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云少锋应了一声,但没有追问。他知道危家羲不喜欢被他人干涉和说教,即使知道他会容忍自己,但云少锋不想做任何让他不开心的事。
危家羲叹了口气,还是放手让云少锋替他擦了一额冷汗,然后才慢慢地再抱住他,“快睡吧,sorry,吵醒你了。”
看来他是真的不打算告诉自己怎么回事了。云少锋没有露出心里的失望,但摇了摇头,小声却坚定地回答:“一起睡。”
不知是刚才梦中的情绪现在才得以发泄,还是此刻云少锋太过温柔反而让他心痛,危家羲情难再遏,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云少锋,脸埋进他的颈窝中,忽然便哭得像个孩子,“对不起,少锋……对不起!应该是由我来保护你的,但我却一次又一次让你,让你为我……”
“不是的,少爷!”云少锋见他哭成这样,也有一点慌了,赶紧抱住他不断起伏的脊背轻轻拍哄,“所有的事情都应该由我们一起面对,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可是,我几次让你有生命危险,还有宝宝……”危家羲双手环在云少锋背上,泪水涟涟的脸埋在他肩头,闷声话语中全是痛苦和悔恨,“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为什么要有这种方式,来折磨我……”
“不会的,你不会失去我的。”云少锋一直替他顺着背,任由他将所有情绪倾泻而出。
云少锋肩头的睡衣都被危家羲哭湿了,他略带压抑的抽泣声敲打着云少锋的心。和自己不同,少爷是一个忽然就被迫长大的孩子,云少锋知道他喜欢自己,但没从未想到,原来他一直把所有事情都揽上身。
直到怀中的哭声渐弱,他轻叹了口气,难得主动地亲了亲危家羲的额角。
危家羲过了一会儿才从他身上爬起来。云少锋又抽了一张纸,给他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痕迹,然后认真地看着他:“照顾我从来就不是你的责任,或许以后照顾BB是,但我不是。”
危家羲仍然十分焦虑:“但是如果不是我害得你——”
“不是你害我的,”云少锋打断他,“我们都很清楚,是谁害得我这样的。”
确实如此。危家羲没有接话,不敢再提起那段往事。
“危先生让我去找你的时候,不是命令,而是一个请求,而我没有拒绝,所以从前是我的自愿。”即使大家都不乐意面对,但云少锋知道,有些旧事总是要适时提起,“而我从加拿大回来之后,你忘了吗,家羲?”
听见他喊自己名字,危家羲有些惊讶。
“那也是我主动选了你的。”云少锋微笑看着他。
危家羲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亲吻云少锋,长长久久地吻了一番。
一晚上虽然两人都没怎么睡过,但好歹算是发泄了一番。在这之后,危云二人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小搂小抱,小亲小吻,多数都是危家羲主动的。
在下楼散步时牵起手,在沙发上看书时躺在云少锋的膝盖上,在他摆弄咖啡用具时从身后环住的双臂,轻轻搭在他逐渐有料的小腹上,下巴搁在他肩头,然后喝下他递过来的热咖啡,也不用加糖了——任何事情经过他的手,都是甜的。
但阴霾不曾真正散去。
接到墨超或是其他红盛成员的电话时,危家羲总是立刻压低音量,起身走到某个角落或者是露台,以最惜墨如金的方法来交谈,然后迅速挂断。
他并不担心少锋听见帮派机密,毕竟如果按照危俊林的想法,红盛也有一份是给云少锋的。他只是不想让少锋再听见任何有关危家义的事,奈何现在红盛最大的问题,就是危家义。
危家羲坐馆的位置已经坐稳。按照计划,他缓和了同A记之间的矛盾,将之前的账目整理妥帖,又得到新青方面的支持,新本老本都很丰厚,该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了,那班老头子也是这么期待的。但对危家羲来说,赚肮脏钱本来就非他所好,对付危家义才是主要目的。
Yoyo的事情吓了所有人一跳,但也错有错着,让危家羲清理危家义的旧手下更加师出有名。但这件事情不能交给墨超来办,危家羲始终信不过这个危家义曾经的头马。
那该找谁呢?危家羲很头疼。
在他烦恼的同时,云少锋也有所困扰,却恰恰是因为危家羲。尽管现在的状态比刚出院的时候好了不少,但云少锋仍然在担心少爷。
危家羲夜里噩梦连连不变,虽不再像那天晚上一样严重,但总是睡得不安稳。好几次他要起夜所以醒了,才发现身边根本没有人,出去客厅便见到危家羲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沉思。面前的电视开打着却按了静音,没有任何音效,只有晃眼的色彩不断落在危家羲的脸上,却怎么也照不亮他身上深沉的寒夜。到他发现云少锋醒了之后,会快速地关掉电视,笑着问他怎么了,绝口不提自己彻夜难眠。
有几次出门在外,在超市里或者是去医院做产检,云少锋偶尔离开他的视线一小阵,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危家羲会十分紧张地找他。再碰头时,他总是一脸严肃,眉头紧皱,面色都白了。一见到云少锋,他又会放松些许,什么也不说,只是轻轻抱住他。凑近之时,云少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常年有规律锻炼的前阿sir,呼吸凌乱得不像话。
这种情况绝对不是正常的,云少锋不需要成为一个心理专家,也能意识到危家羲的不妥。
他知道直接劝少爷放轻松,肯定没什么用。问题严重起来,始终需要更专业的人来帮手。
那该找谁呢?云少锋也很头疼。
然后他想起来了,好像认识一个人,和心理学有关,这个人还认识另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人。但是这个人,又认识另一个人,可能会让少爷发大脾气。
但云少锋还是拨通了电话:“喂,杨sir?”
施诗站在危家羲的家门前,犹豫了很久都不敢按门铃。
和平常上班时的正经西装不同,她今天一身休闲日常装扮,没有化妆,手里提着给云少锋买的一些营养补品。扎起头发、素面朝天的施诗,看起来和Yoyo更加相似,除了发色以外,大概只有眉眼间成熟了些许的气质,能让人分辨出姐妹两人。
在云少锋出院之后,她一直不敢再联系危云二人,甚至已经做好了将手头的工作,转交给另一位检控官的准备。但当杨震将电话递给她的时候,那头的云少锋绝口不提和妹妹有关的事,只是有些忧虑地描述危家羲的状态,最后才补了一句“case的事,只要你们准备好,我都没问题的”。
施诗叹了口气,还是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危家羲,一见到她显然愣了。施诗看得出来,他必定是想起了妹妹,这会儿大概在克制住不要动手打人了。
“施高检?进来坐吧。”云少锋的脑袋从危家羲身后冒了出来,然后越过他,把施诗拉进了门。
云少锋的微笑与恢复记忆前相差无几,让施诗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随后又有些内疚。“少锋啊,我想……哇,这么大了?”她正想给他好好道一个歉,瞥见云少锋圆润不少的小腹,那里已经显然能看出小四个月的规模。她一时惊讶,瞪大了双眼,愣了片刻才想起了手中的礼物,“sorry,买了些钙片和维生素之类的,那个sales(售货员)说挺好的,你试一试?”
“有心了,谢谢你。”云少锋看了一眼她身后有点不满的少爷,还是大大方方接受了礼物,“喝不喝东西?咖啡?茶?”
“水就行了。”
“我去吧。”危家羲皱起了眉头,但语气尚算平和,“你们聊case的事情,我去弄就好。”
“不是哦,我们不聊case的事。”云少锋抱着那一袋子营养品,大摇大摆地走回卧室,“我让施高检过来,是让她来看看你的。”
“什么意思?”危家羲有点傻了,“等等,你去干嘛?”
“我去……”云少锋装模作样打了哈欠,“睡午觉。你们慢慢聊,小声一点。”
随后,他关上了房门,留下危家羲和施诗在客厅里。
下章可能有车……?
第52章
危家羲真的变了很多。这是施诗的第一个念头。
他们面对面坐在客厅里,还未交谈,施诗便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压抑。从前和危家羲也时常见面,多数是因为杨震,在她眼中,危家羲一直是个和杨震差不多的大男孩,随性,能干,正直善良。但自从他被停职,寥寥几次见面,施诗都能感觉到他的变化——每次都比上次要更加阴沉,善恶交织,喜怒不形于色,压迫着对面的人。
曾经的危家羲眼神总是轻松而慵懒,聊天的方式不拘一格,虽然高大帅气,但在人群中很难辨认,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差别。现在的他,要么完全不会看你,要么便牢牢直视着,丝毫不考虑对方是否会因此不自在,谈吐中声音沉闷却坚稳,叫人听了浑身难受却不得不听他说下去。他似乎刻意想让自己融入环境之中,不多动弹,面色阴郁,但偏偏存在感极强,难以忽视。
他眼下就这么坐着,似是毫无防备地靠在沙发上,歪着头,盯着施诗。
“首先我想先跟你讲一声,对不起。”施诗知道,只能由她来做这个破冰人。她一想起杨震给她讲过的,云少锋和危家羲曾经的惨况,便觉得自己有这个妹妹简直是家门不幸。但她又想起来,妹妹一身是伤被扔在家门口,终于服软喊了一声“姐姐”的样子,她坐直了些许,“然后还要讲一句,多谢你。”
“多谢我?”危家羲高挑眉毛,“虽然不是我动的手,但你的小妹应该被我们的人打到七彩,没三五七个月都出不了门的那种。为什么多谢我?”
“如果不是搞成这样,小语根本不会回家。”施诗竟然苦笑了一下,“我这个妹妹,好多年前就自己溜出家门,多说了她几句就干脆不回家了,几年也不同我联系——”
“够了,我对你们姐妹的家事没有兴趣。”危家羲直接打断她,“如果你是想知道,我之后还会不会找她算账,那你放心。只要她从此在江湖上消失,踏踏实实重新做人,我保证不会再和她有任何联系。”
“我知道,其实我们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希望的。”施诗看向他的眼神十分真诚。
听见她说“我们”,危家羲便不得不想起杨震来,“你今天过来,你条仔知不知道?”
“他知道,但是他让我自己过来。”想起男友,施诗微笑了一下,“他说,之前的事,是你和小语之间的事,现在即使我想要出面,那也只关乎我和你。他不想在中间做架梁(和事佬),而且他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老友的推测确实不错,危家羲讨厌别人指手划脚,也讨厌被直接认定是个小气鬼。想到杨震那张怕老婆的傻脸,危家羲也笑了笑。
只是一瞬间的软化,已经让施诗有了判若两人的感受。放下防备的危家羲,似乎回到了以前,平凡而自在。
“杨震也告诉我,小语做出来的事……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个其他字头,或者是其他人做坐馆,够她死十次有余。我知道你是考虑到我和杨震,所以才放她一马。”施诗乘胜追击,倾身靠近了一些,“我很感激你这么做,同时也很替你开心,因为你始终没有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情。你和杨震都是警察,我也是这一行的,大家对法律都很熟悉。我和杨震都不希望看到最后的结局会是……你明不明白?”
怎么可能不明白。危家羲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事……一旦骑虎就难下了。”
施诗似乎还想说服他些什么:“我知道,但是现在大家——”
“好了,这个问题你们不用管,我自有分寸。”危家羲并不愿意多谈他的想法,“总之你妹妹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只要少锋安全,我不会追究。至于你,你和你妹妹是各自成年的两个人,我一向都觉得你是一个成熟正直的好女生,几时都劝杨震快点娶你回家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忽然被他这么直白地夸了,施诗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侧身从背包中掏出几张纸来,趁机转换话题:“确实还有别的事。这几张量表,是我之前进修的handout(资料),是关于焦虑症,还有PTSD,一些初步的自我诊断,让我看看……”
危家羲立刻抱起双臂,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你不是打算用我来做你的什么,论文研究对象乱七八糟的那些吧?”
“我的论文早就交了。”施诗掏出一支笔,递给他,“你放心,我们认识这么久,按照临床的ethic(伦理),我是没有资格替你做治疗的。你填好之后,我会转交给我认识的professor(教授),请他们推荐一些合资格的counsellor(咨询师),看看能不能帮到你,所以不会尴尬的。”
“我不需要这些,也不需要见什么社工。”危家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是不是你进修完之后,书读得太多了,见谁都觉得有心理问题?”
“不是我觉得,是少锋觉得。”施诗叹了口气,“是他主动打电话给我,说很担心你的情况,觉得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所以我才过来的。”
危家羲没料到这个回答,一时语塞。
“其实这次的事情,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少锋,所以不管他提什么条件,我都会尽力试一下。但是他完全没有追究之前的事,只是希望我和你谈一下。能让你睡得好一些,心情好一些,这就是他的全部要求了。”
危家羲的目光暗淡了一些,似乎有所触动。片刻后,他接过了施诗手中的笔,抓起那几张纸,皱着眉头填了起来。
施诗在心里偷笑了几声。果然杨震说的没错,对付危家羲,只需要把云少锋搬出来,保证搞掂。
云少锋躲在卧室里,其实并没有睡觉,一直坐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翻着育儿杂志,同时竖起耳朵偷听着。隔着房门当然听不见外面的谈话声,最后只能听见大门打开又关上,他推测施诗已经走了,这才放下杂志。
他出了卧室,就见到危家羲在收拾刚才用过的杯子。他只是看了云少锋一眼,然后端着杯子走进了厨房。
该不会是生气了吧?云少锋心里有点忐忑。
危家羲只是洗着杯子,背对云少锋,看不出来有何不妥。
云少锋走到厨房门口,轻轻倚在门框上,“……怎么样了?”
“没什么特别的。”危家羲没有回头。
语气听起来有点冷淡,好像真的生气了。云少锋不由得有些紧张,毕竟确实是他未经少爷同意就喊人过来,这么多年,这种事他还真做得不多。但是如果提前跟他商量,他肯定不愿意让施诗插手。云少锋宁愿他生自己气,也想要先把这些问题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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