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达梅尔押着的圣教团徒原本低垂着头,听到季行觉说话,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那眼神一改往日的谦虚和善,凶恶狠厉,阴渗渗的,仿佛啄食腐肉的秃鹫。
接触到那道眼神,季行觉瞬间警铃大作:“达梅尔,按住他!”
达梅尔下意识地按住了圣教徒,然而手掌下那道瘦弱的身躯竟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甚至将他一把掀飞了出去!
也不见圣教徒怎么动作的,手铐就砰地落地,他在挣脱的瞬间一把抽走身边士兵腰上的配枪,对准季行觉。
这一切几乎是瞬息完成,电光火石之间,戚情猛地抱住季行觉,往旁边用力一扑,躲到了掩体后。
原地登时落下了数道枪洞!
警卫和士兵条件反射地抬枪就打。
季行觉只来得及喊了声“别开枪”,但为时已晚。
身中数枪的圣教徒仿佛没有痛感一般,赤红着眼冲着季行觉这边扑过来。
戚情衡量了下距离,飞快摸出配枪,季行觉的手还被拷着,撑坐起身,压低声音提醒:“眉心!”
戚情眼风未动,对准圣教徒的眉心一记点射。
圣教徒没有应声而倒。
他的脚步变得迟滞,身躯晃了晃,下一瞬,“轰”地一声,那道身躯竟然四分五裂,爆炸开来!
季行觉抓住时机,飞身而起,护着戚情砰地倒下。
距离过近,强烈的冲击波让季行觉眼前一黑,喉间立刻泛起了血腥气。
视线模糊起来。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还是看不清戚情的脸,低低咳了一声,咽下一口血沫,哑声道:“我有事要告诉你……”
戚情的手脚都在发凉,翻身小心抱起他,不顾一片狼藉的大厅,跑向外面,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车上有医疗舱,等你恢复了再说。”
他的喉间像是吞了块铁,话音艰涩:“你在流血。”
“……是那个人的血吧。”
季行觉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娇弱,被一个人体炸弹冲击了一下而已,就血气翻涌动弹不得。
他抓着戚情的手臂,勉力喘息道:“很、很重要。”
日记是假的。
但视频是真的。
他是亲眼看着伊瑟的星舰爆炸的。
伊瑟不该、更不可能还活着。
那份视频是谁传出来的?
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眼前一黑,彻底堕入了黑暗的深渊。
第23章
季行觉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昏迷着的。
但身体五感似乎并不甘心就此罢工,持续性地向他传递着外界的信息。
他能听到戚情略微紊乱的呼吸与剧烈的心跳,急促的寒风在耳边一瞬即逝,随即他被带进了一个温暖的地方,放进医疗舱中。
然而医疗舱来回扫描了几次,也没能扫描出季行觉哪里受了伤。
这一点他倒是没撒谎,他身上沾的的确是那个圣教徒的血。
戚情的目光仿佛有温度,滚烫地落在他身上,季行觉被他盯着,很想马上爬起来,表示自己比牛还健壮。
很快,戚情起身离开,低声与跟过来的达梅尔嘱咐了几句话后,向一个人发了通讯申请。
“妈,可以过来一趟吗?”戚情深吸了口气,“他受伤了。”
是夫人啊……那就好。
最后那丝挣扎的五感总算心满意足地也沉入黑暗,季行觉松了口气,放心地让自己彻底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为何,季行觉梦到了刚被戚白公爵带到戚家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六岁,记忆一片空白,对一切都缺乏认知,躲在星船的座位后,迟疑着不敢出去。
戚白温声哄了他几句,见他还是不肯动,想了想,折身离开了星船。
季行觉还以为自己被抛下了,连忙想跟上去,步子还没跨出去,一个漂亮的小男孩被戚白轻轻推上了星船,笑着道:“小宝,乖,去把哥哥叫出来。”
他躲在座位后,只露出双眼,和那个满脸傲气的小男孩对视上。
俩人一动一静,一高一矮,无声地对视了几秒。
小戚情嘟囔了声“我哪来的哥哥”,见他不露脸,哒哒哒跑过来,毫不认生地拉住他的手,霸道地拖着他往外走:“我叫戚情,以后你得听我的。你叫什么?”
叫什么?
季行觉回想了一下,不太熟练地开口:“叔叔说,我叫季行觉。”
“季行觉。”
梦里稚嫩的声音与耳边乍然响起的低磁嗓音重合,无端惊出一身冷汗,季行觉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视线又模糊了片刻,那种不甚清晰的感觉很微妙,像冬日里附着在玻璃上的水雾,擦掉了一片,却还是湿淋淋的,一时片刻看不清。
这是在元帅府的房间。
脑中跳出了第一个认知,季行觉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自然而然地看向床边。
戚情坐在旁边,面容有些模糊。
季行觉又眨了眨眼,眼前才彻底清晰过来,屋里一片蒙黑,只有床头亮着盏夜灯,他顿时嘶了声:“怎么都天黑了,我睡了一下午?”
戚情一字一顿地更正:“你昏迷了两天。”
两天?季行觉差点一跃而起:“我还有课呢!”
戚情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
季行觉揣摩着他的表情,怀疑自己要是真蹦起来了,能被元帅大人直接捆在床上,硬是摁住了自己没跳起来,摸摸鼻尖:“……好吧,两节课而已,扣的工资也不多。”
戚情平复了下掐死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的冲动,冷声道:“给你请假了。”
“真的?”季行觉大喜过望,“多谢元帅大人。”
戚情皱眉:“你还在往那些账户里打钱?”
季行觉无所谓地笑笑:“死生才是大事,他们拼命保护了我,我把身外之物给他们的家人,很合理。一个是失去了就彻底失去的,一个是失去了还能再回来的,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他慢吞吞地坐起身,发觉不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贴身衣物已经被换过了。
季行觉的身形霎时僵住。
“季行觉。”
戚情的嗓音里带着点压抑已久的怒火,往前倾了倾身,修长温热的手指递过来,勾着他的衣领,轻轻分开。
像剥开了层蛋壳,里面露出的是细腻白皙的肌肤,然而衣领分开之后,一道隐约的刀伤就落在他的胸口。
在此之下,这具身躯上还有一道道新旧交替的伤痕。
戚情的嗓音发紧:“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身上有这么多道伤?”
季行觉僵硬了几秒,款款优雅地合拢衣领,笑容不怀好意:“元帅大人,你这是在对我耍流氓吗?小心我赖上你,让你对我负责。”
戚情没应声,眼底似盛着闪烁的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或许是因为背着光,浅色的眼眸黑沉沉的。
季行觉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但也被盯得几乎生出负罪感来。
他无奈地举起双手:“咱们分一分轻重缓急怎么样?我昏睡了两天,安全部那边的调查怎么样?就他们的效率,我猜他们赶到的时候,梵特公司的高层已经加急跑到第二星系了。那个圣教徒的尸体呢?”
戚情依旧没吭声,直勾勾地看了他很久,开口时有几分喑哑:“最后一次。”
季行觉微微一愣。
戚情也没有解释的意思,重新坐回椅子上,平静地撇开视线:“如你所言,那几个高层已经逃了,不过他们的真实信息被黑客公布了出来,陛下已经向联盟发出了联合追捕令。”
圣教团的攻击是不分阵营的,就算自由联盟与帝国刚撕破脸皮打了一架,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该联手还是会联手的。
就如同当年推翻兰达帝国的暴君,也有被侵犯了利益的自由联盟助阵。
至于那个在安全部突然暴起伤人,仿佛刀枪不入,最后自爆的圣教徒……
“德恩派人清理了碎块,打算送到科研院,但是运送的车辆失控,车子开着最大码速度撞上墙炸了,差点把科研院的大门轰上天,”戚情半眯起眼,眼神探究,“你为什么知道他的要害,还知道他会爆炸?”
季行觉表情谦虚:“知识分子嘛。”
戚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说过了,刚刚是最后一次容许你糊弄我。”
原来是这个意思。
季行觉缩缩发凉的脖子,寻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坐在床头,浅浅阖了阖眸:“不出意料的话,他是一种‘仿生改造人’。”
戚情的眉心一跳:“仿生改造人?”
“一种偏门的仿生技术,顾名思义,这种技术可以在维持神智的情况下,运用仿生技术改造人体,你可以看作接义肢,只不过这个是要将身体的绝大部分都进行改造……不过因为改造过程不人道,成功几率太小,很快就被禁止了。”
季行觉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听说兰达帝国的那位暴君当年想将这个技术推行到军中,制造一批兼顾人的智慧与机械强大的军队,不过被他的儿子,唔,就是那位早死的太子给制止了。”
传闻兰达帝国的末代暴君独断专横,狠厉残虐,胆敢忤逆他的人,当天就会被皇家护卫队带走,永远消失在人前。
唯一能劝动他的,是他唯一的孩子,兰达帝国的最后一位太子。
那位太子殿下极为聪慧,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又怀有仁慈之心,可惜天生怪病缠身,如果他能撑到当上皇帝,或许兰达帝国也不会覆灭。
在他病逝一年后,暴君的□□变本加厉,光辉帝国的开国大帝带领人揭竿而起,从第五星系一路打到帝都,推翻了这个从旧星历走到新星历、伫立了千年的古老王朝。
“你怎么知道的这些?”戚情消化了一下,抬眸追问。
“看书多嘛,这也是仿生人的一个方向,”季行觉摊了摊手,“改造人有‘核心’,只有打中核心,才能击倒他们,一般就在眉心,有的改造人很极端,被打中后就会‘嘭’地爆炸,圣教团的教条那么极端,我一猜就猜对了。”
戚情冷漠地“哦”了声,和善地望着季行觉:“什么书?”
季行觉对答如流:“《奇闻旧记》,联盟偷运来的书。”
“我看过。”戚情语出惊人,“里面有提到过这项技术,但没有你说的这么详细,更没记载暴君和他儿子的故事。”
季行觉:“……”
房门忽然被敲了敲。
来不及思考这家里怎么还有其他人,季行觉清清嗓子:“请进。”
郁瞳一推开房门,呜呜哇哇的小机器人就冲了进来,敏捷如闪电,咻地跳上床,扑向季行觉怀里:“mama!”
给这钢筋铁骨的儿子扑一下瓷实的,那可不是开玩笑。
季行觉虚弱地往旁边躲了下,戚情眼疾手快,一把拎住小机器人的兔耳朵,垂下眼皮,看着瞬间智障的小家伙,嗓音冷了几个度:“是该拆修了。”
小机器人短着路,说不出话,可怜巴巴地望向门口的郁瞳。
话题中止,季行觉也顺势起了身:“夫人,这次又麻烦您了。”
郁瞳饶有兴致地瞅着这“一家三口”,笑眯眯的:“说什么见外话,都是一家人。”
季行觉干笑了声。
“小宝,小季醒来前的身体数值和精神数值正常吗?”郁瞳走过来,两手按着季行觉的脑袋,认真研究起来。
戚情被那声“小宝”叫得脸黑了黑:“正常。妈,不要叫我小宝。”
郁瞳示意季行觉配合,翻开他的眼睛查看了下,又摸了摸他的额温,敷衍地应了声:“嗯嗯,不叫小宝。小宝,去帮妈妈把客厅里的医药箱拿过来。”
戚情拿郁夫人完全没办法,长长地吐出口气,把濒临智障的傻儿子往季行觉怀里一丢,起身离开了房间。
季行觉安慰地摸了把哭唧唧的小机器人,见戚情走了,垂着眼低声道:“夫人,对不起。”
郁瞳有些不解:“怎么突然道歉了?”
“我还没解决我身上的麻烦,就和戚情走近了。”季行觉自责又懊恼,抿了抿唇,“那些人明明已经消失了十几年,又突然出现……这次的事情很明显了,帝都有很多他们的人。”
他没怎么犹豫,就做出了决定:“再在帝都待下去,不知道还会给你们惹出什么麻烦,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郁瞳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听他说完,摇头:“小季,不是你和戚情走近了,是他任性,非要把你和他绑在一起。”
说到这个,季行觉有点无奈,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指环:“他还在生我的气吧。”
他很少和戚情提及过往,就怕会看到同凯茜眼底一样的仇恨。
“小宝怎么会生你的气呢。”郁瞳歪歪脑袋,安慰地拍拍他的肩,“离开帝都你能去哪儿?外面比帝都还要危险。”
季行觉笑了笑,没回答,掐算了下时间,戚情也该回来了。
果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郁瞳也没刻意转换话题,连接上床边的仪器,检查季行觉的身体观测数据:“你昏迷的时候,身体数值和精神数值很不稳定,现在已经彻底稳定,有空来趟我的实验室,做个全身检查。”
季行觉在郁瞳面前不敢装大尾巴狼,乖乖点头。
戚情站在门口,看了看这两个从各方面来说都对他意义非凡的人,走进来把医药箱递给郁瞳。
郁瞳顺手掏出几瓶药,递给季行觉,扭头吩咐戚情:“每瓶一片,每天一次,连续服用半个月,停药一周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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