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天遥走到虞扶尘身前,有一个出手的动作,应是要去摸摸他的脸。
后者该是误会了什么,连退几步更做出防守姿态,令帝天遥不得不作罢,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为让你充分继承孤皇的灵为,孤皇血饲了你三年,整整三年啊……寸步不离把你带在身边,不曾放开片刻。你如孤皇所愿长大,拥有了肉身与实体,哭起来中气十足,九重天都跟着地动山摇,孤皇被琐事缠身不得不离开,你便哭的让孤皇不忍丢下你。连龙雀都说太子就是个爱哭鬼粘人精,长大了也得缠着什么人。”
虞扶尘心道这话没说错啊,揽着风长欢的肩膀点点头。
“还挺了解我的,只不过那个人不是你,是不是很气?”
他的插嘴没有打断帝天遥的回忆,无奈一叹,很快回归正题。
“再说莲华,初遇你时,孤皇的确抱着占有你的心思,想尝试亲手养大一个美人,使他依赖孤皇,敬畏孤皇,最后独占了他,是否就能抑制孤皇玩弄后立刻厌弃的下流想法。”
风长欢神色黯然,不掩失落,“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被利用的吗?”
对他的困惑,帝天遥只是摇摇头。
“你的确如孤皇所愿,在浇灌了严厉的父爱后成了言听计从的义子,长天未出世时,孤皇每夜都在床边陪你入睡,看着你无邪的睡颜,孤皇恍然意识到对你的感情过于下流,所以容许了后来长天对你的接近。你非常明白在长天降生前,被禁足昙华亭的你除龙雀断蛇外不被允许面见任何人,可当他接近你以后,一切都变了。”
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人因缘分结为兄弟,一人念恩,一人记仇,如今对待曾真心敬畏的父亲,态度也是天差地别。
风长欢点点头,认可了帝天遥的话。
“是,只是那时的我不懂您的心思,单纯以为是他的降世让您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你这话也没错,孤皇须得承认,自始至终对你的心思都是利用。”
由着前车之鉴,帝天遥没有碰触被虞扶尘护住的风长欢,不安的在殿内踱着步子,杂乱的脚步透露了他内心的焦虑,想必决心说出这些也是他的抉择之一。
“我也得谢谢您的坦诚,能让我直面过去的天真,给自己一个交代。知道您是为利用我牵制长天君以后,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
他的回答让人意外,连虞扶尘也愕然。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那人的顾虑,“可惜长天君与法华君都已不在,现在在您面前的只是一对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有情人,可以收回您的歉意了。”
“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吗……”
帝天遥喃喃重复着,忽然笑了。
“还真是孤皇亲手养大的崽子,一个个都随了孤皇的性情,不知是祸是福。”
虞扶尘在身后抱着风长欢,下巴垫着那人的头,闷声道:“是不是福不清楚,但对你而言一定是祸。你既然早就有退位让贤的想法,何不直面御天印呢?这样三方都能落得好处,何必非要裂天,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呢?”
“记不记得幼时,你也曾提出过相同的问题?孤皇诛灭湮族时,你在一旁注视了全程,你还小,心很软,捂着眼睛不敢看血腥场面,直到湮族人被灭尽,只留一根拼死挣扎的独苗,你看到那人眼中的不屈,用幼小的身躯挡在他面前,问:何必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呢?还记得他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这话引起了虞扶尘记忆的共鸣,被提醒过后,他木然道出一句:“朝生暮死之蜉蝣,唯一的自由便是在死前决定自己的生死,我为自己而战,无需理由,不计后果,莫问死生……”
原来当年的顾轻舟,也有这样宁死不屈的意志吗?
帝天遥自嘲道:“没想到竟然要用那个下等湮族人至死坚持的信念来形容孤皇自己,如今他找到归宿,孤皇却不知该流往何方,真可悲啊……”
说罢,他抬起右手,掌心簇着一团逐渐耀眼的金光,带着灼热的气势将二人逼退了好几步,虞扶尘不由暗叹好强大的气势,原来这就是九重天帝尊的实力吗?
随着金光集聚,一件帝天遥隐于血脉中的灵器逐渐现形,被他两手紧握立于面前,具化出实体。
灼目的金光中逐渐透出各不相同的色彩,正是九位剑灵至纯至圣的剑心之光,然而由于五把宝器的失落,剑匣的光彩并没有维持太久,给了二人直视它的机会。
这架由苍天河亲手锻造的剑匣设计极其巧妙,表面看上去只是过于巨大的剑鞘,恰好能收入流星这种体积的重剑,让人难以想象其中竟能容纳九把刀剑。
端着慈父假相的帝天遥终于冷笑着卸下他的伪装,手中捏着不知何时从虞扶尘身上盗来的凤凰玉佩,将其碾作齑粉。
“养不教,父之过,该是为父清理门户的时候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94章 你夺不走他
事实上静候在天虞山巅的风择欢不过是等了一炷香的工夫, 被流星带离的二人就狼狈的从云端跌落凡间,不偏不倚就砸在方才他们消失的位置。
这场震动带来的影响不小, 方圆百里都能感受到地动山摇的威力, 并有令人心惊的碎裂声随之传来。
天际隔离苦狱裂痕的最后一道结界,被打破了。
不等谨守待命的修界精锐发出惊呼, 结界的破口处就探出一只渗血的可怖鬼爪, 以强劲难敌的怪力击碎周围布满裂痕的结界,使得缺口扩大范围,足以伸出它布满鳞片的丑陋脑袋,张开散发恶臭的血盆大口, 朝蝼蚁般渺小的人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
被恶鬼的气势惊吓,许多胆小修士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口中还吐着白沫, 抽搐着丧失了行动力, 而其余保持理智的人也大多浑身发抖,寸步难行。
就这阵势,莫说阻止恶鬼入侵凡界,各派的门人首先就要成了恶鬼的口中食, 腹中骨。
这厢虞扶尘和风长欢被双双推落云端, 摔在地上一时难以动弹。
看这情况风择欢便知他们与九重天的交涉不欢而散, 帝天遥恼羞成怒终于反击,还借机打破最后一道屏障,让他们腹背受敌,只有乖乖受死的余地。
“长欢, 醒醒!帝君也是!醒醒!!”
柳长亭干脆利落,提起虞扶尘的衣领,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打醒了他。
很快风长欢也恢复意识,抚着剧痛的头,口中溢出呻-吟的同时,模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
风择欢都快趴到他身上了,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这时虞扶尘艰难站起,撑着鸾刀保持身子平衡,踉跄着走了几步,代那人复述道:“他让你离开这里,别跟他一同承受帝尊之怒。”
“别给老子放这没味的屁!老子是你哥,还能丢下你不管!!”
说着扶起风长欢,确认他除头部受到重击外没有其他伤势才放下心。
眼前的眩晕渐渐退去,风长欢也是气急,一把推开他的兄长。
“走啊!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我不要你为我死,去更需要你的地方啊!!”
“别吵,看不见我是个瘸腿的瞎子吗?去了也只是帮倒忙,我无力阻止恶鬼侵入凡界,能做到的人就只有……”
风择欢一指昏沉的虞扶尘,立刻把人吓醒大半。
“我?你疯了,我和帝天遥的帐还没算……”
“算什么帐,小崽子年纪轻轻,别总记着别人欠你什么,多想想自己该做什么。父子私仇由他替你挡下,而他将背后的薄弱之处交与你,总好过腹背受敌两败俱伤。相互信任,这才是绝美爱情不是吗?”
虞扶尘很想反驳这话,却知这是缓解当前困境的唯一方法。
“修界有能力抵抗苦狱恶鬼的人物毕竟是少数,修士也是人,不能看他们白白送死,帝尊这边就交给我,你放心去吧。”
风长欢都这样说了,虞扶尘不好再坚持,对人稍一点头,转身便走。
他离开以后,风择欢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笑着,“他似乎没有和你道别啊。”
“又不是生离死别,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我这里。”
“你还真是有自信。罢了,这才是你的性子啊……”
风择欢暗中对柳长亭一摆手势,那人便会意,随虞扶尘一同去支援修界,与人擦肩而过时低声念叨了一句。
“别总想着压我一头,如今的玄机塔已不再是修界之首,我不必再听命于你。”
“说得好,看在以前欺压你那么久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命令我的机会,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拒绝。”
“风择欢,活下去,我只要你活下去。”
“遵命,我的九梦君……”
风择欢摘下蒙眼的黑纱,露出一双横着可怖刀痕的眼睛,凑在柳长亭面前啄了他一口,把人推远时还不忘提醒。
“记得留命看看我是否做到了与你的承诺,我可没有睡尸体的恶俗癖好。”
柳长亭听而不闻,头也不回的走了,把微红的脸色藏在了暗处,按捺住心中激动。
这该死的瞎子,说起情话来这么撩人……
现实没有给兄弟二人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机会,很快帝天遥便踏着祥云落入人间,身披华光站在天虞山巅,随之罡风迭起,九重天通往凡界的入口闭合,隔绝了普照万物的明光。
待周身光环退去,帝天遥将应神剑匣立于身前,慵懒的坐在祭坛上,专注于欣赏小指上精致的纯金护甲,漫不经心道:“把孤皇交给你,让他放心去,真亏你说的出这种话。”
“这一战必无可避,就是死,也要死的有意义!”
“孤皇给过你们机会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怎么就不懂呢?”
帝天遥猛然抬眼,眸中尽是狠戾。
“你以为自己只是挡了孤皇的路,实则不然,你分明是毁了他的前程啊。若没有你,他可以承袭帝位,成为至高无上的三界之主,不必再屈服于任何人,可是现在呢?为一群蝼蚁而战,可笑至极。”
“被尸骨叠起的王座不要也罢!他与您从本质上就不是一种人!”
“是啊,他仁慈善良,有一颗博爱世人的心,定会善待苍生,而不是像孤皇一般好战嗜杀。所以说,莲华……你毁掉的不只是长天君,还是你所珍爱的三界,更是你理想中的天渊之主啊。”
任凭他再怎么蛊惑,再怎么引诱,此时的风长欢都已打定心思,抽出双剑做出了迎战姿态。
见了他手中的凤皇双剑,帝天遥眯眼一惊,随后明白了一切,冷笑着看向一旁甩手站了许久的风择欢。
“又是你与苍氏搞的鬼。”
风择欢嬉皮笑脸,一副大咧咧的德行。
“恕臣直言,鸾刀与凤皇双剑落在您手中简直是暴殄天物,苍逐游是真正的爱剑之人,您怎忍心让已逝的铸剑师在泉下悲泣呢?”
说到这里,他又似恍然想起什么,拍着脑门煞有介事道:“对了,怎么就忘了,你我已不是君臣关系,不必再尊称了。我与长欢不同,对你没有什么父子情深的羁绊,只有……天乡羽民与一身残疾的血海深仇啊!”
随这话一同而出的是风择欢从未现人的护身神武,长鞭如灵蛇般缠绕着他的身体,好似有灵性一般,细看之下又有着细微的骨骼结构,赫然是条蛇类的遗骨。
“兄长,莫非那是……”
风择欢对无措的弟弟笑笑,满是无奈与心酸。
“是我曾经的爱宠。你有所不知,身边无论人事物,只要是我所爱,都会被帝尊狠心夺去,它只是其中之一,死后被我小心翼翼珍藏着尸骨,这也是初次现身人前。”
面对悲伤的控诉,帝天遥报之嗤笑,“夺你所爱吗?柳长亭算不算。”
“你夺不走他,除非,杀了我。”
话不多说,风择欢已然出手,以蛇骨制成的长鞭柔韧度极好,攻向帝天遥时没有一丝犹豫。
但对方是不屑与他对战的,稍一摆手,身前落下的屏障就将他弹了出去,炙热的金光也灼伤了他。
“孤皇不是冲你来的,蝼蚁,你还不配入孤皇的眼。”
说完这话,帝天遥摊开的手掌猛然收起五指,那本应取敌人性命的蛇骨竟再次缠绕上风择欢的身体,把他悬空吊起,任他挣扎也无法脱离那强劲的桎梏。
护身的神武竟成了窒息的牢笼,可悲又讽刺。
“世间万事万物都逃不出孤皇的掌心,没有立刻取你性命是想看场好戏,别坏了孤皇的兴致。”
随即轻轻勾动手指,一道天雷径直劈向风择欢,被重创筋骨的人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就被击晕。
“兄长!”
眼见风长欢欲去救人,帝天遥隔空一掌将他拦在原处,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
“不必着急,只要你胜过孤皇,便是救了天下苍生,他亦是如此。事到如今,你只有一个选择。”
风长欢握紧双剑,力道牵动着伤处,背上再次透出血迹。
帝天遥抚着他的肩,手指一路向下握住他的手腕,是让他难以抽离的强势。
仿佛要一层层剥开他所有伪装似的,帝天遥解开了包扎在他手上的绷带,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怎么,这就怕了。亏了当初你没有上孤皇的龙榻,不然还不得吓晕。”
“您何必如此……”
“何必?该是孤皇问你。”
将那脏兮兮的绷带丢落在地,帝天遥捧着风长欢化成白骨的右手,带着些许心疼的意味。
“伤成这样也要与孤皇一战,你觉着自己有几成胜率?”
“若不坚持,就连一成都没有!”
“看来说了那么多道理,你还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不可教也。”
帝天遥甩开他的手,回到祭坛边坐下,爱-抚着被他珍藏多年却未有面世机会的应神剑匣,语气多了冷漠与高傲。
“已成废物的你不配与孤皇为敌,不如就与同样是废物的剑灵一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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