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天遥冷眼微眯,捋去散在额前的银丝乱发,择欢君见状又道:“瞧瞧,这些日子您都愁白了头,臣觉着那俩娃儿属实有错,该罚!”
不等他接下来的胡言乱语,帝天遥一抬手,口若悬河的择欢君就被拖到龙榻前,跪在帝尊脚下,任由那人掐着他的脸,逼着一双空洞的眼与之对视。
“你最好给孤皇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否则损的将不只是这双眼。”
择欢君嬉皮笑脸,“帝尊亲自剜了臣的双眼,给了臣一双看得更彻底的利目,臣谢恩还来不及。”
“哦?巧舌如簧似你,这条舌头在床上的用处如何,孤皇真想一试。”
择欢君被掐着脖子反身按在榻上,感受到裤子正被人拉扯,求生欲极强的孤风氏立刻毫无气势的求饶。
“别别别,帝尊,臣这舌头与屁-股都不好使,而且这次是带了好消息来的!!”
头被拧的几乎断掉,他忍着疼喊道:“苍疏影藏在凡界的那个崽子找到了!他天赋异禀,比您养的那个饭桶不知好了多少,只要将他带回,剑匣不日就可完成!!”
听了这话,帝天遥稍稍松下力道,给了择欢君喘息的余地。
后者才刚庆幸自己保住了清白,就觉一个物什在混乱中坠在地上。
低头去看……竟是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美人……的头颅。
帝天遥声线低沉,扯着他逼问:“方才你说到哪了?”
“臣说把苍疏影留在凡界的那个崽子逮来就能……”
“你已经试探过他了?”
“臣自是要先试探一番,否则扑了个空,岂不是让帝尊空欢喜一场。”
“然后呢。”
“臣遣白虹前去将人带回,可是他失败了。”
“那个时常狂暴的剑灵?”
“是。白虹是被苍唤醒,而非苍天河,但苍天河却有手段将他制服,臣认为他一定掌握苍氏御剑的真谛。”
话至此,帝天遥才放手择欢君,命他处理好残局,转身披上薄衫。
在他将要离去时,择欢君背对着他又追问一句:“帝尊,您爱过苍疏影吗?”
帝天遥驻足,反问:“何为爱。”
“臣以为对帝尊而言,留了他的性命不杀就是爱。”
那人嗤笑一声,只道一声“你错了”,便阔步离去。
走出云光殿,遇见跪在殿外的苍,帝天遥低头看了看那青年。
“你也是来求问与苍疏影相关之事?”
“不,我来求帝尊放过两个人。”
帝天遥居高临下一指他怀中抱着的长剑,“他可不算人。”
“那便是一灵,与一人。”
“你把他放在首位,说明他在你心中的地位还是高于苍天河。”
苍愣了愣,又笑笑,“原来兄长他叫天河。悠悠天河水,逐游三界间,与我真是相配。”
亲人至死难相见,这种悲情故事固然打动不了帝尊的铁石心肠,抑或是由着对苍疏影的愧疚,帝天遥有些心软。
“只能选其一。”
“那我便请帝尊留下白虹,莫要将他投入熔炉铸成新魂,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想他再死一次。”
“那么,苍天河呢?”
“既然帝尊察觉他的存在,东躲西藏也无济于事,我愿替帝尊说服兄长归顺九重天,只求帝尊能饶他死罪。”
“哦?他尚未露面,你怎知他将背负死罪?”
“我只是希望帝尊将来欲杀他时,能想到今日与我的承诺,放他一次……就一次。”
苍氏的灵魂,真是有趣。
忆起从前的苍疏影,帝天遥准允了苍的请求,放他去往凡界做了九重天的说客。
临行前,他选了一把断成两截的锋刃,作为对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兄长的见面礼,而后抱着白虹下到凡界。
路遇择欢君,那人问他:“为何铸造剑匣一事,你会如此紧张白虹?”
苍沉默未答,其中缘由,他对谁都没有提起。
见到苍天河时,苍大吃一惊,昔日被人踩在脚下侮辱的兄长,如今已成翩翩君子,深居竹林之中,当真有着隔世仙者的意味。
而苍天河在见到身披九重天华光而来的人时满是敌意,不待对方开口解释,剑刃已然朝着那人颈领而去。
幸好他看到苍怀中银光一闪,及时收手才没酿成悲剧。
被利刃划伤脖颈的苍动也未动,平静的与昔日判若两人。
苍天河背对着他问:“为何不躲?”
“死便死了,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兄弟二人视线相交的一瞬便已相认,由着惊人相似的容貌,由着从父亲继承来的不屈傲骨。
苍天河为苍斟了杯茶,两人相对无言,静看夕阳西下。
直到夜幕低垂,苍才捧着凉透的茶盏问:“为何停手了,当时你若是杀了我……”
“我一定会后悔。”苍天河眼中情绪复杂,“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这话该是我对兄长说的,你流落在外,比我这温房中的宠儿不知好了多少。”
“此前我也是这样想的,埋怨着父亲与你,直到那日他来,对我讲了苍氏的故事。”
他指了指苍怀里的长剑,后者便知是白虹默默为他做了这些。
苍天河问:“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想到在白虹与兄长间毫不犹豫选择前者的自己,苍愧疚难当,一头扎进苍天河怀里,哭尽了这些年的委屈与痛苦。
他说:“帝尊欲打造剑匣驾驭九位至纯至圣的剑灵,只有白虹位列其中才能免去熔魂的下场。当年我以星海陨铁替他重塑剑身,那圣物是铸造剑匣的关键所在,我怕我能力不济,达不到帝尊预想将会使他狠心舍弃白虹……可我天资愚钝,对铸造一窍不通,我怕害死白虹,便只能来求兄长了……求你,求你救救白虹吧!!”
他涕泪俱下,声嘶力竭的哀求,手中的白虹泛起微光,轻颤着发出剑鸣。
那声音清澈,回响悠远,是把好剑。
苍天河握着白虹剑柄,能感受到剑灵的痛。
或许在此之前,他的确由着自私想拒绝苍的请求,独求一片自由天地。但在这一刻,那种逃避现实的怯懦彻底消弭,他意识到替自己背负沉重命运的那人才是真正无辜,该还的,他一分都不能拖欠。
“我还有一事想问。”
“兄长请说。”
“他对你如此重要,你又何苦对他隐瞒真相?你大胆对他讲说被熔魂的可能,他会明白你的苦衷,就不会后悔汲取你的灵力。”
苍天河抚着苍的手腕,感受到他本就不充沛的灵力所剩无几。
“兄长,这是他对你说的吗?”
“我不听人言,却能懂剑声。苍,白虹在后悔。”
苍笑的很难看,“他,后悔被我拐上床,被迫吸收了我的灵力吗?”
苍天河神色黯然,“他后悔不该醒来。”
竹影摇曳之处,择欢君无奈长叹。
后来,苍带着苍天河回到九重天,引导兄长修复断蛇,以自身血肉赋予断蛇魂灵,还在白虹的交涉下令断蛇打消吞噬苍天河的歹心,在长久的相处间逐渐生出近似于人的灵性。
如果苍氏族人还活着,或许这一对唤灵后尚留得命在,并与剑灵和平相处的孪生兄弟就要成了传奇人物。
不过苍说了,“我不稀罕,与苍氏有关的任何我都不稀罕,除了我的父兄。”
苍天河总是宠溺又惆怅的望着他,从来不曾透露心底所想。
苍知道,他是在唏嘘父亲死的太过轻易,毕竟在他的叙述中,父亲的一生都被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没能保护好父亲的他不是个好儿子,他不会让父亲在死后还将伤疤展露人前,那样太残忍了。
而苍天河也小心呵护着他心底不愿被触碰的禁区,不曾多问,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
一日,苍天河打发苍回昆仑取来寒泉水淬剑,特意留下白虹助他熔炼陨铁。
苍以为他对家族的过往终归还是好奇,便偷偷留下听了许久,谁料兄长开口便是:“你对他的感情,很不一般。”
“或许吧。”
过了一会儿白虹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追问道:“为何你要说吾对他,而非他对吾。”
苍天河笑道:“这该问你自己。”
他身上有些古人的固执与倔劲,居然真就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
苍天河没有追问,细细打磨断蛇的剑身,过了很久,连窥听的苍都犯了困,白虹却突然没头没尾的一句:“吾或许……是喜欢他的吧。”
苍天河磨剑的动作一滞,望向他的眼神没有质疑与讶异,反之是一种早在意料之中的欣喜。
苍捧着自己滚烫的双颊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兄长问:“为何不是爱?”
白虹反问:“吾对他的感情,该是爱吗?”
苍天河突然笑了,放下断蛇,语重心长。“不该,所以你在自欺欺人我在人间看了太多潮起潮落,花开花谢,自认比谁都看得清,若你对他的感情是真,我只求你一件事。”
“何事?”
“带他离开九重天,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何止是白虹,连苍都觉着无语。
且不提他们要如何逃离这恢恢天网,就算真的跳出轮回依旧在死局之中,永远不可转圜,兄长还是天真了。
苍叹着气转身离去,又听白虹幽幽道:“你很天真。”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定是能让你们脱离困境才会如此,若不这样做,你的结局只有被投入熔炉,铸成帝尊的剑匣。毕竟帝尊不需要一个魂魄不全,还时常发狂的剑灵,你懂我的意思。”
苍天河拍拍白虹的肩,对视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后者明白,他想说苍就是自己缺失的那一魂,如果没有吞噬他的决心,只有离开才是上策。
看似已经心如明镜,可苍回来后等了很久,也不见白虹对他开口。
他突然开始好奇,在白虹眼中自己究竟是值得信赖的主人,还是随时可以吞吃的口粮?
若是前者,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应该开心。
要是后者,他往后的前途无忧,不再是帝尊欲除的破铜烂铁,更值得高兴。
他就这样矛盾着,煎熬着,越是看兄长与白虹淡然处之就越是着急。
终于有一天,他先按捺不住了,一把九阳真火将帝尊的兵器库燃成焦土。
背靠着足以将昆仑寒谷融化的冲天火舌,苍神色黯然,又怀着难掩的激动。
“世间宝器付之一炬,白虹,你永远会是帝尊重视的剑灵。”
三界再无苍氏铸剑师,所剩不多可唤醒剑灵的名器也毁于一旦,若帝尊执着于他的剑匣,就只能走上苍铺下的死路。
这种同归于尽的做法引来帝天遥震怒,他大发雷霆,将苍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寒谷深处,终日只有呼啸的冷风与刺骨的寒意与他为伴。
此时,他才真正明白父亲跳下悬崖时的心境。
原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篇幅开始变长了,有点着急收尾了,希望小可爱理解呀。
第155章 支线4 他沉寂始终,从未醒转
只要心中牵念的人安好, 便是值得。
那个被自己称作懦夫的父亲,那个一向怕疼又隐忍着从不表现的父亲, 曾有这般思量……
苍看着自己被镣铐紧缚的双手笑了。
笑着笑着, 又哭了。
“爹,原来这就是你做出的牺牲吗?我尚留得命在, 还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可你被冰封在地下,被困束了这些年,你……爹,对不起……”
寒谷禁地有如深井, 只有巴掌大的一方天空,每天日升月落, 带来奢侈的光明与永寂的黑暗。
帝天遥对苍的惩罚远不止禁锢, 每天都要从那井口丢下一具皮肉都腐朽了的尸骨, 要他时刻记得族人的死是因他所害。
但帝尊不知的是,每往下丢一具,他便会踏在那尸骨上继续望天,扔的越多, 他离天就越近, 直到被铁链束缚着再登不上一步。
他被囚禁的日子, 苍天河为能早日见到胞弟加速了锻造剑匣的进程,在得到帝尊准允后成了数年间唯一进入禁地,与苍交谈的人。
那时的苍除了望天别无他事,没了唯一的精神寄托, 哑了多年,都要丧失了说话的本能。
苍天河心疼这样的弟弟,两人跪在苍氏族人的尸骨上,几欲痛哭一场。
可做兄长的红了眼眶,弟弟却平静的令人咂舌,苍天河不禁动容。
“阿苍,我们不做这差事了,我们逃吧,一起逃吧!”
“逃……能去哪儿?”
“隐匿人间,逍遥一日算一日。只要你想,我们可以一起逃!!”
“哥哥,这样太累了……父亲逃了一辈子,还不是落得一身狼狈。我很抱歉因为我的自私将你牵扯进来害了你,可我……”
“何必再说这些,你就算不想自己,也要想想白虹。”
思量许久,苍天河才决定道出事实。
“白虹他……又沉寂了。”
提到白虹,苍终于落泪,像个孩子一样,把麻木多年的情感宣泄于一时。
他哭的那么悲伤,那么绝望,以至于苍天河不忍对他说出真相。
“阿苍,初被唤醒而未吞噬生人的剑灵只是灵体,若他不为你献身,是不可能治愈你的伤势的,你可知为何被刺穿心脏的你化险为夷,至今生龙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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