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家羲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有些复杂,“危家义没有找过你吗?”
“很可惜,没有。”墨超将眼镜重新带上,“不过无论如何,我和少锋认识了这么多年,如果他需要我,我会帮他。你放心吧。”
危家羲无奈地将锁匙收了起来。
“不过我确实很好奇,为什么你会来找我?”墨超忽然有些打趣地换了语气。
“因为我知道——”危家羲顿了顿,然后露出了有些不服气的神情,“因为少锋似乎比较信你。”
“……是吗?”墨超有些惊喜。
“我警告你,老老实实,不然出了事我不会保你的。”危家羲意思意思威胁了两句,然后离开了。
墨超目送他走远,然后一边翻白眼一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
喜爷 扬声器 正在通话中
墨超挂断了电话。
危家羲离开的前一晚,他们没有做。他只是抱着云少锋,静静地陪他一起睡。
前一天已经去药房买了不少东西,有新生儿需要的日常用品,方便少锋自己在家也可以做来吃的简单食材,还有几套一次性餐具,他不想洗碗的话可以直接用完丢掉。之前买的婴儿床也提前组装好了,专门给婴儿食物保温的小电器也取了回来。
危家羲一直睡不着,但不敢翻身惊动熟睡的云少锋,只维持着抱紧他的姿势,鼻尖抵在他的肩窝里,反复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他只想将这一刻封存,生怕离开之后,这些温柔美好都会再次尽失。
他知道少锋身体的负担已经很重了,但一直在他面前坚持着常态。这大半年来,他没有一次借故撒娇,也没有因为身体原因而无理取闹,一直将自己的情绪放在了BB的健康之下。
他应该要过上更好的生活才对。危家羲忍不住想,在这件事结束之后,他们的人生应该要换个方式。
换个少锋喜欢的方式。
一夜未眠后,危家羲在云少锋醒来之前就离开了家门。他不想让他送自己,那场面大概会非常残酷。他只是亲了亲云少锋的肚子,凝视着他紧闭的眼角,在天未亮透之前就踏上旅途,仿佛再回来时,还能赶上他未醒,半边床铺的位置在等着自己,一切可以当作从未发生。
危家羲离开之后,云少锋的日子似乎过得很平静。在家休息,下楼散步,去附近诊所上产前辅导班。出门偶尔也有人接送,有时候是杨震和施诗,有时候是二组的伙计,有一次还call来了忠仔。他回南村探望了一下亲戚,去强仔那里买了点新漫画书,还分别去拜祭了危俊林和张文安。
一支白菊,半个钟头的沉默,一张纸巾。世事太难料,云少锋想让两位爷爷起码见一面长孙。
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特区仍是那样人来人往,灯红酒绿,耳边不是过马路时交通灯的提示音,就是各种各样的手机铃声。眼前面孔瞬息万变,大多只是擦身而过,不会令他多加留意。
但云少锋察觉到了,一直有人在跟着他。
想来也不奇怪,自危家羲归队之后,红盛的坐馆之位再度成为焦点。危家义打甩了官司,重新入主小洋道,江湖上消息也是满天飞了。红盛今时不同往日,八成以上的元老已在威逼利诱之下,投入了危家羲的阵营。这个小少爷坐馆态度多变,心思难以捕捉,即使现在明面上回去当差,但不知道哪天又会抓住他们的把柄忽然发难,令一班叔父不敢轻举妄动。而危家羲在开庭之前去找刘忆帮忙的事,竟然真的如同神机妙算,此时派上了大用场。当年由利安娜从娘家带过去红盛的人,全部被杀清光,一个不剩。o记天天开OT(加班),新青则赚了个盆满钵满。
方秘书在中间说了不少话,先是明着告诉老头子们,羲少目的其实很单纯,就是想将以前欺人太甚的大哥搞下去而已,死的也都是带过来的人,不会针对其他叔伯。然后又暗暗表示危家羲在警队中也是向着自己人,留在差佬那边有利无害。
“时代已经不同了,尤其是大家想想,红盛这么多年就不碰政治,还猜不到是因为什么吗?现在这个时势啊……”方秘书对着他们一顿挤眉弄眼,“上岸是迟早的事,不上岸那就等着大家一起淹死吧。’阿爷’才是最大的靠山,羲少这个身份,能给我们留条后路啊。”
结果就是,危家义的坐馆身份,名存实亡。他手中的资金和人马都只够维持收支平衡,养活自己身边那一小撮人,更别提以前最能办事的墨超也不在了。人财两缺,想借本翻盘都难。而红盛冰山一角之下的老本,他碰不到。
在这情况之下,他怎么咽得下这一口气?
云少锋知道他们的伎俩,甚至能下意识就猜到,如果有人要跟踪自己,大概这时会躲在哪些位置。现在大腹便便,实在不方便出手,不然可能不需要找人帮助,自己就先撩倒几个小金毛再说。云少锋觉得有些好笑,但这终归不是计划之内的事,最后还是通知了杨震和阿Sam。再过几日,出门的时候就清净多了。
他的性格始终不是那么习惯被人保护,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所以在“交换生”计划期间,能不外出就不外出。现在却随着预产期临近,乖乖遵医嘱每天出门散步,去不同的地方之前也仅仅是SMS给杨震报备,拒绝贴身陪护,实在不想麻烦到几位日理万机的阿sir。
原来那时候少爷被自己跟来跟去,是这么烦的感觉……云少锋这才心疼起了当年的危家羲,想着等他回来,一定得好好说个sorry。
他经常会任由思绪到处乱飘,一不小心便会想起旧日的事。恢复记忆以来,那些曾经共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越来越清晰而确定。尤其是在庭上那一次崩溃,许多细节不理会他的情绪和状态,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开心的欢笑和遗憾的叹息,重新将困扰他六年的空白情绪染回色彩,同时也使他越来越沉默。
可能温柔才是他迷茫时的伪装吧,云少锋从来都是一把刀。
这把刀忽然便砍开了记忆的一个缺角。
云少锋做完产检,从诊所走出来时,与一位不认识的男护士擦肩而过。
他忽然想起来了。
云少锋独自走入环球银行特区总部。
“云先生是吧?这边请。”经理敏锐地扫了一眼云少锋的孕腹,面上笑容不变,只是放缓了脚步,“我们先进去休息一下,需要喝点什么吗?”
“水就可以了。”云少锋随她进入会客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一些文件。
经理体贴地替孕夫拉开椅子,云少锋回以感激的微笑,然后低头看起了桌上的纸张。
“其实我一直在好奇,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来开这个保险柜。”经理翻开了她自己的那一份文件夹。
“……你们一直都在等着吗?”云少锋有些错愕。
经理摇了摇头:“最开始对接危先生的那位经理,两年前已经退休了,当时他对我说的就是,最后来开这个保险柜的人,应该不会是client的家属。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很期待这一天,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这么说。”
“当然不会。”云少锋笑了笑,“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没有人来试过吗?”
“哈哈,怎么可能?净是我自己在file上记录的就有……”经理低头看了看,“十几二十次!尤其是危先生的两个儿子,前几年经常过来,跟买六合彩一样猜密码。”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两个儿子都还没有想通密码究竟是什么。云少锋的心情有点复杂,也不禁感慨,真不愧是危先生,只要是他想要坚守到最后的事情,就一定会坚守到最后。若果不是当年在病房里,他最后透露了那一句话,或许自己也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任由这些证据和财产被时间掩埋。
“根据危先生的遗嘱,他的个人户口、物业、股权等资产在他过身之后交由银行代管,直到有人开启保险柜为止。而银行的代管权限只是五十年,五十年期限到了之后,一切资产都会折现捐给无国界医生组织。而银行在代管期间采取的做法是,一切完全依照他生前来运作。除非有任何的负债或是破产的情况,那遗产就会按照当时的法律自动用于还债或清算。不过幸好,银行到今天都没有收到任何需要动用他遗产来填补损失的通知,相信危先生生意的继承人还是经营有道的。”
云少锋又笑了笑:“这么多年,确实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我们也是有从中抽成的嘛。而且也是危先生这种级别的VIP,我们才会提供这么复杂的服务。”经理开玩笑地补充,“同时,危先生的遗嘱中也交代清楚了,第一个开启保险柜的人,可以立刻获得里面所有文件,同时也拥有所有遗产的继承权。意思就是,如果等会儿云先生真的开了这个保险柜,可以将里面所有的资产,转移到任何你想要的人的名下,包括你自己,律师公证下即时生效。”
“好。”云少锋简短地回答了。
经理愣了愣,然后将另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递过去一支笔,“那就请云先生在此签个名吧。然后……你确定你真的不需要现在叫律师过来?”
“不用。”云少锋提笔签字,想也不想,“有人在外面等着我了。”
快了快了~快到高潮了~
第66章
银行为最高安保级别的VIP保险柜特别准备了额外的小房间,客户和银行职员都不能直接接触到保险柜,只有客户一人在小房间里远程输入密码。开锁之后,可以隔着防弹玻璃看见保险柜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像自动贩卖机一样滑落下来,安全地掉落在客户手边。途中只会接触到机械操作,不会经过任何他人之手。
经理离开了小房间,剩下云少锋独自站在玻璃前,手边就是输入密码的小屏幕。
云少锋的视线在键盘和玻璃后的金属柜子之间游离,入目一片冷冰冰,心中感慨万千。
想到危先生一世枭雄,心中埋藏最深的秘密仍是那么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想到他将全副身家和整个江山都寄托在儿子身上,到头来,两个儿子形同陌路,最后关头唯独只能将密码托付给自己,然后只应证了四个字,不得好死。
云少锋按下两个数字。
世事就是如此,总是要还的。但云少锋受过危俊林不少恩惠,也见过他为数不多的温柔,心中会永远记得他的好。
“那个密码,是阿羲的,他们的……”
竟然就这样一句话,他就指望自己能明白,而且会一直记住了,云少锋都觉得有些好笑。更好笑的是,自己真的记住了。
危家义猜不到是正常的,为什么连少爷自己也猜不到呢?莫非他从未想过,在危先生的世界里,其实一直以来,最重要的都是他和他爸爸?
云少锋笑着摇头,按下密码。
危先生压制着大儿子的野心,维护了小儿子一辈子,说不偏心是假的。但如果危家义真的有足够的心计,尝试着去揣摩对手的心思,更别提对立的是自己朝夕相处的老父亲。如果他能站在危先生的角度上好好想想,或许也有可能猜到这个密码。只要危家义猜到了密码,那这些东西就统统都属于他。
机会一直摆在面前,对于危家兄弟来说,天平虽然不是公正的,但时时刻刻都在摇摆,会诚实地倾向有能力的一方。
然而,此刻将完整的八位数密码输入屏幕之中的人,是云少锋。
十秒钟的加载时间,云少锋觉得很平静。意料之内,屏幕上弹出了ACCEPTED的字样,玻璃后的保险柜发出一声巨响,然后自动开启。
“阿羲的,他们的……他们的号码。”
是张文安还在世时,他和危家羲旧家的座机电话号码,已经停用了多年。那时候危家羲还没有搬过来住,但偶尔会被接过来和危先生吃饭和见面。为了方便联络沟通,云少锋将号码背了下来,至今还记得。
云少锋夹着那一沓文件离开银行,门口已有的士停泊在路边。他上了车,前排司机稍微回过头来,却没有开口。
“开车吧。”云少锋系好了安全带。
不出他所料,文件中有地契屋契,还有银行账户和股票一类的,都是些大家知道危俊林一直握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三家公司的股权证明,其中两家的股东都只有危俊林和危二叔两人,一家挂在另两家公司旗下,而红盛的一些生意又挂在了它之下。
云少锋不需要继续查证都能猜到,这三家公司肯定只是空壳,当中所有错综复杂的业务往来,全都是为了红盛的利润漂白服务的。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文件中还有一份给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固定捐赠计划书,每年都会捐一笔钱,只要没有人去开那个保险柜,固定捐赠就不会停止。
联想到张文安的职业,似乎这个举措也不算反常。云少锋把文件整理好,重新放回袋子中,然后将视线转移至车窗外,看着逐渐由高楼大厦过渡为天桥绿树的街景,目光平静。
的士逐渐由CBD驶出,拐向森林公园的方向。沿途绿树成荫,走的是道路略显狭窄的单行道。此处平常多数是游人出入,虽然偏僻一些,但能绕道避开交通复杂的闹市区,毋需塞长龙。
同行的车越来越少。在的士驶入一个弯度较大的下坡时,路上就只剩下他们和后方的一辆深色私家车了。云少锋在后排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双腿略微分开,尽量使后腰贴在椅背上。随着预产期临近,身体的负担越来越重,尤其是下腰背和双腿,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受着压迫。酸痛尚算可以忍受,但行动没有以往灵活,体力也让他觉得力不从心。
感觉也差不多了……云少锋的掌心贴在腹底,轻轻摩挲,回应着里面偶尔挥舞的小拳头。
下一刻,仿佛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近乎失重的惯性袭来,将云少锋整个人抛离座椅,几乎腾空。只有安全带尽责地紧紧将他拽了回来,粗糙的黑色带子将他的孕腹勒得生疼。
后方的私家车忽然加速追尾了的士,将他们的车撞得失控乱转。的士车头猛地撞上路边的护林围栏,前排司机位的安全气囊立刻弹出。
云少锋重重摔回到座位上,没有受伤。他的耳边嗡嗡作响,夹杂着金属和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有汽车骇人的警报。
此时,两辆车都冒着浓烟,地上有黝黑的轮胎拖行痕迹,轨迹混乱不堪。的士的车头已经完全变形,车尾被追尾撞得后盖飞起,前侧车门也摇摇欲坠。后面的私家车损毁也十分严重,但仍勉强能开动,慢慢地追了上来。
的士司机一言不发,猫着腰爬出车厢,滚落到一旁的草丛之后,很快便消失了身影。云少锋尝试解开安全带,想要赶紧逃离,却发现安全带死死地卡在座位缝隙之中。他没有呼喊,因为来不及了。
有人从后方的车上下来,径直走到云少锋那侧车外,然后猛地拉开了已经报废的车门。
云少锋放弃与安全带纠缠,将刚才因车祸而散落在地的文件重新拾起,紧紧抱在怀中,然后抬头看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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