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人其实早已是心痒难耐。
怀中的人是自己的心上人,而他身上的清香就这么似有若无的萦绕在鼻翼间令人心折,一低头便能看见他那修长白皙的脖颈,夏亦峥努力的吞咽了一下,赶忙别开眼看向前方。
不能再看了,再看该出事了。
林初淮身上的香其实并不明显,他一向不喜炽烈张扬的明香,而偏爱恬淡清雅的暗香。从小到大熏衣都选用沉香。沉香一贯是清甜中带了凉意,花果香中又有一丝奶味,初闻时不觉有什么,但香味却是“润物细无声”,一点一点的沁入心脾。
这不,就令人心醉了。
这一路,林初淮不觉得有什么,但美人在怀却偏要做柳下惠的夏亦峥就显得难熬多了。
好不容易到了城郊粮仓,夏亦峥狠狠的松了一口气,那气息就喷在身前那人的耳后,惹得那本欲下马的人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偏生这罪魁祸首还没发觉,自己先下了马后还不忘伸手想接那人下马。
林初淮没理会他伸出的手,自己小心的从马上下来便往粮仓去,也不管身后这人是否跟上了。
城郊的粮仓修建的规模很大,不难想见往日盈车嘉穗的光景。
江浙熟天下足,这从来都不是一句妄言。江南的粮食产量一贯是以高产且品质卓绝闻名天煜的。但这同样也意味着一旦江南的收成难以保障,将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粮仓贺敬之是派了城中将近一半的兵力把守的,本来倒不是为了防谁,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林初淮将贺敬之给的腰牌递了过去又被盘问了一番才得以入内。
仓内余粮以翁罐密封,一排排一列列的整齐摆放在粮仓的角落,乍一看去只占了小小一隅。
与这诺大的粮仓相比,好似沧海一粟。
“现下这粮仓中还有多少石粮食。”
看着这景象,林初淮觉得贺敬之说的最多半月只怕还是夸大了的理想情况。距离上次已过五天,不知还能撑多久。
那粮仓的管理者取了书册,细细一算,回道“还剩大概一万五千石,粗略估计还可以够城中百姓八日左右。”
“不够,就算是两万石粮食也连五天都难以支撑。”夏亦峥想都没想就回道。
林初淮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尽管自己精通算数也没有这样快的,这人几乎是不过头脑的脱口而出。
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夏亦峥解释道,“我军中将士的数量也是三十万,与城中人数相当,每人每天食粟三斤,八日全军大概需要六万石粮食,即便城中百姓饭量不及士卒,每日按一半计算,那也至少需要三万石。”
五日,都难以维持吗?
林初淮有些为难,下意识的看向了夏亦峥。
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这般信任他了吗?待回过神来林初淮有些心惊。
“先取三千石煮成稀粥,今日先这般,兴许明日朝廷便有粮到了。”
三千石,一人一斤多一点,算上女人孩子和老人饭量小一些,也勉强能有个半饱了。
“就先这么办吧。”在经验上,林初淮自认是不如这人的。
那管理粮仓的人按照夏亦峥的吩咐取粮装车往城中运去,粮食到往日分发之地时已近晌午。
林初淮预想之中的抢粮甚至连人群的骚动都没有,城中的民众都是安分的排队取粮,秩序几乎是不需要维持的。
想来是之前的动乱留下的心理阴影太深。林初淮既欣慰于眼前的景象又对灾民们的遭遇有着深深的同情。
今日的粥,煮的有些过于薄了。
而不远处人声有些喧闹,看起来是往这处粥棚来的。夏亦峥的第一个反应是起身将他的长昀挡在了身后。
看着突然挡在身前的人,林初淮微怔,撤步从那人的身后移至身侧。
来人看样子并不像是来闹事的,一群体格健硕的男子簇拥着一个走路尚且有些颤颤巍巍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是城中名门望族家的老祖宗,在青州这一带颇有名望,粮仓中现有的粮食有将近半数是这户人家捐赠的。
只是不知这一向鲜少出府门的老夫人来此是为何事。
出于对长者的敬重,林初淮亲自去搬了座椅请老人家坐下。
这老者在族中晚辈的搀扶下落座后对林初淮颔首示意。
“老身夫家姓严,今日不请自来,打扰大人了。”这严家太夫人的姿态放得很低,并没有长者仗势欺人的样子。
此前众人虽不曾见过林初淮,但看气度也知这人是能做决断的。
“严老夫人严重了。”
“老身此次前来只是想替这全城百姓向大人求个准话,青州城上下皆知江刺史与贺大人都是一心为民的好官,我等也并非不识好歹,青州并不需要一直被救济,新的粮食已然播种,只需最多三月之粮,待到秋日便可自给自足。”
供给三月粮食这是朝廷从未开过的先河,从前江南灾患只是短期缺粮,农事生产从未断绝因而只是救急。
“严夫人,此事恕在下暂时不能许诺,拨粮一事还需上书请示陛下,先前有关增加粮草的文书已送达抵京,不日便会有回复。”
林初淮不能够盲目的给百姓画饼,即便先前的请求朝廷允了,只怕也不过一月之粮。
严老夫人沉思片刻,“好,那再给大人两日如何。并非老身想要咄咄逼人,而是城中究竟还剩多少粮食老身心中也是有数的,若是不能给大家一颗定心丸,只怕……”
剩下的话她没说出口,但林初淮心中却是一清二楚。
“可。”以眼下的情况来看他也只能是暂且应下,朝廷即便是只有一月之粮也可以缓解危机,剩下的再与陛下细说便是。
得了准话,众人也不与他过多为难,都是领了今日份的口粮便回去了。
两日,希望能够给出令百姓满意的答复。
林初淮看着大锅中一勺下去都没有多少米粒的粥,心中有些愁闷。纤长的睫毛轻垂盖住眼底的情绪,手指无意识的收紧,指尖深深陷进肉里却没察觉出半分疼意,人已然出神。
还是夏亦峥将他那骨节分明又修长白皙的手小心的抬到眼前时他才反应过来。
“做什么,把自己掐成这样。”
林初淮的手是一双典型的文人的手,但又不同于寒窗学子,他的话虽不算娇养但也是没干过什么重活,除了骨节处有长时间握笔而留下的茧子以外,一双手干净漂亮的过分以至于一点点掐痕便显得十分明显,看得夏亦峥是打心眼里心疼。
将他的手抬到齐眼的高度,小心的用手摩挲了两下又轻轻的吹了两口气,弄得林初淮觉得有些痒。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长昀是属于那种少年老成的人,本质上其实还是有点十八岁的娇气的,并不是真正的古板。
我好想写甜甜的恋爱。手动加速剧情线,争取早日让他俩也甜起来,不能只有老夏一头热。
第18章
待意识到身侧还有旁人在看着时,林初淮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无碍。”一时不察竟是让这人将自己的手牵了过去。
看着那人的动作,知他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此举不妥,夏亦峥也不曾气恼,颇为自然地放下了还举在半空中的手。
“无碍便好,若是心中还不舒坦就用我的手,我这皮糙肉厚的才是真的无碍。”话呢,夏亦峥是点到即止,要不以这人的性子指不定又要恼了。
长昀这人,越是相处就越能发现他骨子里那种别扭劲儿。外表看来最是冷淡端方,矜贵守礼,但内里也是最不经逗的,说到底还是林相夫妇二人护的太好了,这以后,便由他来继续护着吧。
知他守礼,那便不越雷池予他最全的礼数;知他自尊,那便默默守护许他并肩执手。
两人就在这粥棚喝了一两碗白粥应付了一下午膳便回了刺史府,回去时贺敬之二人尚未回府。
午后,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天边惊雷甚是可怖,雨势来的汹涌但去得也很迅速。
云开雨霁,却没能见天边飞虹,想来着实是可惜。
檐前落雨,朦胧水汽,轻声滴答间不知是迷了谁的眼,林初淮就这么坐在堂下听雨,这段时日一直紧绷的心弦也难得的有了一丝舒缓。
雨滴落下荡起一片涟漪,这一刻心是静的。
夏亦峥就斜靠在廊柱上看他的长昀,听雨品茗这等雅事他是半点也体悟不到快感,若是放在寻常怕是还不及榻上酣眠更得他心,但堂前那人眉宇间的安宁是他终其一生的追寻,莫说只是看上一会儿,便是在此待上一辈子想来自己也是愿意的。
可惜啊,宁静的时光终归短暂,更多的无奈还是填补了生活的空缺。
“公子,府外有人说是要送信给您的。”云书小跑着进了庭院,水花溅的衣衫上满是泥点子。
林初淮霍然起身,言语间带了一丝喜意“速去将人带进来。”
这时候送信来,多半是朝廷的回音。
夏亦峥闻言也站直了身子往堂前走,心底暗暗希望传来的消息是能让长昀消愁的才好。
那信差进了院门向林初淮行礼,口中称的却是“三公子。”
闻言林初淮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眼前这人他瞧着有些面熟,再细细一看这不正是当年阿姐身边的侍从,后来随着阿姐一同入了东宫的那个吗。
他来此,莫不是阿姐出了什么事?
思及此,林初淮心下不安的很,脸色也是随之一变。
好在那信差很快便递上了林歆禾的信,这信长昀拆的有些着急,但信纸上的内容却是出乎意料的短小。
信从指尖飘落,正落在夏亦峥的脚边,见这人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赶忙捡起信纸,待读完内容后面色也沉了下来。
真是疯了。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长昀,莫要再等朝廷的粮食了,我亲耳听闻,他说不会再给江南送粮了,他说这一局面虽非是一早布好的局却是意外之喜。”
落款是林歆禾,信中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萧煜。
“为何不予江南粮食,这天下万民难道都不是他的子民不成。”林初淮不解,更是不明白这所谓的意外之喜是何意,这话亦不知是在问谁。
刹那间乌云蔽日,似是又有倾盆大雨之势。
夏亦峥闻言却是垂眸若有所思,皇帝所喜之事不知是否与他想到了一处,但愿不是,倘若真是只怕他少不得得如那昏君的愿。
这做帝王的能狠下心来置万民于不顾,可他却不能,更确切的来说是不忍。
堂前的气氛一下子凝固到了冰点,贺敬之与江寒一进门便看见了沉默无言的几人。
“怎么了这是,是城中有人闹事还是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这话贺敬之是问林初淮的,他与城中百姓虽说相处时间不长,但也大致了解,很多都是明理的人,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才是。
那信就这样被交到了贺敬之的手中,江寒也站在他身侧看完了全部。
纸条上的内容同样令他们生疑,这件事说不通也没有道理呀。
林初淮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补充了一句,“这信,看字迹确实是出自我长姐之手。”
闻言贺敬之二人虽不解却也不再怀疑,这信既是出自林贵妃之手那想来消息不假。
而林歆禾听得这事属实只是一个巧合,那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那日,她熬了滋补的参汤要往御书房送去,虽说她与萧煜是没什么好说的,可她到底得为她的郢儿做打算。
到了御书房门口也没人敢拦她,能在皇帝身边供职的个个都是人精,谁不知晓这林贵妃是这宫中最不能得罪的人。
她挥退了一众太监宫女便想着自己进去,不料却听得门内的交谈声。
李安这日病了,御前当值的是个资历尚浅的,也不知这种情况是该拦着后妃不让进的。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让林歆禾听了个全部。
里面的人,是今上的亲舅舅,安国公顾幕。
“舅父可知朕此番召您进宫所谓何事。”萧煜说这话时脸上是带着笑意的。
“臣不知,但想来应当是能让陛下心情舒畅的喜事。”
安国公对自己这个外甥一向了解,喜怒太形于色,本不是个做皇帝的料。
“不错,江南今年水患严重,贺敬之上书求粮,朕本欲批复,但转念一想这青州可是个好地方。”
青州是个好地方?安国公乍一听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但皇帝也没打算挑明,就差把等着你自己体悟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青州比邻冀州,那不正是探子回复的夏亦峥……
顾幕猛然瞪大了眼睛,此举,此举不免太为冒险也太不拿百姓当回事儿了,若是夏亦峥没能如他所愿,那青州几十万百姓又当如何。
“看来舅父是懂朕的意思了,这青州一事于朕而言乃是意外之喜,那朕搁置贺敬之的折子,依舅父之见是否是明智之举呀。”
这话明着是在问,但实际上却是不容辩驳。
江山不幸,得君不贤。
安国公咽下心中的不满,违心地答道,“陛下圣明。”
林歆禾虽是听得一头雾水却也抓住了关键词,这人不欲放粮亦不欲救青州数十万灾民。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太子哥哥了,早就不是了。
她提着食盒蓦然转身,在宫门口叮嘱那小太监,“今日本宫来过之事莫要向陛下提及半个字,否则别怪本宫心狠。”
林歆禾待宫人一向是谦和的,鲜少有这般不留情面的时候。那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称是。
她不能在这久留,这消息还得早日告知长昀才是。
鸿雁传书,还望他早做打算才好。
可青州如今境地,若无朝廷增粮,根本就是山穷水尽,又该如何做打算。
林初淮空有其才,但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之前许诺的两日竟是成了一场笑话。
众人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之际,夏亦峥闭了闭眼,思虑良久才道,“还有办法。”
林初淮猛然抬首望向那人,眼底有一丝期盼,就如濒临干涸而死的鱼看见了最后一滴水。
夏亦峥却没有立刻给他解释,而是唤了赵虎来,“你往冀州去一趟,去告诉赵龙,粮食清点完后派人运到青州来,务必小心确保安全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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