊。”
  等他轻松地走出教室,我缓缓趴到桌上拿书盖住脸,却仍然挡不住顿时四起的窃窃私语。我埋着头看手机上的消息,林雅终于回了我一条短信。
  “晚上八点半,我会带你去。”
  手机暗淡下来的屏幕模糊的反射出窗外的绿枝,我闭上眼睛装作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春天也还是这么冷。
 
 
第22章 
  薛可茗对我说:“脱吧。”
  我把校服外套的拉链一拉到底脱下来,手指却颤抖到没法好好叠成一叠。有人从我手中把那件衣服扯过去扔到地上,我听到他们轻蔑的起哄:“脱啊!脱啊!”
  “你不是出来卖吗?脱衣服都不会吗?”
  我垂着头,看着洁白的外套被他们踩在名贵的鞋底。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在他们的推搡间摇摇晃晃稳定住自己,从领口处解开衬衣纽扣。
  一颗。一颗。
  震耳欲聋的音乐间有我最后那点自尊破碎的声音。
  又一颗。
  最后的纽扣也解开了,再也没有拖延时间的借口。这短时间被拉扯得很长,我恍惚过了一整个世纪,实际上不过几秒钟时间。身上还有未愈合的淤青,我听到按动快门的咔嚓声,这间包厢四面都贴满了镜子,即使低着头我也看得到有人拿摄影机录像。他们轻蔑的目光扎进我身体,有人用力掐我的胳膊掐出血痕,他们嬉笑着吵闹,五颜六色的灯管将这里装饰成于我而言光怪陆离的人间地狱。
  而薛可茗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从始至终仰着线条优美的下巴,平静的看着我。
  “还有裤子。”一个女孩亲昵的挽着她胳膊,讨好似的说,“脱裤子啊!对不对,可茗姐?”
  “你好色喔!还要看人脱裤子!”
  “那你别看啊!”
  “我才不要,这么好玩怎么能错过。”
  “同性恋的鸡巴长什么样子,拍的记得洗出来!”
  “喂,让你脱光,没听到吗?”
  他们像在看一只穿着人类衣服的动物。我快要喘不过气站不稳身体,却还是伸手解开了腰带。冬天我穿的是一件厚牛仔裤,脱掉之后就只剩内裤。
  “最后一件了哈哈!”
  “妈的,你被碰我我在录像呢,靠!”
  “别录我的脸啊,让我看看,拍特写了吗。”
  “待会拍,我只拍了他的脸,没你们。”
  “继续啊!”
  杨沉冲进来的时候我的手正挂在内裤边缘。
  其实到最后也并没有那么难,我只是麻木的执行他们的指令。他踹开门的时候我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一把抢过DV摔到地上,狠狠的把摄影的那男生踹倒在地。被打的发出痛楚的闷哼,杨沉疯了一样搬起椅子轮到他头上,又掐着另一个男生的脖子给了他一拳。
  其他人反应得比我快,却因为杨沉那疯狂的样子不敢上去拉架,有女生尖叫:“杨沉!你干什么!快住手!你发神经啊!”
  杨沉已经撂倒了好几个人,房间被他们打架的动作弄得一片狼藉,他站在房间中央满手都是血,满不在乎的抹去嘴角血迹,显得那张桀骜阴郁的脸更凶狠。他环视被他逼到角落的所有人,没有人敢说话。他脱下外套盖在我赤裸的上身,我听到他的声音:“手机都交出来。”
  没有人动。他随手提起一个幸存的酒瓶在墙上磕碎,玻璃渣溅了满地,有女孩被吓得叫了一声,剩下的声音被逼回嗓子里。他平静的说:“交出来,听到没?”
  “够了。”薛可茗平常那把圆润悦耳的声音此时有点颤抖,她向前一步,“你要闹到什么地步?”
  “这话应该我问你。”他说,“手机都拿出来,不该拍的东西也敢拍,那手机干脆也别要了。”
  “我会让他们删掉的。”薛可茗做足了温柔体贴女神该做的,她握着另一个女孩的手,完全是为朋友考虑般恼怒的说,“你不要再发疯了,看把我妹妹们吓的。”
  “我们俩到此为止。”杨沉拽住我的手腕,拉得我一个踉跄,他走之前回过头冷冷的说,“你太让我失望了,薛可茗。”
  薛可茗紧紧抿着嘴。五光十色里我看只看得到她不肯低头的骄傲神情:
  “杨沉,你也是。”
 
 
第23章 
  杨沉一路拽着我到酒吧外,他的外套长到我膝盖,宽大的兜帽整个罩住我的脸。冬夜里我一时并不觉得寒冷,还能在站定后低头抽回被扯得生疼的手专心揉手腕,顺带把沾染上的那点来自他的血痕抹去。
  “许俊彦你是不是傻?”他劈头盖脸的骂我,“她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她让你去死你就死吗?没长脑子啊?你真当自己出来卖的?”
  我不回答他,杨沉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摸了摸裤兜找出包烟,点燃一根继续说:“操……我真他妈不知道薛可茗那个疯子到底想干什么,她一直都疯疯癫癫的,你别招惹她行不行?躲着走不会吗?老子要是不来你就脱光了给他们看?”
  我身体没好全,闻到那股烟味忍不住咳嗽两声。露在外面的腿终于感到冰冷的温度,我该庆幸夜已经黑了,背对着灯光没人看得清我的神情。杨沉顿了顿,语气暴躁:“咳什么咳?我不抽了。”
  “没事。”我小声说。
  “没事个屁。”他把烟掐灭了,抱着胳膊说,“冷死了,我他妈的就穿了一件外套还给了你……走,给你买身衣服去。”
  我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今天我最幸运的选择就是没有脱下鞋子,不然穿过那一整个房间的玻璃碴不知又要添多少伤口。我在冷风里开口:“我要回去了。”
  “好好的,你回去干什么?”他莫名其妙的回头,我看得到霓虹灯照耀下他薄情的漂亮眉眼,脸颊未擦去的一点血迹添了一分少年逞凶发狠的意气,他微拧着眉说,“还有……今天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
  “谢谢你。”我真诚的说,“可是我要回去写作业了,后天月考我还没复习呢。往那边走几步就是公交车站了,我知道。外套我明天还给你吧,我会洗干净的。”
  “许俊彦!”他有点薄怒的叫我的名字,“你在我这矫情什么?又不是我让你脱……我怎么知道她这么神经病?我不是来帮你了吗?”
  “我没有怪你。”
  “那就走啊,我车在前面。你现在跟我耍什么脾气?”
  我轻叹一声。其实有些东西没有我想的那么难,比如当众脱光,比如毫无芥蒂的用最真诚语气说话。我对他挥了挥手:“我真的要走了,杨沉,今天很谢谢你。”
  我的步伐还算的上轻快,尽管落到鞋里的碎玻璃割着我的脚踝,B市的冬夜冷得我牙关发颤,我也还算得上步履轻快的离开这个地方。
  “许俊彦!”杨沉被我气得不轻,居然放下脸面当着不少路人在路边大吼脏话,惊得路边的鸟都扑棱翅膀飞开,“你他妈的别后悔!”
  我不后悔。
  其实往前哪有什么公交车站,只有林雅靠在车旁百无聊赖玩手机,手机上粉色的水晶吊坠一甩一甩。她抬头对我说:“这不派专车接送咱们的功臣,刚刚真是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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